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迁
大旗不倒,弦歌不辍。 75年前,日军来犯,国难当头之时,宁波中学校长赵仲苏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和质疑,四迁宁波中学,一路颠沛流离,从奉化江边到鄞县胡家坟,而后是嵊州太平,再是嵊州玠溪,最后至磐安大皿。师生工人们,带着卷宗书籍、各式仪器,课桌包袱,在风雨飘摇中办学,终在1946年1月,自仙居临海,一路还乡,就像赵仲苏先生在迁出时《告家长书》里说的一样:“璧还宁波中学。” 75年后,宁波中学的师生们,又重新走上这条路,有幸我是其中一员,我们来看老家人了。 一 太平 太平是块好地方,土地平旷,有群山围抱溪水长流,南方群山深林中是僻静的玠溪,但 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太平镇也不会太平吧。我们在村口桥头下车,当地人投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听闻我们来自宁波中学时,老人换上一副郑重的口吻:“宁波中学以前来过这里办学的!”邢式族人空出各村的祠堂为办学提供空间,各户空出房间供师生居住,承蒙当地的鼎力相助,宁波中学在太平安下了脚。 直到现在邢式宗祠里还挂着当初留下的楹联“能读书上也若工农商贾各成一艺亦非不肖儿孙,得为官贵矣倘忠孝节廉未尽数端难免眙慙祖宗”,读起来还能感到当年一股清流。窗格梁柱也依然精致,细细看起来,流云卷草,梅兰竹菊雕刻明快动人。这里是当初的宁波中学高中部,教师与族人们为学生营造出一片治学之地,在战火纷飞的浙东大地上,就像是用身体去遮挡住风雨,只为了护住怀中的一缕火,一团人文的火,似乎太平镇是一片安宁地。 在沃基村中我们遇到了一位郑老校友,曾在宁波中学的初中部就读半年。老人已经九十一岁高龄了,还是能回忆出校长赵仲苏和教务主任吕漠野,但是时间过久,记忆已经模糊,语不详焉。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1941年全校师生在坎流祠堂举行新年庆祝会,7架日机飞到了太平上空轰炸,在惊慌之中,赵校长镇定地组织学生就地卧倒,有条不紊地安排撤退,直到危机结束,校长保持着刚才演讲的动作,屹然不动。 所以太平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1942年,日军已经占领了嵊州,太平就在日军的指尖,怎么走? 只有向山上去了。 内迁是多大的无奈和舍弃。宁波中学一直在努力寻找栖身之所,但是战火又要烧到眼前,只能被迫向深山行进,不得归乡,为了把这人文的火种传承下去,让宁中的旗帜不会消失。 学校所在的清风公祠现在只是断壁残垣了。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二 玠溪 山路颠得同学们很难受,我想象不出众人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在玠溪后面的平头山顶看得见太平,宁波中学用群山将自己保持在敌人视线之外。也就是在这座山上,我们采访了一位校友。 “宁波中学管理很严。”邢老对我们说“校长每天都会到每个教室检查,有一次发现有个学生打牌,把那个学生开除了。” 我们能窺得一点那时严苛的纪律,就是这样的纪律磨练了学生的意志,在战争的阴影下,迅速承受起足够的负担。但日军的脚步还没停止,1943年日军占领了太平,玠溪与战争之间只有一层薄纱。 宁波中学迁向了大皿。 三 大皿 赵仲苏先生遇见了他的学生羊省三先生,羊建议赵先生去他的家乡大皿。于是九百余名宁中师生从玠溪迁向大皿,途中很接近赵先生的家乡巍山,赵先生没有回去。 大皿偏安一隅,自古人杰地灵,出过进士,也有个女子被御赐孝节牌坊。当地对兴学一事也十分热情,将羊氏大宗祠等祠堂作为办学的场所,因为没有地方做操场,村民自发去开伐一块山下的土地,平整完后无偿供宁波中学使用,大皿学生在宁波中学读书也免去学费。 赵仲苏先生就住在羊省三先生家里,羊省三先生回忆:“每天都是赵校长最早起来,我们听见他叫他女儿:‘起床了。’,然后再是他出门关门的声音,那时候学校有一个钟,赵校长每天起来去敲,铛铛铛,周边的师生就都知道要起来了,星期一到星期六是五点半,星期天是六点钟。” 那时候还是会唱起床歌的吧,在大皿诞生了由吕漠野先生创作的宁中组歌,有起床歌、吃饭歌等等,学生唱起歌来激励自己。 “学生们起床以后,先是到溪边上洗脸,然后再是跑步,绕着这个溪跑。” 宁中还注重学生各方面素质,实行军事化管理,举行军训,也开办农民夜校,组织各种文娱活动。在旧高中部校址的墙上,画着一幅幅宁中人事迹,有一张我记得是同学们在祠堂中唱《黄河大合唱》,“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无论身处何地,这弦歌不辍,宁中的旗帜也会傲然挺立,师生们经历着轰炸撤离饥饿和死亡,但是在任能发声的时候,还是会唱着“黄河在咆哮”,无论是在太平、玠溪还是大皿,是因为相信,总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是有自己身上的火种把它点亮的。 但当时抗战胜利还遥遥无期,宁波还在千百里之外,赵校长准备在大皿买地,长期驻扎下来,“存死的心,走活的路。” 在采访羊老的过程中,我们还碰到一位热心的老音乐教师,由他带领我们一起学唱了校歌,歌声里,有百年宁中。 四 杂记 抗战是胜利了,日本投降时,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很诧异,总归宁波中学终于能回到宁波办学了。 用一个故事说吧,拍《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康洪雷说拍剧之前自己只知道抗战时国民党的将领杜聿明、孙立人,他们确实战功赫赫,很有名,有文字记载。“可下面的士兵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和兰晓龙开车沿着昆明一路走,一个一个采访,越了解浑身越颤栗,越颤栗就越想了解。” 采访完,他和兰晓龙回到酒店,相对号啕。“之后我们在想,哭什么呢?是哭这些老兵壮丽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还是哭什么?后来发现,我们哭我们自己的无知,自己的可怜。我们快五十岁了,中国抗战这么大块波澜壮阔的史实,你居然丝毫不知,你不可悲吗?” 那一辈鲜活的记忆已经消失殆尽了,活的见证者也都基本离去,可是我们的记录完成了吗,我们的宏观描述和细节描述是真实的吗?所以我们要去探寻,重走内迁路,为的是宁波中学的风貌能够客观真实地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