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孤独那头是自由
花有重开日,孤独那头是自由 刚过去的五月那么长,足足像是过了半年时光。 (一) 婚礼结束,敬完了酒,燕子坐在床边,穿着单薄的红色旗袍,踢掉了高跟鞋,露出脚丫的几道红肿。我捧在手里,放在怀里,好凉。化完妆的样子稍显陌生,但眼神如此透亮熟悉,心生怜爱。 这是我的妻了。我对媳妇说,辛苦宝宝了,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们俩都是理想主义者,而我必须向世俗取得某种妥协,换个好听的词叫做和解。尽管踏入婚宴前的时光历经波折,向前走吧,很多时候,你的理想的生长也需要新的环境。 从2010年1月25日到2016年5月3日,6年零4个月的时光。过去常会算相识相恋的时长,100天、一年,后来不怎么算了,也更懂了什么是爱。爱不是算在一起走了多少日子,而是这些日子一直在一起。 在几天之后读的《斯通纳》里,记录下了这种真切的感受。 “爱不是最终目标而是一个过程,借助这个过程,一个人想去了解另一个人。他们很羞怯,对彼此的了解都缓慢而又带着试探的色彩。两个靠近了,然后分开,接触了然后又缩回,也不想给对方身上添加更多可能受欢迎的东西。一天又一天,那层保护他们的克制的皮层逐渐脱落,所以,最后,他们像许多极其羞怯的人一样,彼此向对方敞开,完美又无拘无束、惬意地撤去了保护,而且有绝对无拘无束的惬意感。”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结婚似乎是向别人交待这件事,不仅是向双方父母,也向这个世界,甚至过去的血缘联系着的祖先。婚姻成功地将爱人变成了亲人。 婚礼前晚,我站在张氏家族族谱前,以米字型行24叩大礼,一向无宗教情结的我记起初中时读周作人讲的祖先崇拜,但此时我没有崇拜之心,却有一种翻滚在血液里的敬畏之情,或许是庄重仪式感的魅力。 (二) 捧着一本书看到夜幕降临,抬头,洱海的水敲打着岸。 书是捷克作家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很薄。 客栈与洱海只有一路之隔,吹着海风,每次抬头,下面就换一种交通工具或疾驰或慢行而过,有货车和汽车,有自行车电动摩托车,还有哒哒着马蹄的马车。这种感觉,像是站在时光隧道里的一个长亭外,看着古道边的春去冬来。 马路上的喧嚣,没有打破我的孤独,反而当海浪拍打堤岸时,更像是直抵我心房,洗刷出我的孤独,是的,那种彻头彻尾一尘不染的孤独。 书里,那位三十五年置身废纸堆里的打包工,收集看着被人丢弃的书籍,丰富着日渐饱满的灵魂,他发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游离于这个世俗的平行世界,在那里,他可以自由地游弋。为逃避这个世界对自己世界的僭越,他躺进了自己的圣地,然后选择了死亡。 在死亡之前,他留下了救赎孤独的良药—— 因为我有幸孤身独处,虽然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为我有点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 (三) 趁着大理飞昆明,转机重庆前8个小时,赶赴云南师范学院内的西南联大校址。 当真正置身其中时,会发现那层神秘的面纱被褪去了,却更有感染力了。 站在闻一多的墓前,看到当年的课程表和课本,在那间仅有的一间原联大教室找了个座位坐下,幻想着前方的小黑板旁,拿着讲义的是朱自清冯友兰还是梁思成金岳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窗外的天空里民航的飞机飞过,那种轰轰声也许在当时是日军的轰炸机。 这是一处孤岛,一个民族如果有灵魂舍利的话,这就是装载信仰的那个舍利佛塔。西南联大刚开始时,学生们面对山河破碎,请愿投笔从戎,时任教育部长的陈立夫劝说他们,“自国家立场观之,读书实为其应尽之义务,使青年而有废学之现象,实为国家衰亡之危机”,最终为战时混乱的教育界指明方向,联大学子最终也确实为国家建设贡献了智力。 一边是“千秋耻,终当雪”,一边是“中兴业,须人杰”,前线士兵在厮杀殒命时,这里书声琅琅,但这绝非商女不知亡国恨,而是深明民族大义。站在民族危亡之际的个体,已经把苟且抛掷一旁。 谈为了国家之类的大话显得不自量力。然反观起自身的点点滴滴,留下来的便是惭愧种种,那份好学之心,那份苦读之劲,是如何在当下的成长中变得那么卑微和不知踪迹。耕耘的少了,急功近利渴求收获的念头多了,生怕在这洪流中掉队,万劫不复。已经好久不懂沉静的滋味。 高中时多少个早读课,我都会先大声朗诵巴金《做一个战士》里引用《战士颂》的一句话:“我激荡在这绵绵不绝滂沱四方的生命洪流中,我就应该追逐这洪流,而且追过它,自己去造更广更深的洪流。我如果是一盏灯,这灯的用处便是照彻那多重的黑暗,我如果是海潮,就应该鼓起波涛去洗涤海边一切陈腐的积物。” 那时激情满怀,那股信念似乎要涤平一切。