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高跟鞋
红色高跟鞋
1
周末，学校的铁门紧闭，正中金色的校徽聚合完整，门卫大爷抽着水烟，硕大的褐色石头镜上反射着电视屏幕的花火。
相比临街手机店铺的喧嚣，校内偌大的操场上盛满寂静。稍用心，风微拂细碎沙砾的变动就在眼前。
操场北面的教学楼，开放式的露台、安静的长廊，高二年级各班的大门紧锁，小希在长廊的那头，我在这头，躲在回转式楼道的墙角窥探她。开学前夕，作为新学期黑板报的主创，她总是如此忙碌。
当我听见钥匙击发锁芯的响动，从楼道缓步台的暗墙现身，走到本班的后门，踮起脚慢慢将眼睛置于后窗上，小希的书包躺在讲台上。室内幽暗，桌椅、老式的推拉窗、前后空荡的黑板照旧，唯不见小希，她去哪儿了？回首看到这个孤零零、安静的纹丝不动的校园，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找到小希。这个冷漠的校园，在没有学生时教室都空荡荡的，操场上，篮球架被风吹日晒雨淋；我站在实验楼连接教学楼的甬道里，向南向北向西向东的那么瞭望也不会有人回来妨碍，可仍旧找不到小希。当我准备离开时，沿着教学楼向外走，看见西侧一排茶色的玻璃，靠上去，向里探，小希正趴在钢琴上，一只手玩着手机，另一只在空中翩翩然。我扫视琴房，少顷对所有的摆设了然。于是我跑到教学楼大厅，拼命的跑跳制造响动，再从二楼侧面的楼梯跑到琴房，果然小希不在里面，一双红色高跟鞋躲在钢琴琴腿边，而那心仪的黑色储物柜在召唤我。我躲在里面，手撑住一道缝隙，向外探。
片刻，小希取出纸巾擦汗，刘海经汗水黏在额前，饱满的天庭毕现，她光着脚跑到钢琴边，打开手机的音乐，身体随旋律开始摇摆，却向这黑色储物柜走来，她猫着步子，拉动双扇柜门，我开始冒虚汗，浑身颤抖，抵御柜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光。我愕然一惊，觉察到不过是一场梦。
胡小希，芳龄十六，身高1米56，和所有的班花一样，美艳动人。她坐在我的前排，时常转过来和我同桌小李聊天，他们聊时下最火明星的动态八卦，还有一些我没听过的韩国明星。她总是给我一个侧脸，鲜艳的红唇、圆润的脸颊、纤美的眉角、晃动的马尾辫都近在眼前。当然我们也聊过天，内容是周杰伦的创作才能和我的长相，前者关乎一个人是不是江郎才尽，后者讨论一个人是不是不可貌相。
小希从不掩饰自己的美，除了那些黑板报的女相怎么看怎么像她外，还有就是课间。女生们在教室前排聊天，男生都呆在后排，突然女生们就沸腾了，好像是因为她们聊到班里的男生，没有一个长相出众，男生们听到作出回应——“你们那里也没有啊！”这时小希就出头了——“这不还有我啊！”她叉着腰挺着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刚有男生准备反驳她，上课铃响了。大家坐回各自座位，一阵阵哄笑难以抑制。
用小李的话来讲——“小希长得不错，但身材平平，最多也只能当个平面模特。”
他这么说我一百个赞成。
小希第一次发现我跟踪那天，日近黄昏，城门洞横亘在大道上，夕阳挂在城墙的西南角，巨轮一般，我和小希沿着城墙向夕阳沉沦的方向漫步，她在城墙下我在对面，穿过一个个汽车修理部、杂货部紧跟她，欣赏她不染纤尘的裙摆在浸漫的阳光下飞舞。一个转身她就与我四目相对，只是有些惊讶，接着转身继续平静的往前走。
我们就这么保持着距离继续前行，直至她走到一家女装店门前的橱窗边停下脚步，我闪身和她并排。
一双双色彩绚丽、款式各异的高跟鞋在不同的位置闪现光芒，“怎么？看上那一双了？”
她以觉得轻蔑的眼神盯了我三秒，然后她笑了，摇摇头不做声地继续向前。
