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
七月就要结束了。 我躺在房间里,闭着眼睛感受着透过窗户铺洒进来的暗黄色光线,像是流动着的树荫,从我的房间里参差流过,不再往复。 这模糊而不可言述的温热让我感到此刻的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连同耳边她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真实的梦境,或是模糊的现实,我不再尝试去分辨。 人总是会在清醒与梦境的交界模糊中想到过往。不光是起那些具体的往事,也包括一些细碎琐屑的细枝末节,诸如味觉、嗅觉或者是某个瞬间里的情绪。 在所有的记忆里,我最喜欢的是那些与八月有关的部分。 在每一年的八月里,总有那么一两天,秋天会显露出它的痕迹。会有那么一两天,空气被透明清澈的柔和光线充斥着,紧贴着人们皮肤吹过的晚风里透着干燥舒爽。铺满视线的亮黄色光线仿佛不是来自当天,甚至也不是来自当年,而是来自更加久远的往昔岁月,温度里混合着脚下那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每个人的欢愉回忆。 可是这种天气总是很短暂,持续一两天便消失了。 “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怎么了?” “恩。没什么,我喜欢这个回答。” “我刚才说的,不知道?” “是的,我喜欢这个答案。你说你不知道几点。我喜欢这种不知道确切时间点的感觉,这样就觉得自己有可能处在这一天里的每一个时刻里。如果可以的话,我连我们在哪里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 她朝我这边挪动了一下身体,很轻微的动作。将脸颊贴在我的左肩上。 我没有睁开眼睛,我猜她也是。 二十一岁那年,我换了四个女朋友。 早晨总是会被不同的姑娘打电话叫着起床,迷迷糊糊的从枕头地下摸出手机,下意识地接起电话,有时甚至会不小心喊错对方的名字。 电话那头当然会生气,可是她们只是生气那一会,然后等待着我去哄。 后来,再过了几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几乎是双方都心甘情愿的甜蜜误会。 而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她们都集中在那样的时间段里出现。因为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找不到她们的踪影,她们像是约定好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然后相继离开。除了模糊而不可求证的回忆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像云朵浮过河流上空投下的倒影,抓不到,看不清,留不住。 二十一岁以前我没有谈过恋爱。此后,我再也没有。 吊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吱吱呀呀的响着。却不让人感到聒噪,那几乎成为了某种白噪音,将自己巧妙地藏于光影与睡梦的背景中,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存在。 可当它停滞或消失时,一切就会明晰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西安么?” “西安?” “啊,不是,我说错了,是西塘。” “恩。怎么了?” 她拽了拽之前踢在旁边的薄被子,也给我盖上了一点。我小心翼翼地掀在旁边。 “会有一点热。” “好吧。你刚才说西塘,怎么了?” “你还记的是什么时候么?” “秋天吧。大概是初秋那会儿吧,我记得去的时候我穿的还是裙子呢。” 二十一岁。一字开头的年纪刚刚过去,二字开头的年纪刚刚开始。 二十一。你可以尝试着轻声地读出这个数字。 舌头从卷曲到平直,抵着下颚,嘴唇张开的幅度不大,读完以后像是发出了一个微小的疑问,嘴角不明显地咧开,又像是一个不明显的笑还没来得及展开。这就是二十一岁了。 可那个时候我总是会不甘的想起:亚历山大大帝在我这个年纪里已经征服了大半个地球,而我却在这个破地方无所事事。我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置一顾。 我心不在焉地享受着,其实我知道那是我最好的年纪。我早就知道。 但我必须装出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想亲一下你的眼睛。”眼眶周围忽然陷入一片轻柔地黑色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那些流动的树荫继续流淌着。 “挺奇怪的感觉。” “是啊,可是忍不住。” “你是不是也这样吻过其他人?” 留在眼眶周围的湿润消失了,感觉依然残留眼睑上。像雨水般很快就蒸发不见,可它灌溉的花朵与刺还在滋长,不断蔓延。 “没有啊。像这样的,没有过。” 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的生日是八月。很小的时候曾因为这很是沮丧,因为每次我过生日的时候总在放暑假,所以生日那一天没办法收到同学们的生日贺卡。在当时很流行的,每次看到别的同学收到的时候总是眼馋得不行。 直到上了大学以后大家都有了手机,没有人在乎那些幼稚的卡片时,这种感觉也就慢慢地消失了。 我还能记得二十一岁生日那一天。那天疲于应付女朋友、前女友或潜女友在零点时发来的短信和打来的电话。可是那些祝福都差不多,让我多少有点厌倦,我期望的都没出现。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太之大自己到底期望的是什么,我只是按耐不住地期待着有什么可以立马出现在我眼前。 天快黑的时候我走出房间,心不在焉地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橙黄色的光线柔和而透明,它看起来似乎比平日里印象中的大一点。那时我不知道,那样的景象将反复出现在我后来的梦境中。 人世间,人生中总有那么一段时光。那样的日子里所有的轻盈柔和都是没有代价的,至少在那个时候看起来是这样的。 “你抬一下肩,你压到我头发了。” 我侧过身,睁开眼睛看着她。黄昏的光线涌入眼前,充斥着空荡荡的房间,透过窗户能看到郁郁葱葱的绿色树叶被风吹起,几乎能听见那微微的婆娑声。 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脸,她也在看着我。她与我刚才在黑暗中想象的似乎有些细微差别,我猜想是不是在她眼中我也是一样。 “等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我们就走吧?” 她点了点头,像是个乖巧的小女生般,不长不短的刘海下眼睛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狡黠。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将一缕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没有问我去哪儿。 “已经是七月底了。” “马上就要到八月了啊。” “嗯,是的。就快了。”我伸出手环抱住她温软的身体,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