杂志社的三个夜晚
做杂志的,都经历过熬夜清样。清样一词,指杂志即将截稿,文编奋力码字,美编奋力做版式,做好后打印出来,让编辑校对的过程。三次校对完了,统一将校对好的杂志小样送往印刷厂。一期杂志算是落地了。 清样往往不是一宿就能完成的。我经历最长的一次,持续了两周。但它却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一次国庆节放假,同事都有急事回老家。编辑部只剩下豆豆姐、于晓、小琦和我。那时趁手头没活假寐,一闭眼,全都是印满字的A4纸。 最常见的清样之夜,一般熬三宿。第一宿,大家斗志昂扬。一听说清样,都兴奋起来。各自带着冲刺的心,忙得头也不抬,到了晚上8点,不见有人起身。实在饿得难受,豆豆姐率先招呼吃饭。她招呼三遍,主任老黄哼唧一声儿,里屋的主编雪风椅子挪动起来,大家才抬屁股。 清样的晚餐永远丰盛。小琦吃鱼,雪风嗜辣;老黄点猪,丰哲要酒。桌上聊的话题分几拨,第一拨评论热映电影,第二拨探讨宠物养殖,第三拨就研究起我党来了。饭店里叽叽喳喳,豆豆姐扬手结账,我们一一掏钱。出饭店穿过一歪脖子树到胡同口,右拐奔7-11便利店。 一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便利店里冷清,我们几个人呼啦一进去,店员都精神一振。按照惯例,这个夜晚属于啤酒、鸭肠、红牛、士力架。我常买进口零食,每次只一包,拿回去给女友。她说我在养女儿。 回编辑部,电梯里总贴着整形医院广告。老晃拿打包的虾喂杂志吉祥物——名叫豆包的中华田园猫。豆包背黑爪白,又肥又嗲,见人就倒,肚皮冲天,像狗。它呜呜吃虾,我们泡茶。 第一宿不会熬太晚,2点,大伙依次散去。我家远,清样时住编辑部。送走最后一个撤的老黄,我锁门。单位租的商住两用写字楼,里屋有淋浴。我冲个澡,把气垫床充上。躺床上翻翻书,豆包在我头顶绕来绕去。关灯,它跳上睡袋,我俩一起眯到中午。 第二宿是拉锯战。大家午后才到,为的就是晚上精神一点。晚饭如常,大家话开始少了。7-11里,手上的红牛变成了劲儿更大的力保健,我常再加一袋槟郎。此时手头稿子已完,开始校对。写稿最慢的张翰和小琦,也开始不理会见缝插针的闲扯。雪风在里屋憋卷首语,老晃憋主笔要写的刊头专栏。我素以写稿快著称,第二宿大部分的校对都在我这儿。我看完,二校交给实习生小熊。小熊一边校对一边看动画片,偶尔在电脑上打万智牌。三校只能给老黄,他一目十行,有时雪风突然冒出来,拿起几张看看,他常对引文和图注不满。 后半夜,雪风和老晃纷纷交稿,小琦和张翰开始焦躁。任义也耐不住,开始玩《足球经理》。走到老郑那儿,他盯着女儿的自拍照包栗子。我靠在椅子上看电影。丰哲耳机里的爵士乐声音很大,他有节奏的用脚打拍子。3点,身体最虚的小琦首先缴枪,向老黄告饶。在得到“明天一定截稿”的承诺后,小琦踩着飘飘的脚步离去。半小时后,揉着眼的雪风荡过来,宣告明天是殊死一仗。随着老晃也推着山地车离去,第二宿在4点结束。 第三天我睡到下午,编辑部还没人来。将近17点,小琦和张翰来了。他俩在最后阶段形成强烈反差,小琦没坐下就哗啦哗啦翻参考书,张翰则还在拿湿巾纸擦键盘上的几个常用键。 第三宿的晚餐更晚,豆豆姐9点才嚷饿。第三晚总编范老要确定封面,因他坐镇,晚餐质量直线上升。他习惯带我们去吃大饭店,正餐完了还有冰淇淋。席间听范老聊电影圈新旧八卦、背后典故、文化延展,间或说他正策划的电影,我们均因知识储备稀缺,无话可接。他一路说下去,我常在此时暗暗感叹,何时我能如此这般。 饭毕,7-11的灯光都显得那么亮。注定要熬到太阳出山了,大家在购物清单上添加上了面包、三明治、坚果和肉干儿。先回去的范老,已经开始夜间的商务会面。常来的,会进编辑部转一转,打几句屁。12点,再无外人来。范老坐在豆豆姐后面,开始挑选封面样式。 有几次,范老带着上中学的女儿。她安静地坐在销售那边和豆包玩。在让我们投了几次票后,范老定下封面,交代一下,匆匆离去。他一走,雪风也蠢蠢欲动。结果老晃先找个借口走了,他紧随其后。老黄不能再走,他开一瓶啤酒,看起网络小说。 第三宿基本上只有赶稿的和美编在忙。我和丰哲频频出去,到会议室抽烟。会议室凉,大玻璃窗外面是工人体育场。我们中午偶尔去那的面馆吃饭,遇到过歌手孙浩和导演张元。工体开演唱会或比赛时,在会议室能看到一团彩光,声音隐隐约约。 丰哲热爱欧洲电影,吉他水平惊人。他常在抽烟时,讲起导演贾木许和爵士和弦。我只会和他说说我编的恐怖故事,竟吓到过他一次。 又到了3点,小琦挣扎一下想走。老黄按住她,她红着眼拉我下去走走,提神。我们下去前,必会看一下楼下露台。楼下住着一个中央音乐学院教授,他每每在我们清样时,在露台凉亭里打通宵麻将,甚至有一次在露台开起了生日舞会,着实恼人。如果当晚露台没人,我和小琦就下楼。如果有人,我们只能去楼里的游戏厅,小琦玩跳舞机,我开会赛车。但赛车和跳舞机又常被困极的店员锁住,于是我俩只能坐在赌博机前。 楼下有个小公园,路灯巨大,里面一群野猫,为首的名叫佐罗。我和小琦看会猫,就有老头儿抱着巴西龟,放在草地上遛。3点,老头儿遛龟,第一次见时,提神效果百分百。小琦名校毕业,标准学术派,朋友圈涉猎广泛。但她聊天范围窄,唯一能引起我兴趣的,就是让她说说那些GAY朋友,她巴拉巴拉和我聊那些男生的生活。我更感兴趣的是她的“GAY达”,据说见一面,就知道对面男人是不是GAY。我把那些男明星都问遍了,一直没让她看看我。 5点,小琦和张翰一伸懒腰,标志截稿了。飞快校对完最后两篇文章,豆豆姐开始给印厂司机打电话,约6点来编辑部拿杂志小样。老黄也振奋一下,起身沉吟,然后定谁去印厂最后监工。我很少被选中,因为一旦截稿,我就跑里屋补觉去了。以前都是熬到早上直接回家,却在车上浑身难受。 我在睡梦中时,豆豆姐熬到印厂来人,把我锁在屋里,她第二天一定会去八大处和姐们儿爬山。醒来后,范老已经开始又一天的商务见面。和他告别,我背着书包头还有些昏。清样后一般休息2天,我想着回去干点什么消磨时间,一抬头,留着大胡子的于晓来了。一问才知,他来拿个自己昨晚画的图,要去纹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