我是一个腼腆的人,天生孤独,那颗激情的心只有我自己知道。 (四) 赫拉巴尔取得法学博士学位后,重新建构了自己的生活,在各式各样甚至像高温的钢铁厂、肮脏不堪的废纸回收站的地下室这样艰苦环境下当一个普通劳动者。他说:“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生活、生活、生活。观察人们的生活,参与无论怎样的生活,不惜任何代价。因此,从事随便哪种职业在我都无所谓。我心里想,既然别人能在冶炼厂生活,我为什么不能?与此同时,从这些职业流进我心田的千百种意象和感受,是我的幻想恣意驰骋。” 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这也是为何我对不同人生感兴趣的原因所在。可能是弥补那种人生经历的缺憾吧,打破人生的唯一可能性。小时候有一次耍脾气,我不再说话,不管家人怎么说,我就是扮演成一个哑巴,慢慢地我发现空气中氛围情绪的微妙变化,从开始的指责训斥到后来怕我出事的,以至于我幻想出如此有意思后爆笑出声来。 还有个人物是上边提过的斯通纳。他没有什么朋友,平生第一次开始有了孤独感。……他又会觉得自己走出时间之外,……过去从它停留的那片黑暗中出来聚集在一起,死者自动站起来在他眼前复活了;过去和死者流进当下,走进活人中间,所以,在紧张的刹那间,他有种密实的幻觉,好像自己被压缩了,很难从中逃出,也不想逃出。 在另一个章节里,这样写着—— 当他说到独自在房间读过的那些漫长的白天和夜晚,通过阅读来逃避扭曲的身体加给自己的限制,然后慢慢找到了一种自由感,这种感觉随着他对自由本质的理解的加深而越来越强烈。 说起逃离,逃避,在我从昆明飞到重庆后,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我特地故地重游,同样的地铁线,同样的踪迹。 在重庆朝天门码头,过江索道检修停运,站在长江游船上,竟然发现,那片名叫芭蕉园的山城街巷消失了。两年前我工作后第一次休假逃往这里时,它还在,有撑杆晾衣服的居民,有窝在小屋床上写作业的孩子,如今全部化为瓦砾。 不得不感叹城市拆迁的速度,据说朝天门码头要竖立起几座摩天大楼。大都市来了,老重庆没了。但我知道我记忆里的它还在。有时候,我们太过于把希望寄托于物质身上,在这个有形世界里,拥有再多依然空虚,因为它有吃不到嘴里,你再怎么支配又有何用?而在无形世界里,所思考的一切所感受的一切都留给了自己。 (五) 昨天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和燕子对笑,然后大笑到肚子疼,到后来甚至不觉得因何而笑有多重要,只是一种意识提醒着我,好久没有笑到肚子疼,只想好好享受这一笑。 记得高中时,一位同学有次突然问我一句话,你为啥整天都那么乐呵?感觉整天都很乐观。也不知为何,那段时光就是如此,一个少年的瑰丽梦想,给太阳写信,给自己写信,甚至为一朵花的盛开,为一缕朝霞的绚烂兴奋地哭。并没感觉学业的繁重,反而顿觉轻松。 那时的心多么自由,真的好想,重拾这种感觉。 (六) 站在海拔4000米洱海苍山洗马潭冰渍湖,突然意识到,这是我踏上的第三个4000米的点。 另外两个,一个是位于四川红原县的查真梁子,海拔约4300米;一个是从祁连县去往青海湖的大冬树山垭口,4120米。有趣的是,查真梁子是黄河和长江的分水岭。大冬树山垭口则是穿越祁连山脉,进入一望无际青海湖草原的必经山口。而苍山峰顶则与洱海湖天生一对,被苍山挡住的云是洱海的独特风景。 都有分割线的意思。我就像夹在中间,不知是追求自由让我陷入孤独,还是身陷孤独而让我渴望自由。我知道,三次我都难以避免地缺氧,走上几步路就要歇息。 恍惚间明白,孤独与自由从来就是一水两岸。 我站在中间。抬头无助时是孤独,埋头寻觅间是自由。 正如这段书摘—— 仁慈的大自然创造了一种恐怖,在这种恐怖中一切安全感都已毁灭,它比痛苦更为强烈,在真理出现的时刻笼罩着你。对此我曾感到大惑不解,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心头一亮,觉得自己在变得美好起来,因为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看到的一切,身体和灵魂所感受到的一切——之后,我还有足够的勇气使自己没有疯狂,我逐渐惊异地意识到我的工作把我抛进了一个广大无垠、威力无边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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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生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7-04 22:3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