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剪坏的衣服在随风飘扬

                
                
A面
昨天晚上二十三点十分，我从二楼卧室出来，憋着一肚子火，从楼梯上蹬蹬蹬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一楼，打开通往院子里的门，妻正在用力地抖一件短袖T，微微弓着腰。
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明亮又模糊，墙壁上的壁灯发出带着热气的光晕。我站在妻的背后，静静地看着她不停地从盆里拿出拧好的衣服卷，一下两下三下地抖搂开，拿起衣架挂好，再拿小夹子夹住，然后挂在铝合金的晾衣架上。
晾衣架上已经晾了很多衣服，有妻的衬衫和裙子，有儿子的各种小衣服，也有我的白衬衫，在月光下很是扎眼。
大概过了一分钟，我咳嗽了一声，妻头也没回，你回去睡啊，站这里做什么。说完还在哼着轻快的小歌儿。
我回到一楼客厅，打开电视机下面的抽屉，那柄黄色塑料套住把手的剪刀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弯腰伸手握住那黄色的柄，迟疑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拿出来，关上抽屉。
我走出客厅，来到院子里，来到晾衣架下，找，找了好一会儿，我看见了自己的衬衫，自己的背心。
你怎么没去睡？
咔嚓。
你干什么呢？
咔嚓咔嚓。
衬衫的袖子掉了下来，
你手里拿的什么？
咔嚓咔嚓咔嚓，背心的下半截耷拉了下来。
我转过身去，看着妻，满心的怒火写在了脸上，隐藏不起来，我也没想隐藏。
妻定定看着我，好一会儿，她弯腰捡起那掉在地上的衬衫袖子，在刚刚洗涤过的水里摆了摆，然后轻轻地拿了一个小夹子，夹在了晾衬衫的衣架上。
我的愤怒突然如花千骨爆发的洪荒之力，再也无法阻拦，我看见自己伸出胳膊，打翻了铝合金的晾衣架，一架子的衣服全部歪在了院子里的粉色瓷砖上。
你混蛋！大半夜你发什么神经！
我头也不回地来到客厅，上楼回到卧室，楼下穿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坐在床上，想我们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不由地心里发痛，眼睛酸胀，泪水滴在手背上，我才惊觉：我竟然哭了，我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
                
                
B面
我在院子里洗衣服，老公的，儿子的，我的。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我洗啊搓啊，洗着洗着，搓着搓着，白天上班时的烦恼，儿子不好好吃饭的愁绪，都随着一波波的泡沫一样消散了。
不知不觉，小山一样的衣服终于洗完了，我漂洗了两遍，终于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晾好衣服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我一件一件的拿起衣服，撑开，抖抖，挂好衣架，晾在铝合金的衣架上，看着衣架上越来越多的衣服，心里莫大的幸福。
不知什么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是老公。
老公不是十点的时候，就已经吃药睡觉了吗？
你回去睡啊，站这里做什么。
现在几点了呢？应该快到十一点了吧，老公下来看我洗完没有？心里还蛮甜蜜的。
但是没有声音回答我。
我回头看一眼，老公转身走进了客厅，应该回去睡了吧。我也快了，再晾几件衣服，就可以回去了。
老公又来到院子里了，他围着铝合金的晾衣架打了个转，是不是他也觉得这月色下一家人的衣服这样挂在一起很幸福呢？
咔嚓！
什么声音？
我低头伸手去拿盆子里的衣服，并随口问：你怎么没去睡？
咔嚓咔嚓！
这是什么声音？他在干什么呢？
你在干什么吗？
我话音刚落，一截白色衬衫的袖子在月色下缓缓落地，这！？
你手里拿的什么？
咔嚓咔嚓咔嚓，晾衣架上，老公的一件背心，从半腰耷拉了下来。我定住了，站在那里，望着老公的后脑勺。
老公转过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我觉得纳闷，但我下意识地去捡地上那半截白色衬衫的袖子，然后在水里摆了摆，拿小夹子夹在了挂那件衬衫的衣架上。
我正准备说，你先回去吧，我再晾两件就回来。
老公出手，把晾衣架整个掀翻了，我刚刚晾好的衣服散落一地，铝合金的晾衣架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冷的光。
你混蛋！大半夜你发什么神经！
我喊道。老公头也没回地回到客厅，我听见他上楼的声音。
我气鼓鼓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全部丢进洗衣盆里，衣架狠狠地甩在铺了粉色瓷砖的院子地上，把铝合金的晾衣架扶起来。
看到地上那两件衣服，已经被剪坏了。
我只好把那两件衣服挂在晾衣架上，其他的衣服，明天再来重新摆了晾吧。
                
                
C面
晚上九点四十。
女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伸着胳膊自己捶捶，电视几乎没有声音，家里的小孩子刚刚被女人哄睡着。
男人走过来，打了个喷嚏，说，今天吹空调着凉感冒了，我想吃药早点睡，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女人关了电视，给男人倒了水，男人自己找了药，吃完就躺床上闭起了眼睛。
女人在家里转。关了窗户，走到小孩子房间门口看孩子有没有蹬被子。
走到洗漱间，关灯。
拿起脏衣篮，悄悄来到楼下，来到院子里，倒水，丢衣服，揉搓，洗衣服，晾衣服。
男人一直在等女人忙乎完了，一起睡着，但等着等着，女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来到了楼下，来到了院子里，他听见女人抖搂衣服的声音。
他生气了，自己一直等，她却洗衣服，我都生病了。
她在为一件件家人的衣服在自己手里变得干净而幸福。
他害怕她忙乎完回来后吵醒自己。
她幻想着明天在晨起窗下，他看见自己白色的衬衫在风里飞舞时的笑容。
然后，男人出来了，手里拿着什么，做了几个动作，女人弯下腰捡着什么，衣架摔倒了。
男人又回去了，女人捡起衣服，捡起衣架，捡起晾衣架，晾衣架上只有两件衣服，在月光下随风飞舞。
女人在院子里，男人在卧室窗前，看着如水的月光下，那两件被剪坏的衣服，随风飘扬，风，好像更大些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