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夏令营随想

又回到了最喜欢的一个音乐夏令营，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年来。这几年我也见识了一些各种各样的音乐夏令营，最喜欢的还是这个，尽管组织上这是最混乱的一个，但我喜欢它的理念。大部分的音乐夏令营都把绝对重心放到提高个人演奏水平上，虽然也有乐队和室内乐项目，但更多是一种“丰富业余生活”的态度。而且越是针对高水平学生的夏令营，越着重于提高独奏水平。这个夏令营完全不同，重心全在室内乐，在音乐合作能力。这种能力并不简单，并非一个独奏水平高的人自然合作水平就高。很多独奏很强的人，耳朵并不好，不会听别人，不会根据听到的东西瞬间做出反应，调整自己的演奏。这种能力本身需要多年的训练。室内乐组之外，还有一个特别好的老师教爵士即兴，还有巴托克二重奏的大课，还有弦乐与钢琴奏鸣曲课。在这里，音乐是一个与竞争无关的幸福源泉，大家在合作中得到最高乐趣。
把重心完全放在演奏的精益求精上，这在我看来是当代古典音乐教育界和业界的一个流行病症。不能信手拈来地即兴演奏、不会创作、不能立刻上手与人合作演奏，非得对着谱子私下练完美了，甚至一定要背谱，缺乏那种瞬间反应的能力，在我看来，这是巨大的缺陷。我对这个缺陷如此深恶痛绝，以至于相比那些个人演奏水平更完善的独奏者，我更喜欢那些职业伴奏，那些听到同伴演奏出几个音，立刻能在自己的乐器上做出应和的音乐家。在我看来，后者的音乐能力更强。
去年。这里的爵士乐老师就说，现在的古典乐届大部分音乐家像水平高超的赛车手，车技出神入圣，但背后却需要一整个团队来服务，给他换轮胎、检修发动机、给各处上润滑油，一旦这个团队不在，他就束手无策了。他说，现在咱们就学习把车的各部分拆开看看，了解一下发动机是怎么工作的，学会修理。他本人是学习古典乐出身的，而他这种声音，在今天的古典乐届却听到不多，教师不这么说，音乐学院录取演奏专业的学生不考核这些，乐团录取新团员不要求不考核这些。但他所说的，其实仅在一百年前，还是Nadia Boulanger的教学理念，她说过，每一个演奏家都应该是作曲家，at least by training。菲利普·格拉斯记载布朗热最难的一门课是即兴四声部合唱，由一个声部开头，自己唱个旋律，然后重复，第二个人就要在第一个声部的基础上正确地配出第二个声部，然后重复，加入第三个声部，最可怕的自然是第四个声部，不仅要记住头三个声部的对位，而且要即兴正确配出第四个声部。她的要求，在今天的古典乐届，不知还有几个能达到。
在这个时代陪家里的琴童学音乐，我也不情不愿地走在一条练琴、比赛、练琴、比赛的道路上。然而即便他将来就是个业余的，我也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只会把琴单纯拉得漂亮的业余人士。我希望他能够懂得发动机的原理，能够自如拆装他的玩具，能够具有那种综合的音乐能力，会给人即兴伴奏，随时随地合作，还能坐下来自己写一段，能改编别人的作品。如果他每天能有三小时贡献给音乐，我希望其中有一半用于培养那些其它的能力，而不是三小时全都用来完善个人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