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与体罚
实习时,做老师。 老教师扯着学生的嘴,强压着他的头,宽大的手狠且辣,学生的脸扭曲酡红。对面的女老师寻常地看着,茶杯氤氲着热气,其余人皆埋首于电脑与手机。 办公室里满满腾腾的寂静。 两个学生打闹,砸了玻璃,相互推责。我去处理,火了,让两人面壁,笔管条直地站着,鼻子杵墙。心中竟然有淋漓的快感。 夜里写日记,写到末一段自省:“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任意处置学生却不受限制的权力能带给人高高在上,凌辱他人的快感。舔舐这种滋味的愉悦驱动人变成野兽。 高一逛地摊,偶见余杰的书,大部分文字都已忘却,只记得一段,他说起一个朋友做教师的理由:自己读书时,遇到的好老师太少。 这句话心有戚戚,记忆至今。 遇见好的太少,撞见粗暴的又太多。 初一数学老师小混混出身,说话鼻孔斜着气,冷面辣手,手被他的棍子敲一下立时红肿。周五下午,是他专门的班会(打人)时间。滑溜溜的板条,紧锁教室门,人人心中惴惴,被点了名像是俯首待宰的羔羊,空气里都是压抑与眼泪。 毕业后菜场见他,带着孩子,篮子里是青葱的水萝卜,对我示意微笑,我腿肚子颤抖。 被家长告过,被学校罚过,他安安稳稳,一切如常。 初二碰到的是中年老头,大专毕业,教物理。课到中途经常奔到篮球场上,同学扒着窗户看他。对待一切违规就是罚钱,一次引起全班公愤,全体起立抗议。回答问题,随手给我一巴掌。大概觉出事情严重,中午将我叫到办公室,言语温和,真是打一巴掌揉三揉。年少懵懂,只知委屈,轻而易举进了套路,此事不了了之。 初三,微机课堂,老师摸女学生的手。事情闹到校长室,然后呢?没有然后。 高一班主任人品隽秀,英俊疏朗,有静气。 学生的习作一字一句改,发现亮眼文章,四处推荐发表。 诵诗词,音韵铿锵;习古文,词彩华章。 就这么个人,也体罚。浓烈烈的日头,扛着被褥,围着操场跑,嘴里大声喊:“棉被棉被我爱你,棉被棉被我对不起你。”他的体罚与成绩无关,大多是生活或是品行问题,所以罚得人心服口服。 高三撞进恶鬼怀里,数学老师两只眼睛亮闪闪,盯着钱。课堂上笑着说:“你们千万别给我送礼,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收的。”班会时间绘声绘色描述自己怎么给儿子老师送礼。 把我叫到楼梯口,意味深长地说:“你家在农村?听说农村新收的粮食好吃。”我假装听不懂。他再调位置,第一名的我坐在最末。高三一年,八次调位置,我岿然不动,同学逗我:“你这位置是定海神针啊,不能动,一动全班就得乱。” 办家教班,我未去。开学,同学脸都黄了,一打听,让学生吃了一假期咸菜。 大二路过学校瞧瞧,遇见主任,我打招呼,顺嘴问了他的情况,主任摇头,岔开了话题。 大学舍友内蒙古的,人高马大,语气颇为不屑:“你们那都是毛毛雨。” “嗯?” “我们班主任直接开家长会,赤裸裸:我想买车,你们自己看着办!” 舍友皆叹服。 前天傍晚,楼下老奶奶敲门,满脸堆笑:“他有几个造句不会,你给看看?”孩子躲在她背后的阴影里,小小的眼睛,清水似的。 收拾了书桌,孩子坐正,一板一眼地写:“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他抬头,询问我:“对吗?” “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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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 赞了这篇日记 2018-12-17 23: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