“喂——喂！你干吗？”我在她的背影和橱窗之前一阵徘徊，又努力回想刚刚她视线滞留的方向，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身像凝滞的玫瑰花，鞋跟犹如高脚杯杯柄一样细长的，鞋体的倾弧优雅，但最夺目是那白色标签上黑色的数字。我回过神，小希已经隐没不见，留在她轻蔑的笑声在耳畔。
第二天，我们没有就那双高跟鞋谈论什么，她看我如往常一样，眼神空洞无物。
直至她和五班的裘枫在一起，我的跟踪照旧。
第一次见到他俩是在某个午后，我破天荒的没有去网吧，尾随他们来到围城巷。看到他拉着小希的手，沿着围城巷漫步，城根的青草在他们的脚下窸窣。夏日的阳光惹得我睁不开眼，他们白色的校服在一辆辆车的间隙里发着明亮的光。
我置身断壁残垣的废墟，挖掘机、装载机都停在近旁，工人们蹲在阴凉处吃饭，我在一面画写大大的“拆”字红墙后，盯着他们，恨不能驾驶随便一辆机器冲上去。
教室，狂风席卷，老旧的推拉式窗户猝不及防，猛烈地敲打窗框。接着大雨倾盆，铃声即将响起，我躲在最后一排，头埋入叠起的双臂里。时不时抬起头盯着门口，直至看到小希跑进来，头发沾满水花，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我看到她的背影，脑子里全是小希在他怀里的笑。
老师来了，班长带领几个同学关上窗户，狂风大雨，雨滴好似心焦地想听课而不能，急切敲打窗户。我感到像是在发烧，整个下午都都趴在课桌上，盯着水泥地板。放学了，同桌小李喊我一起回家。
“你没事吧？”
“人都走完了？”
“走完了。”
“雨停了？”
“恩，走吧，早点回家，今天游戏俱乐部播比赛。”
“到你家去？”
“好。”
路上我俩都不吱声，小李在我身前半步，踢着废弃的饮料瓶。
“怎么？”
“什么？”
“看你心情也不怎么好。”
“裘枫和小希好上的消息全班都知道，还真是符合小希一贯的作风。不过你也挺高调，情绪低落太明显。”
“不会吧，他们又不知道我跟踪小希。”我勾他肩顺势勒住脖子，“没想到他俩走一起了。”
“还是回去看比赛吧。”
路过KFC，我俩凑钱买了一个汉堡，在小李家黑漆漆的客厅看WAR3的比赛，没多久，我开始走神。
户外下着雨，学校黑色的铁大门湿漉漉的，小希打着一顶天蓝色的伞漫步往外走，我将烟滋灭在厕所窗台上的水滴，夹着挎包飞奔。不到一个街口，就找到那顶伞。梧桐小巷，枯黄的树叶铺满方砖的街面，我跟上她的脚步。雨水很快浸透我的运动服，贴住前胸，心却砰砰地跳动。我走走停停，寻找躲避的掩体，小巷在雨中显得落寞，行人稀疏，小希回首定能发现我，但说来奇怪，我既怕她发现，又期待与她四目相对。漫不经心，犹犹豫豫，悲悲戚戚的我却发现马路对面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李抽着烟，单手叉腰，校服里面是件粉色的T恤，目光斜视正前45°看着小希的背影。过马路，我跑向他。
“好巧啊。”我拍打小李的脑袋，长发上的水花沾了一手，“我的天，你几天没洗头了，这么油腻。”
小李见我一时不知所措，瞠目结舌，“你跟踪我？”
“我跟踪你？”我将水花擦在他脏兮兮的校服上。
他看看小希的背影，又看看我，“啊哈——”他咧嘴笑，硕大的仰天鼻和脸上的笑肌揉成一团。
“啊哈个屁，别跟丢了。”我看到小希渐远的背影，示意他迈开步子。
冷雨天，我们尾随她到小区门口，至觅不见她。也不知何时，小李将手臂插在我的臂弯里。我看看他挽着的动作，在看看他。他显得尴尬，抽出手臂借势给我一支烟，“不跟了？”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爱好？”
“切。”他瞥我一眼，侧过脸，看雨势渐微，从书包里掏出耳机带上，摇头晃脑的。
“怎么你也喜欢小希?”
