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布达佩斯

                
                
　　别笑！对布达佩斯最初的记忆，就是来自这本小册子。我只能大概记得这本书是哪个小学同学送我的。这本书已经被摩挲过不知道多少遍，按道理每一页都已经记熟了，偏偏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匈牙利这一页，就是这幅黑白照片：透过树荫看见的这是哪里呢？是奥匈帝国的皇宫么？行船的地方是多瑙河吗？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脑，网络也不普及，提多少问题也只能是制造问题。不过，布达佩斯从此就成了个意底牢结，和布达拉宫无关、和陈佩斯无关。
                
                
　　从维也纳到布达佩斯，要先坐大巴沿着多瑙河到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迪斯拉发，再在这里等从布拉格开来的车去布达佩斯。余秋雨多么讨厌，说人家相当贫困，说这个地名在他们嘴上还读不顺溜（《行者无疆》，黄铜的幽默）。布拉迪斯拉发是多么有爱的城市呀，初到时，一对男女走在我前面，三五步就要吻一次，背后维也纳的方向，是被布拉迪斯拉发的电车线剪成一片一片的红彤彤的夕阳。爱在黄昏日落前。所以，高速公路上看不见中欧的原野，只有大卡车呼啸。在小城Győr停一小会儿，路边严肃的楼大概是市政府，夜色里，只能感觉小城整饬而严肃，顺手一查，居然还是武汉的友好城市。总算在深夜之前到了佩斯，还能赶上地铁3号线的末班车。和俄罗斯的地铁一样，车体很旧，但车厢很宽，深水蓝色像是从社会主义的过去开来，又要开往另一重社会主义。恐怖的当然是马扎尔人的匈牙利语，语系不同，连能猜的词根都没有了。我自然高度紧张，生怕坐过了站。倒是车厢里两个夜归的匈牙利姑娘在聊天，长得特别可人。
　　连黑白照片都没有了，对布达佩斯的第一印象便是夜的黑，布拉迪斯拉发没吻够的吻，和马扎尔姑娘。
第一首·山：慢慢地爬上城堡山，再慢慢走下去
　　佩斯一马平川，布达却匍在绵延的丘山上。多瑙河的西岸就被这连山撑起来，山上最显眼的地方，便是布达城堡。这建筑曾是匈牙利王国的王宫，二战期间被炸坏，所以现在的是战后逐步修复的，用作包括匈牙利国家美术馆在内一系列博物馆的建筑。只是匈牙利的总统府也仍在这山上，算是象征性地留下了政治中心。当然，还有大量无法修复的，就让它们的基址像废墟一样保留下来：总统府门口就是一片废墟。嚷扰的游客只在这一带来来回回，陪着他们的，是总统府门前戴墨镜的制服小哥们。恢弘的美术馆里空荡荡的，倒是能静下来看马扎尔人的画。这里没有巴黎伦敦或者阿姆那么多名画，只是哪一处国家美术馆又不能让人越看越开心呢？舍不得窗外的布达佩斯呀，时间太短了而已。
                
                
                
                
　　城堡山的主路从布达城堡开始，可以一直走向马加什教堂。教堂旁边灰白色的观景台，是同样游人嚷扰的渔人堡。也许是来春游的小朋友们挤满了这条观景长廊，还纷纷给拉手风琴的男人留下一枚硬币。也有小朋友靠着窗一直往远处看，所谓远处，便是黑白照片上的建筑。不过无论山上这条主路被各种攻略赋予了何种情调，我独自悠悠地走着，也略觉得乏味。
                
                
　　不乏味的是上山与下山的路。从郊区回到城里，搭列火车便到了德里车站。梯子便直直地挂向山上。这也不好叫山道，梯边的房子偶尔点缀一个新艺术风格的人头，不像里加的阿尔巴特街那么密密匝匝，总算是小清新起来了。今年的伦敦一直冷到了六月，但还在三月，中欧便已经暖出了花，暖出了新鲜的绿色。下山的步道更是可爱，路边的窗户上坐着个小孩，看见了作为歪果仁的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的匈牙利语，妈妈探出头来，尴尬地望着我笑笑。再往山下走，又是一溜台阶，阶旁的学校挂着国旗，一个小哥在教室里练琴，断断续续地弹了几章。突然觉得毕竟是会把首都机场命名成李斯特·洛伦茨的国家。另一边，穿红毛衣的老师拉住两个男生在长椅上谈心，可惜他抱着匈牙利语课本，连他是位教什么的老师我都弄不清。只能走远，转身拉个长焦，借着后半个下午暖融融的阳光悄悄拍一张，无论把当年被和哪位老师谈话的桥段作为配音都不违和。
                
                
                
