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春琴抄》

文/夏丽柠
如果让我推荐一位日本小说家，我推谷崎润一郎。为什么不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或者大江健三郎呢？实话实说，诺奖的品味未必符合纯粹读者的好恶。就像炒一盘好菜，饕餮固然重要，可食客还是得以家常为主。饕餮是一时，家常是一世。谷崎就是那种在家常里能琢磨出新味的作家，值得慢慢读。
                
                
谷崎死于1965年，被日本文坛谓为“唯美派大师”。今年是谷崎润一郎逝世的第51年，这就意味着他的所有作品已经成为公共版权。如果再赴出版，就不需要交版税了。如此，各家出版社争先恐后地再版他的书。就拿谷崎的短篇小说集《春琴抄》来说，几种新版本，我都翻了翻，从装帧设计到选本，各有所长。
比较下来，我认为雅众文化策划编辑的版本好一点。一则我青睐竺家荣温婉译笔，再则本书的选本好。谷崎润一郎1933年写就的《春琴抄》当然是主打篇目，每个版本都必不可少。可是，另外两篇选稿却颇有说道。本书所选的《刈芦》、《吉野葛》分别是谷崎在1931、1932的作品，是向名篇《春琴抄》过渡时期的短篇小说，写作风格与《春琴抄》一脉相承，故事内容有若隐若现的契合。放在一起读，有种“心有戚戚焉”的亲切感。
                
                
在《春琴抄》里，谷崎润一郎既能将史书《鵙屋春琴传》里的纪事顺理成章地纳入书中，又能将盲人观感与三味弦的筝曲融于主人公的故事里。原因在于，由二十年代开始，关西的小说创作转向历史题材、文字日渐古朴。然后，谷崎自昭和初年就师从盲人筝曲家菊原琴治，学习关西的三味线组歌-地歌。所以，常人所不知的盲人生活细节，谷崎手到擒来。基于上述两个原因，书中的三个故事韵味实足，要慢品细读才行。
谷崎润一郎的笔真厉害。春琴与佐助一生的故事，他竟然淡淡缓缓地讲完了，毫不铺张浪费其笔力。最难得的是，每个故事里都藏着玄机，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在他的笔下，读者都能充分理解并且认为可能。这是谷崎恬淡笔触里的神来之笔。
春琴与佐助的师生恋，从佐助因爱刺瞎双眼而走上一条“虐恋之路”。春琴只问了一句：“佐助，这是真的吗？”便陷入了沉思。联系前后文本讲过，春琴非常厌恶别人把她和佐助视为夫妻。这么寡情的女人，换来的却是“佐助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几分钟沉默给予他的这般巨大的快乐。”这已经不是爱了，而是痴。
                
                
痴是不讲求理智的。丧失理智的人，做什么都好理解了。《刈芦》里芹桥与阿游、阿静姐妹俩的三角恋爱关系，也是“痴”的悲剧。《吉野葛》里的津村恋母，苦苦寻找，倒是“痴”出了人之长情。由此可见，谷崎润一郎是一位特别会将情感写成谜，又永远死死地护着窗户纸，不让人捅破的作家。所以，乖巧的读者就不会再纠结，春琴的第一孩子是不是佐助的，或者《吉野葛》里的白狐是真的么？
在作家的文字中窥看他的生活，是每个读者都很向往的事吧，何况像谷崎润一郎这么有故事的人。他写春琴爱美，“她一直养着黄莺，取黄莺的粪与米糠粉搅拌起来涂抹皮肤，还钟爱丝瓜汁”。你看，谷崎很了解女人。他一生结过三次婚，还与好友佐藤春夫闹出换妻绯闻。像《刈芦》里一对姐妹与一个男人的感情纠葛，谷崎自己也这么干过。他写佐助厨艺见长，“在做鲷鱼骨汤这一道菜时剔除鱼肉以及剥蟹虾外壳等活饿都相当有模有样，还能从香鱼尾部将鱼骨剔得一根不剩，整条鱼仍形状不变”。可见，若不是写春琴时，他获得了后来的妻子松子很好的照顾，怎么可能有心情写美食呢。
听说谷崎润一郎一生有钱花钱，有乐享乐，活脱一个潇洒“江户子”的楷模。不过，川端康成评价他说：“从明治至今的文学兴隆之中谷崎是最豪华、最成熟的一大朵，百花之王牡丹花。”男作家被比喻成花的还真不多，谷崎算是拔了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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