小李装着听不见。我扔掉烟蒂，拨拉下他的耳机，“你竟然也喜欢小希！”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喊。
“你干嘛！”他揉揉耳朵，朝我的肩横推一把，“小希是你的？”
“看你娘娘腔那样，竟然也喜欢美女。”我掏进他的校服，拉扯他粉色的T恤。
“别烦，我什么样要你管。”他吊着左肩，斜着眼看我，高低不平的肩膀使右侧书包的肩带滑在胳膊上。
我讨厌他时常吊着肩膀和我说话，总让我想起自己有失平衡的斜眼，“你那娘娘腔是病，得治。”
“滚——咱俩彼此彼此，你那双眼睛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捋动双肩包的背带，他指着我的眼睛，“如果小希知道了——”
“无所谓，她知道更好，也省得我和她表白了。”
“你怎么这么自信，我听说咱班有人向小希表白了。”
“嗯？”
“你知道什么结果吗？”
“嗯？”
小李看看水洼里的自己，再看看我，“麻烦你自己照照镜子——”
他说的我自然知道。前段时间班里有男生大方向小希示爱，情书被后者揉做一团，一个后抛，以极其炫耀的方式坠入垃圾桶。倏忽，我感到自己口腔内的咬肌微颤，烟蒂在嘴唇里微微摆动，我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我也不会蠢到向小希表白，“只是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就像眼前的水洼。”
“怎么？”
“不管有没有人在意，它们都努力反映世界的面貌。”
“呵呵。”
“呵你妈啊！”
“你那根筋又搭错了。”小李突然掐着我的脖子，我反手钳制抵住他的肘关节，小李人高马大，虽说他娘娘腔、细长的胳膊看似无力，可先天的优势摆在那儿，我败下阵来，举起双手。小李旋即放手，但我俩依旧瞪着对方，嗅到彼此眼神里的火药味。
过了会儿，我和小李坐在路阶上，抽烟聊天。
“小希是不会喜欢咱俩的。”小李随手将烟蒂扔向水洼里。
我不作回应。
“你不觉得跟随一个喜欢的人很有趣？”
身上的血滚热，流经我的脖子，周遭的皮肤有烧灼感，不想多言。
“你想咱们整日上学放学，上课下课，学校家里两头跑好单调，有个事做也算调剂。”
显像管老化的电视，色彩似发黄的照片，游戏里昼夜频繁交替。小李把我叫回现实，“你还在跟踪小希？”
“嗯。”我挺起身，拉近茶几空置的烟灰缸，“你不是说跟随一个人算作调剂嘛，我也不纠正你的用词，我觉得跟随喜欢的人能帮助我更好的认识她。”
“别抽烟，我妈马上回来了！”小李把烟灰缸扣在桌面上。
我抢过烟灰缸，烟雾飘散在客厅里。
“万一要是发现了，何况现在还有裘枫。”
“裘枫、裘枫，你别烦了好吗？搞得你和他很熟一样！”
“我怕你吃亏——”
房门开了，黑暗的甬道里现一身影，片刻就见大吼，“怎么一股烟味，李小孟你又抽烟，还看电视！我看你不想活了。”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顺着甬道向我们扑面而来，我们被死死扣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翌日，当我步入校园的刹那，视线扫过操场直勾勾地盯着教学楼发呆，目光在我们班和高二五班那银色的标牌上游离。
课间，一同往日，我在同学嬉闹的走廊里寻找小希，楼梯、缓步台、站在五楼的楼梯口，穿过层层叠叠、曲折迂回的红色扶手观望小希那时而闪现的手臂。
计算着小希的步频，那优雅的身影在操场上如期而至。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我应声回头，先是看到他望向操场那睥睨天下般目光，接着用那深邃的目光沾染忧郁的自恋盯着手腕上的拓野3S颂托表。
“你说什么？”
