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迷失在四季花海的羊

                
                
穿的是羊绒衫
走的是黄金道
喝的是矿泉水
吃的是中草药
拉的是六味地黄丸
尿的是太太口服液
到底是哪只羊这么牛逼？！我摸着裤裆向你保证，中国所有的羊都这么牛逼。新疆、甘肃、青海、宁夏、西藏、内蒙，中国叫得上名的牧区，通通都这样形容过自己的羊。注意我的措辞：通通都。
一、哪里扯蛋
本着认真地扯蛋的态度，我先来说一说这个屌炸天的卖瓜口号有哪些地方不靠谱。
                
                
1.穿的是羊绒衫。
现在的狼都披上羊皮了，难道作为一只羊，连穿自己的衣服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严肃的讲，很明显整句话描述的是肉羊，也就是以产肉为目的而放牧的羊。上乘肉羊的皮毛，普遍含绒量稀少，基本都是粗糙的干毛，薅干净一只这样的羊，最多能织一只羊绒手套，连一对都不太可能。也就是说，即使肉羊有穿衣服的权利，大多数穿的也是羊皮大衣，羊绒衫是不太可能。
2.走的是黄金道。
这操蛋的黄金道到底是个什么鬼？丝绸之路？唐僧上西天的路？茶马古道？草原天路？没错！还真就是这些东西。这些虽然有名，但是我真想不出这跟羊有什么关系，唐僧骑羊去的西天？说白了，自己的地界上有什么道，什么道就是黄金道。于是我不禁要弱弱地问一句：如果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黄金道，那么羊怎么能够不走黄金道？会飞？
3.喝的是矿泉水。
别闹了，农夫山泉多少钱一瓶？恒大冰泉多少钱一瓶？凡是差不多能算是泉水的地方，几乎不是水厂就是旅游景点，有没有矿物质还另说。再加上西北的广大地区，旱得鬼哭狼嚎的，人能喝上水就不错了，何况羊呢，何况矿物质呢。当然，如果非要广泛地讲，含点矿物质的天然水，都可以叫矿泉水的话，那么几乎大部分水源都能算矿泉水了。
4.吃的是中草药。
整句话有众多变种，主要就是因为这一小句。在甘、青、宁、藏，吃的是冬虫夏草。在新疆，吃的是天山雪莲。在内蒙，吃的是沙参。不错这些地方确实产这些金贵东西，要说所有的羊从来都没吃过这些，那我还真不敢说。但是一千只的大羊群，整整一年，能吃到一根虫草的几率有多大？我来给你形容一下。我个把月前刚从西藏出来，西藏靠近青海的大片无人区，是虫草最盛产的地方。当地人大都以挖虫草为主生，所以都是挖虫草的顶尖高手。高手每天连续工作超过八个小时以上，状况好的话，成果也就是七八根，差一点一两根也是常事。顶尖高手在最盛产的地方连续挖八个小时最多能挖七八根，你感受一下，就算羊会飞，它这一生能不能吃上一根虫草？
5.拉撒这件事。
当然是句玩笑。但是既然是认真地扯，那就要拿出认真的态度。这句话是整句中最靠谱的一句！什么？你不敢相信？所谓羊食百草，但羊吃东西非常挑剔，有毒的植物、脏的植物羊是绝对不会吃的。所以羊粪其实比较干净且有一定药用价值，《本草纲目》中曾记载了羊粪的功效，大概就是把羊粪和成水或者煮成汁喝掉，能治疗几种稀奇古怪的难言之隐。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明说了，以免有人偷偷效仿耽误了病情。我此前的文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侗族》中，记录了侗族人的一种日常汤食，叫做羊憋。这种汤就是取自羊胃里未消化干净的残渣，也就是准羊粪，熬制而成的。这种汤又叫百草汤，可见一斑。但是羊尿嘛，呵呵。不过我觉得，是因为我把蛋扯得太过认真，才导致最后这两小句明显戏谑的结尾，显得好有道理。
那么全国人民都像我一样，吹起牛逼来没有底线到丧心病狂吗？当然不是。
二、从一只羊说起
在讲这句卖瓜口号到底哪里靠谱之前，我要先从一只羊说起。
上文《塔城，不仅有山花烂漫，还有夺命大乌苏》我提到，裕民县有一位哈族老爷爷，叫巴什拜。乐善好施，支持抗日，是巴什拜受到当地人尊敬的一方面。巴什拜培育出了一种优良羊种，延续至今，塔城地区人民获益至今。福荫后人，是更加重要的另一方面。塔城人将他培育出的羊种命名为巴什拜羊。如今一说到巴什拜羊，自然就会讲起巴什拜当年的故事。如果没有这种羊，塔城人民可能不会如此频繁地津津乐道。
                
                
北疆地区最普遍的羊种，叫阿勒泰羊，是新疆在外名声最响的羊。这种羊为适应北疆山区冗长的雪季，尾巴退化成了屁股上一坨超级巨大的油脂，用以保存能量，所以又叫大尾羊。这种羊的屁股大到离谱，十七八公斤的阿勒泰羊，屁股就有三四公斤大，后续的文章我会专门介绍。塔城地区包括哈萨克地区，还有一种特有的野生绵羊，叫盘羊，盘羊体型巨大，成年有两百公斤。巴什拜奇思妙想，让雄性盘羊和雌性阿勒泰羊苟合，产下了第二代，第二代再次苟合产下的第三代，就是巴什拜羊。话说两百公斤有余的盘羊如何同二十公斤不足的阿勒泰羊苟合？请脑补哈士奇欺负吉娃娃的画面。继承了两种羊的优点，阿勒泰羊的耐寒，盘羊的狂野，耐长途放牧。所以巴什拜羊的体型更小，身手敏捷，背脂和尾脂都要更少。
                
