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童年都长着一棵大树：枫杨

家门前，隔着一个打谷场，旧时，有一棵高大且枝叶繁茂的枫杨。
枫杨，在故乡，被误称为柳树。
物质贫乏的童年时代，孩子们的玩物多半取于自然。
枫杨一串串长垂下来的果实，便是其一。
                
                
树，误称为柳树，果，昵称为牙滴滴。
人字形的枫杨果实，一个个分开来，再组合成各种形状，是纯天然的拼图或积木材料。
家门前这棵枫杨，我有记忆时它便已以大树的形象存在，在我三十岁左右被砍伐。树龄应该至少有四五十年。
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间，这棵枫杨的主要作用，是拴牛桩。
在漫长的时光里，它的树下，永远卧着一头牛。只不过，每隔数年便换上另外一头。
被砍代，也是因为失去了拴牛桩的功用。
农耕时代结束，机械农业时代来临。
牛已成为食材，而没有经济作用的枫杨年华老去，树干裂空，势必被砍伐。
那是一棵冠盖枝繁叶茂的大树，绿荫在地面划下硕大的圆。
大到既使旁有牛粪，人们仍能找到无臭之空间悠然在树下，浴南风，干农活，闲话八卦。
其实，我既不爱玩牙滴滴，也不爱这棵枫杨。
孩提时候，鸦黑的傍晚，祖母曾指着这树吓唬我们：不要哭了，看，树上有绿眼睛红眼睛藏着，再哭就会来抓你。
童年的心理阴影面积太过巨大，直到成年之后，光线昏暗的情况下若开启大门，都不敢直视前方那棵距离家门二十米的枫杨。
中学时代一个暑假，某日坐在在门前看书，枫杨树下吵吵闹闹，是一群调皮小男孩在那里玩耍。
未几，自数声惊呼并树枝开裂声中抬起头来，赫然见一截树枝并一个男孩，自树上垂坠而下。
更远处，离家数百米的山坡上，有见到坠落场面的大人，一路狂奔而回。
邻居男孩木着脸从树下走回来，呆呆坐在家门口。显然大受惊吓，既没有去查看坠地的小伙伴，也没有呼救。
这大概是关于这棵枫杨最具事件性的记忆了。
然后，某一天从遥远的外省再回家。
这棵在眼前晃了几十年的大树，
这棵总是让我在它的浓荫不情不愿地解下牛绳去放牛的大树，
这棵夜间没有勇气直视的大树，
这棵曾以浓绿树荫习习凉风冲淡暑热的大树，
已经消失不见。
一直并没有特别喜欢它，既使是在那些曾在树下摆弄牙滴滴的岁月里，也不曾特别喜欢它。
甚至，相较于从前的老树老牛并立、稻草牛粪堆积的画面，我更喜欢它曾经的住所现在的样子：
几排长得缓慢的桂花树下，因应不同季节生长着不同的蔬菜，周边散落着樱桃、金桔、蜡梅、桔子和枣。
有花有果有树有菜，才是我最喜欢的土地场景。
然而，现今的美好，并不能阻止旧时画面时不时地浮上心头，那是——
大树，老牛，浓荫，远处的山坡与田野，陌上吹来的南风，以及我曾经拥有过的无比美好的童年。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看，不知不觉，这棵枫杨，如同《龙猫》里的树和《犬夜叉》里的御神木一样，已成为记忆角落里不可磨灭的印记。
田野风一路拂过，南风掠树，叶间光影变换，树下浓荫游走，这样的夏天，才是真正岁月静好的夏天吧。
而这样一种刻入记忆深处的画面，才是大树真正的存在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