“小希从教学楼到校内超市，走对角的斜线最近。”他突然把手搭在我肩上，松托的表带抵着我的肩胛骨，“下午放学我们谈谈。”
“谈什么？让我给你指导兽族建筑的摆放？”
“呵呵。我只是告诉你，别再跟踪她了，以前没有我你跟踪她——”
“要你管！”
“我只是怕你会伤心。”裘枫拍拍我的肩准备离开，一时前额刘海随风飞扬，挺胸昂首，那健硕英挺的身材自负极了，“对了，我真怀疑你那天赢我是不是窥屏了？”他指着我的斜眼示威。
上课铃响，各班的同学在各班门前鱼贯而入，当小希的脸庞在五楼缓步台的水面上浮现，我方才闪回教室。灯火明亮的教室，齐刷刷不知疲倦转动的吊扇，身旁神情倦怠的小李和我四目相对。历史老师张罗大家翻书。
“和裘枫聊什么呢？”趁着纸张的窸窣声，小李悄声问我。
“那傻逼约我放学见。”
“干什么？”
“不知道。”
“那你去不？”
“当然去，那傻逼攻击我。”
“哎，我劝你还是不要犟了，裘枫从小到大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小希也是咯。”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且咱各方面没办法和人比，你知道的。”小李至此不再做声，认真听课。历史是小李的挚爱。
不便打扰他，我开始思绪的游弋。
一直到下午放学，回到家我也这幅德行，脑子沉沉的，坐在电脑，打开WAR3，几场SOLO都以失败告终。我神情恍惚准备关闭电脑，安静的坐在写字桌前，等待父母进门。忽然电话响了，父母有事，让我自行解决晚饭。一时，满脑子自由。电脑自然没必要关了，打开色情电影，发泄一番。激动之际，满脑子却全是小希和裘枫在一起的画面，以及下午值日打扫教室卫生的间隙，看到谭晓玲扫地时，敞开的衣领露出系带黑色胸罩包裹的雪莹双峰，我兴奋异常。眼前却浮现出一双双冷眼，老师批评我的英语作业，母亲发现我偷玩电脑，裘枫、小希那一双相拥相爱身影向我投以侧目寒光，谭晓玲警觉地用手掩紧衣领，似乎所有人都恨我，但这恨确实我更加快乐，直至高潮。
我平复喘息，盯着床头上的游戏海报想起裘枫。
我和他并不怎么熟，那是在他登上地方卫视拉奏一曲《G弦上的咏叹》后。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踏着重重的步子，吸食口感软糯的火炬牌冷饮。回想昨天游戏俱乐部播放我比赛的画面，信心爆棚，仰着头走在走廊上，看见每个人都在冲我笑，那些玩游戏的不玩游戏的都在冲我示好，恍惚间自负起来，想不到如今电竞游戏这么受欢迎。
我努力分辨每个人情绪，直到听见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就是他，昨天电视上的。”“对对，拉小提琴的姿势好帅啊。”
这时，看到一个身影从我近旁闪过，他身材英挺高耸，穿着白色的西裤，天蓝色的衬衣，手插在口袋里，挺胸抬头，昂扬向前。女生们依旧不休，“裘枫好高好帅啊！”“比电视上还帅。”“我妈都被他迷倒了。”
目送他的身影，冷饮的奶昔融化侵在手上，顿时觉得挫败极了。
午休，我躲在网吧，小李带他来找我，“我发小——裘枫。”
“听说你在年级里没有对手。”见他那一双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我莫名的有些紧张，半小时后悬着的心放下了。
3：0——干净利落，他显得有些颓丧，最后一局两个英雄同时被我揍回祭坛，他摔砸鼠标，连“GG”都不打。
“你输他正常，我这同学人以后要打职业呢。”小李在他怀里塞瓶饮料。
他退出游戏，却不急于离开，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起初我没在意，沉浸在碾压他的喜悦里继续网上对战。
“你怎么在看房子？”小李问他。
“我妈说要在南湖给我买套复式房。”