                
　　上城堡山，有可爱的斜坡小缆车，就像《布达佩斯大饭店》里那种样式，两辆车还被小清新地各起了一个名字，也有18路公车，但慢慢爬上城堡山再慢慢走下来，可以绕开游客们，穿过市井的布达佩斯、日常的布达佩斯、特别小清新的不装作小清新的布达佩斯。
第二首·河：我千里迢迢地来，就是为了看你被点燃
　　山下有个小广场，穿过小广场是电车轨道，明黄色的电车沿着多瑙河来来往往，河对岸正对着黑白照片上的建筑。只是现在它并不是黑白，而有了颜色：深红象牙白，又被夕照镀金。
                
                
　　不用再打哑谜，不是早就知道这是匈牙利的议会大厦么。
　　因为维也纳实在太著名，《蓝色多瑙河》又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所以多瑙河大概是牢牢地和维也纳系在一起了。其实维也纳市区的核心离多瑙河尚远；流过布拉迪斯拉发，城市又嫌局促；这条国际长河只有到布达佩斯，才流到了高潮。塞勒尼（撒列尼、泽兰尼）链桥、伊丽莎白桥、自由桥，且不说它们一端连着布达另一端是佩斯，单是它们的造型，以及两端黄色的电车来来往往，就足够让它们不需要故事，只需要做横陈在多瑙河上的诗。
                
                
　　在山下便不得不扎了根。是啊，我千里迢迢地来，就是为了解开那个十几年的意底牢结，就是为了看你被点燃。即便四个小时难熬，也只能沿着多瑙河来来回回，看电车、车里的游客或者布达佩斯人，看游轮溯多瑙河而上、转个身又顺流流下去，看布达佩斯的马扎尔青年和布拉迪斯拉发青年一样在多瑙河边缠绵缱绻，看天黑下去塞勒尼链桥的灯总算亮起来，看身后的布达城堡燃起来，以及，最后，终于，eventually，议会大厦也燃了起来。
                
                
　　这就是词穷的时候，三月的最后一夜，布达佩斯一点也不冷。三三两两的三脚架在我身边撑起来，反倒是把对着大厦最正的位置留给了我，好像特意让我解这个结。河水朝着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慢慢流，大厦投不下镜像在水面。黑与白变成了黑与金色，无论是深红还是象牙白，都变成了金色。我一个人坐在河堤上，河堤很高，碰不到水面，只能找一枚5福林的硬币学着别人（咦，谁是这个别人？）许个愿再投到河里。不知道它是会和愿望一样永远沉在河底，还是能幸运地流过保加利亚与罗马尼亚的边境，一直流进黑海。
　　最终，我没进议会大厦，倒不是因为得花几千福林或者我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意底牢结就结在这里而已。
第三首·城：布达佩斯之恋
                
                
　　来布达佩斯不一定要选一个愁云惨淡的星期天，但一定要在布达佩斯听两遍《愁云惨淡的星期天》，一遍在城堡山上，另一遍在多瑙河边。（http://music.163.com/#/song?id=1290800）
　　也许布达佩斯的魅力不只在于城堡山多瑙河，当然，完全不在于瓦茨大街。至少，佩斯那些从安德拉什大街发散出去的曲曲折折的街道，路边百来年的戴个坡屋顶的公寓楼，兴许《布达佩斯往事》里讲的秘密，就秘密地发生在哪个窗口背后。抬头一看，那个窗口，一只猫狠狠打了个哈欠。
                
                
　　所以，《布达佩斯之恋》之能感动我，大概并不在于这个君子报仇几十年不晚的故事，也不是那个美得的确倾城的马扎尔姑娘和两个男人之间似乎还有弦外之音的三角恋情，大概就是这座已经不慎（不幸？）被我喜欢上的城市吧，而且成了最喜欢的城市。每一条朦胧的灯带流淌，都像是自己踽踽走过的街巷；饭店酒肆，建筑至少百年前就已经站在那里，我匆匆路经，是不是来不及等它们给我讲许许多多和那个愁云惨淡的星期天一样愁云惨淡的故事？它们会给我讲匈牙利语的，我也不能听懂。再或者，就是那首歌吧。
　　也许是李斯特的《钟》呢？（http://music.163.com/#/song?id=18558271）太难了。
                
                
                
                
　　为什么都在催我写征友帖呢？那这就是吧！严肃的征友帖。
　　我说，如果我会小提琴（好像不现实）或者吉他（是不是太low），那一定要在多瑙河边弹一遍《愁云惨淡的星期天》。或许顺便就能在那里向你求婚。
　　当然，如果失败了，还能顺便跳进多瑙河里，这样就能让这首被诅咒的歌再被诅咒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