                
在塔城裕民的这些天，我深入阿克乔克草原，就为这只慕名的羊。阿克乔克草原地处巴尔鲁克山，海拔跨度很大。每年九十月份，高处的草原就已经开始下雪，逐渐向下，一直到山脚下。直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雪才开始融化，草原变绿，逐渐向上，一直到山顶。这长达七八个月的交替雪期，导致了塔城地区独特而极端的放牧方式，四季赶场放牧。也就是，雪追着羊下山，羊追着草长大。如此，巴什拜羊耐长途的优势就突显出来。
                
                
                
                
说到这里，我要稍加解释一下赶场放牧这件事。在很多牧区，赶场放牧是比较普遍的做法，但是通常只是作为冬牧场和夏牧场之间的切换，因为绝大多数地区的气候变化并没有如此迅速。塔城地区的独特之处在于海拔的跨度，巴什拜羊从出生开始，就必须要羊不停蹄地下山，否则就会被大雪吞没，活活饿死。所以在塔城地区是有四季牧场之分的，春夏秋冬，从山顶到山脚依次向下。
                
                
它的大概流程是这样的：
每年秋冬季，羊妈羊爸山顶相会。羊妈怀孕足足一百五十天后，正是春暖花开，羊妈在山顶产下小羊。小羊在山顶同羊妈一起度过春季，然后小羊开始边吃草边下山，羊妈则留在山顶等待羊爸第二年的到来。小羊一路吃草，一路下山，到达山脚下刚好十个月左右，当地人称这时候的羊为羊娃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羊羔。羊娃子的肉质是最嫩最佳的时期，所以小羊到达山脚下，就会直接赶进屠宰场结束生命了。与此同时，羊妈已经怀上了新的弟弟妹妹。在这个过程中，小羊是按照严格的路线下山，绝对不可以跨牧场吃草，如果在夏季偷吃了冬季的草，那冬季来临的时候，小羊就会被饿死。这不是羊妈羊爸一年相会一次的凄美爱情故事，也不是小羊努力下山的励志故事，这只是塔城地区周而复始的四季赶场放牧过程。
这倒像是《阿飞正传》里，那只没有脚的鸟。世界上有一种羊，生下来就不停地赶路，一辈子只能停歇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上文我也提到，巴尔鲁克山四季山花烂漫。野生巴旦杏花、野生芍药花、红花等等，花海伴随了巴什拜羊下山的脚步。所以巴什拜羊虽然吃不到虫草雪莲，野花红花却是可以敞开了吃的。另外，阿克乔克草原拥有漫山遍野的野草莓。我禁不住诱惑，下车去摘。这种野草莓矮矮的隐藏在花草下方，密密麻麻，满地都是。平均每一脚下去，都要踩烂个三五枚。别看它只有手指大小，但绝对比我吃过的任何草莓都好吃，它没有多少水份，不是甜不是酸，是浓烈的草莓味，就像那种加了很多香料的草莓干零食。我贪心的摘了满满一兜，根本停不下来。然而巴什拜羊：又是草莓，早都吃腻了。
                
                
巴尔鲁克山的独特之处，还有一点，它正是天山与阿尔泰山的交界处，所以继承了两大山脉重要水源的特点。都知道北疆的环境本身就是全国最好，天山和阿尔泰山几乎没有一丝污染，原因是这里是新疆众多水流的源头。如果巴尔鲁克山的水受到了污染，那么两大山系的水都会受到牵连。阿克乔克草原上，牧民的毡房常年扎在山里，牧民的饮水，就是山上的融雪和降水。这里的水，纯净到可以直接饮用。当然，巴什拜羊喝的也是这个。
                
                
                
                
巴什拜羊外貌独特，棕毛白头顶，更神奇的是，成年的巴什拜羊有四只角。性格活泼好动，爱打闹，更爱偷奶喝。羊群里时不时有小羊一路狂奔到领头的山羊肚子下，拼命挣扎几口，然后被山羊一个回旋踢踹开。这在绵羊里，算是一朵奇葩。在粗毛羊中，巴什拜羊的绒毛算是比较多的了，即便这样，其实也没有多少。
三、哪里没扯蛋
依然本着认真地扯蛋的态度，来低调地说一说这个卖瓜口号靠谱的地方。
1.绒毛稍多一丢丢，估计能织一只半羊绒手套。
2.四季牧场赶场吃草，不管走的是不是黄金道，至少是没少走道。
3.喝的是源头的纯净水。
4.吃的是野草莓，野芍药和红花，并且是，管饱。
5.拉撒这件事。最多拉的是果脯，尿的是花茶。
四、然而重点是
毕竟羊肉不是大力丸，吃什么拉什么补什么都只是弦外之音。难道你还指望吃顿羊肉，就能增大增粗变身奥特曼吗？说再多，好吃才是硬道理。巴什拜羊既有胖子的肥美，又有瘦子的弹性，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感受。营养好，爱运动，试问，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灵活的胖子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这里我不说烧烤，不说清炖，而是介绍一道更加有说服力的菜，爆炒巴什拜羔羊肉。这是塔城地区独特的烹饪方法，说是烹饪方法，其实非常简单，羔羊肉和青椒、洋葱、姜、蒜放在一起爆炒，说白了就是最简单的家常菜做法。但是呈现出来的味道，直接惊出一个跟头。任何多余的调味都没有，羊肉自身的香味几乎令舌头抽筋。羊肉不切片，大块直接拿来爆炒。弹而不劲，香而不膻。用舌尖的话说，这充分体现了当地人对食材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