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影子厌倦了充满模仿的机械生活，它想要独自去远方看看。
在一个深沉的黑夜，它剪开了和身体的纽带，忍着巨大的疼痛静悄悄地离开了它所熟悉的一切。
它把自己变成一个圆，快速地滚动着穿过了布满石子的曲折小径和草丛。它看着熟悉的景色旋转着向身后倒退，听着蛐蛐们交头接耳地说着它离去的消息。
“有一只影子跑过去了。”
“是啊，怪事，一只不安分的影子。”
“它为什么不能和它的身体待在一起？”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只傻呼呼的影子。”
                
                
一阵晚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盖过了蛐蛐们的讨论声。影子越滚越快，因为那片云就要被吹散，而它必须在月亮透过云层之前找到一块更大的影子栖身。
它成功了，却撞醒了那块更大的影子。更大的影子与一块硕大的石头缠绕在一起，它醒来的一刹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要命，你是个什么东西？”
影子回答：“我和你一样，是一只影子。”
更大的影子思考了半天，才终于说道：“那你怎么会滚来滚去？”
影子回答：“因为我想去外面看看。”更大的影子问：“你想看什么？”
影子想了很久，才为难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更大的影子点点头：“看来你还年轻。”
影子没有回答，因为它年轻到还不理解年轻的含义。
更大的影子继续说：“我从没离开过这块石头，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并不能给你任何建议。不过你既然是一只离经叛道的影子，以后我一定会听到关于你的故事。你走吧，祝你好运。”
“谢谢，再见。”
影子说着又上了路，它把自己变成了细细的一条，沿着其他影子的痕迹快速地向前穿行。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影子走进了一座城市。它看着各种各样的影子随着渐渐升起的太阳醒来了，长的方的圆的扁的，扭动着，变化着。
影子正在好奇怎么会有这么多形状不一的影子，有一只影子向它发问了：“嘿，你是哪来的影子，怎么没有主人？”
影子不理解它的话：“什么是主人？”
另一只影子嫌弃地看看它，回答道：“生下来就和你捆绑在一起的就是你的主人，而你就是他的仆人。”
影子依然不理解，另一只影子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继续说道：“因为你需要按照他的意志和行动生活，所以你是属于他的。懂了吗？”
影子明白了，却打了个冷战，怯怯地说：“我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愿生活吗？”
另一只影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影子必须有一个主人，没有主人的影子不会有好下场。”
太阳出来了，影子一下子慌了，逃也似地溜进了下水道。它听到了水滴声和老鼠的吱吱声，仿佛还听到另一个影子在和别的影子议论的声音，说影子被阳光蒸干了，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一只痴心妄想的影子。”它听到它们这样说道。
                
                
影子在下水道等待了很久，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可阳光消失的前一秒钟，城市的路灯又渐次亮起来了。
它怀念起它从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的夜是透彻的黑色，而城市的夜只是对白昼拙劣的模仿。
是的，模仿，就像从前的它和现在的其他影子一样。
忽然一辆大型客车行驶到了近前，影子吱溜一下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大客车奔跑的影子。
奔跑的影子气得哇哇直叫：“放开，你这只讨厌的影子。”
影子不肯撒手，问奔跑的影子：“你这是要去哪？去远方吗？”
奔跑的影子没好气地回答：“没看到我在工作吗？只有闲的没事做的懒蛋才说什么远方。”
影子有些难过，它自言自语道：“难道自己的想法不重要吗？难道生活的意义就是服从和工作吗？”
奔跑的影子气急败坏地回答：“影子生来便有责任跟随本体，像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四季循环往复。你丢掉了自己的责任，赖在别的影子身上才没被蒸发干净，还在这里大谈自由和理想，真是可笑至极！”
影子呆愣愣地趴在奔跑的影子身上，仿佛被这一席话戳中了心事。它又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我是一只自私的影子，一只不负责任的影子，我追求的自由只是一个空梦，一个笑话，一个掩饰真相的弥天大谎。”
奔跑的影子不再说话，大客车停下来，它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影子又吱溜一声滑了下来，它努力地看向远处，看到了一片深邃的水域。
“那是大海。”正在休息的影子说道。
影子怔怔地看着，喃喃地说道：“好美，它是远方吗？”
正在休息的影子说：“远方，就是永远到不了的地方。你去过的地方，就不再是远方。如果你像我一样跑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你就会知道，只有现在和足下，并不存在未来和远方。”
影子看着大海，很久没说话。在它出神的某一个时刻，正在休息的影子又随着大客车开始奔跑了。
影子在夜色中慢慢地滑向大海，它感受到了柔软的沙滩在脚下无限蔓延。它想起了它来的地方，那里也有很多沙子，只不过块头大得多，粗糙得多。它的身体就在那些沙子上一遍遍走过，脚掌磨得比沙子还要坚硬。
于是它滑进了大海中，漂浮着，扭动着，像一株柔软的海草。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它留恋地想起和身体一同走过的山间小路，月光也是这样柔软地洒在身体上。
它想，或许我可以趁着夜色再回到他身边，他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他也一定会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时，它被海洋的影子抓住了。这个影子不同于影子此前所见到的任何的影子，它无比庞大，也无比黑暗，它白天沉没在海洋的底部，夜晚却成为了海洋的主宰。
影子惊呼道：“放开我，我要走了。”
庞大的影子一把将它捏碎了，融进了自己庞大的身体。因为影子的声音对它来说太微小了，影子的意志对它来说也太微不足道了。捏碎一个小小的影子几乎是出于它的本能，它没有悲悯，也没有欢笑。
世界依然沉浸在黑暗中，其他的影子们都渐次睡去了。影子破碎的前一刻依稀看到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丢失了影子的身体还在四处找寻它的踪迹。
他会找到新的影子吧。它这样想着，进入了巨大的黑暗。
或许不久之后，世界上又会多出一个关于影子的故事，故事中的它找到了远方，实现了自由，像许多影子一直憧憬的那样。
结局真实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人们听故事只为了新鲜有趣罢了。影子的遭遇，我们就不必去关心了吧。
PS：最近忙着乱七八糟的事，好久没更新啦！天儿热，大家都吃点冰棒，少点火气，小心中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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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喵二废 图丨贝尔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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