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衬衫的女孩(5)
蓝衬衫的女孩(1) 蓝衬衫的女孩(2) 蓝衬衫的女孩(3) 蓝衬衫的女孩(4) (8) “诶,那个。” 我吓了一跳。然后我才意识到,玛莎已经好几天没跟我说过话了。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了,就从章之凡跟我打招呼的那天开始。 “诶,问你个问题。”玛莎说。 当时,我们正在给冬季新品上架。这段时期,要格外清楚地记录销售情况,每天清点库存,根据销量调整摆放的位置。这些事情,老店员们不以为然“摆哪儿不都一样!”,而这项工作的负责人偏偏是我,真是令我分外紧张。刚来上班的时候,我问老员工我们的库存管理是用先进先出法还是后进先出法,结果他们哄堂大笑,说这里用的是“乱进乱出法”,很久以后他们都在用这件事开玩笑,据说还传到了总部,成为了经典笑话。 我以为玛莎要问我的问题会类似于营销学原理的老师问的那种,为什么要把价格最高的商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之类的,而那些东西我早就忘了,因此如临大敌。谁知道,她咬了一下嘴唇,问出的问题却是: “你知道意大利语的窗子怎么说吗?” 哈? 大概我当时的神情太吓人了,玛莎显出了一丝尴尬。但是,她还是锲而不舍地重复了一遍:“你知不知道意大利语的窗子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我说,“你自己去百度一下!” 她横了我一眼:“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你这么大声干吗?” 一整天我都躲着她走,没想到,晚上盘库的时候她忽然叫住我:“迁美!” “什么事?” “待会下班以后,一起去喝酒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她明显是有话要跟我讲,而且,我自己对窗子那件事,也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这种事情会是巧合吗?毕竟大部分人都不会关心意大利语的窗子怎么说吧。 “去三里屯的酒吧吧,怎么样。”玛莎没等我同意,就伸手拦了一辆车。去三里屯的路上,那还不得堵得要命,出租车半小时不动窝,玛莎坐在副驾,什么表情我看不到,其实我也不关心,我只顾盯着蹭蹭往上跳数字的计价器。秀泽给我的钱我一直放在包里,但那个钱我根本不觉得可以用,因此出租车钱、酒吧钱,通通超出了我的预算。说起来,虽然秀泽跟我说“再也不见你了”,这件事却没有像预料般让我伤心欲绝,相反这段时间,充塞在我心中、令我烦恼不堪的却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该交房租了,那这个月工资拿到手就得全部给阿蓝,之前拼命存的一点钱要花到下次发工资,所以没钱买冬衣,让妈妈把我冬衣寄过来,却不好意思告诉她地址,再说她还不知道我延期毕业的事……然后,马哲下星期就要补考了,这才是我内心深处最害怕的,虽然我不觉得马哲女老师会恨我恨到永远不让我过的地步,但是,我没有像别人建议的那样拍拍她的马屁……到底要不要买个礼物上门给她道歉呢?想到这点,我甚至晚上都睡不着觉。 当时在教室里摔门而出的勇气,根本不需要谁来扼杀,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我明天是正常班啊!我怎么来跟她一个轮夜班的喝酒? 相比我的瞻前顾后,玛莎显然有种不管不顾的架势。一路上堵堵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太古里,车还堵在十字路口呢,她一下就拉开门跳了下去,扔了一百块给司机说:“不用找了!” 我一只脚已经跨出车外,一看计价器上才60多,赶紧跟司机说:“找钱给我。”司机一怔:“不是不用找了吗?”但后面的车在摁喇叭,我又坚持不下车,他只能就范。当时的气氛已经十分诡异了,玛莎明明没有喝酒,但是在走进酒吧去之前,已经是一副喝醉了的样子。我应该想到她发生了些什么事,而且这事儿多半跟我有那么一点关系,可是整个人就像个木偶一样被她拉进了一间吵得要命的酒吧。 “你要喝什么?”坐在吧台前面,她贴着我的耳朵大喊。 我飞快地把水单翻到最后,找出了最便宜的一种啤酒。 “没劲!喝点烈的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我要结婚了!” 在酒吧激昂的舞曲里,我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冻住了。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难道跟秀泽结婚的人是玛莎?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当然她长得挺漂亮可是……这时,她忽然一下像垮掉了似的,自暴自弃地喊道:“可是,那个混蛋逃跑了!” “什么?” “就是章之凡那个混蛋啊!”玛莎仍旧大声喊,她的面孔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又悲伤、又有一丝狰狞,“他跟我睡了,睡完求婚了,然后跑啦!” 这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这时候,忽然,我听见吧台里——没错,就是吧台里,爆发出一阵毫不收敛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我真是太过熟悉了。 那种缺乏任何同情心、只因为自己觉得好笑就笑个不停的冷酷劲儿,我至今只认识一个人是具有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室友。 她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一直在这个酒吧里打工。”阿蓝一本正经地说。 “刚才就看见你了,想跟你打招呼,但看你身边跟着一个……跟着一个……” 阿蓝居然犹豫了。但是接下来,她还是毫不客气地说出了那个词。 “你身边居然带着一个傻逼。” 那个傻逼刚才猛地灌下了两杯威士忌,现在在洗手间里大吐特吐。我、阿蓝跟她一起挤在洗手间里,阿蓝撅着屁股抵住坏掉的门,我拎着玛莎的头发,免得她一头栽进马桶里去。才喝了两杯酒就这样?我看她豪气干云的样子,还以为她挺能喝呢。 “你、你才是傻逼。”玛莎吐了一阵,回过气来,终于有力气骂回阿蓝。但阿蓝耸耸肩,完全不以为意。我知道,她根本不在乎玛莎说她什么。外面有人砰砰地砸起门来:“里面人死了吗?你们在生孩子还是怎么的?”我有点着慌想出去,但阿蓝什么也不说,反腿往门上用力一踹,一声巨响之后,那人反而安静了。 “你怎么在这里打工啊,不是在做公司前台吗?”我问阿蓝。 “不做了。” “这里打工钱怎么样?” “你怎么老是钱啊,钱的,这段时间。”阿蓝显得很不耐烦,“钱还可以吧。朋友介绍我来的。” “什么朋友啊这么厉害。” 我不经意问出这句话,问出来以后,马上就觉得自己的口气过于市侩了。阿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好不尴尬,正想岔开话题,她却出乎意料,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 “就那个朋友啊,你知道的。”她说,“章之凡的前女友。” 听到“章之凡”的名字,玛莎一下站起来,把我撞了个趔趄。 但阿蓝就好像没看见她似的,仍旧用那种事不关己的声音补充道:“她今晚也过来了,刚才就跟我在吧台里。你们想认识她吗?” “不想。” “想!” 我和玛莎几乎同时发声,而阿蓝则好像根本没看我们似的,只漠然地说了一句:“她人挺不错的。”就一下松开卫生间的门,自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