“哦，这些效果图都不错嘛。”
“这都是精装的，自己装修太麻烦，买了直接住。”他得意的笑，侧脸看我，俏皮地敲击鼠标。
我转而回身，看到自己这间斗室，我骄傲的、快乐的都在游戏里，此外就是跟踪小希。
2
周末，补习学校门前，小希准点出现，站在门口不急于步入阳光下，她笑了，脚下的高跟鞋在光影下跳跃，她跑向打着遮阳伞的裘枫，二人径直往西。
我快步跟上去，闯过人行红灯，走过立交桥下井字形的十字，隔着宽大的马路和他们保持距离，目光盯着白裙漫飞包裹的高跟鞋。
他们从快餐店带外卖出来，径直往我所在的这边马路走来，我迅速转身，朝反方向走，直至找好掩体方继续探视，看到二人竟往快捷酒店走去，酒店感应打开，闭合时阳光反射其上，便望不到什么。
我点起一根烟，站在原地慢慢吸，途径横亘的路，新铺的柏油尚未划线，车辆在上面横冲直撞，惊得我冷汗直冒。
我屏住呼吸，在酒店门前把烟捺灭，感应门开启，招待大厅没什么人，营业员在柜台上支着胳膊玩手机。
“你好。。。。。。”我挠挠头，显得慌张。营业员瞧我一眼，肥厚的红唇上带着瓜子皮，圆圆的脸颊跟随咀嚼颤动。
“刚刚那对情侣在几号房间？”
她放下手机，嗑瓜子吐瓜子，瓜子皮粘在唇上，瞪着我，“你说那一对？”
“女孩剪着齐刘海，头发到肩部，眼睛特别大，水灵灵的，穿着白色连衣裙，披了件蓝色牛仔外套，脚下一双红色高跟鞋。”
“红色高跟鞋？”她从容不迫地摇头，继续嗑瓜子，“没见啊。”
我懊丧地在柜台上挥了一下拳头，重重砸在柜台上，一不小心把她的手机打到吧台里侧地毯上。
“你干什么！”她弯腰时，我扫到吧台凹槽内的电脑，上面是监控，看到裘枫和小希出现在五楼的画面里，二人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去。
来到五楼，努力回忆监控画面，找到二人的路径，走廊尽头有盏窗，棱角分明的光打在柔软的地毯上，我猫着步子，拼命听清途径每扇门内的声音。直到找到他们。
我听到熟悉的音色，是某个明星，是电视声，其中夹杂二人的对谈。
“她唱的歌还不错，演戏就——”小希枕着裘枫的胳膊。
“怎么你不喜欢？”
“是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不曾变过，而且她将美作为以此为武器。”
裘枫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这是在说你自己。”
“什么嘛？我是自信，落落大方。”
“但过了就显得自负。”
“很明显吗？”
“算吧。”
“看来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你讨厌的人有你身上的特质，有时你是讨厌你自己。”
“很好。”
“什么很好？”
“能这样认识自己。”
突然出现枕头的拍击声，接着传来一阵欢笑，忽然又戛然而止，电视机的声音也没有了，死寂一般，接着又发出甜腻的声响。我必须做点什么。
砰砰砰！我重重敲击着门，模仿那些可能出现的声音，“先生您好，您要的按摩服务来了——”
房内先是安宁，然后听见脚步声，“什么？什么服务。”
我藏在消防通道看见裘枫站在门口，赤裸着上身，向走廊来回扫视。
他嘴里嗫嚅一句——“神经病”，便把门重重关上。我回到走廊，焦急地踱步，站在门前犹豫，担心裘枫知道小希的秘密而伤害她。当我听到里面的对话，也就安心了。
我落寞地离开，蹲守在省体的操场看无关的人打篮球，一直到天黑，球场四周高耸的灯亮起，一拨拨人来来往往。就快要忘记要回家，走半道，又想起小希。
于是来到她家楼下，我坐在台阶边，仰头张望，室内的灯镶嵌在飘窗里，渗出幽蓝，夏夜难得的凉风拂面，小区几近熟睡，街道空旷。偶有遛狗的人从我身边走过，那毛茸茸的可爱气息袭人，我冲它的主人微笑，换来他猜疑鄙视的目光，倒是它冲我摇尾示好，可主人拽住它的链条。
楼上的灯灭了，我也困了，几个母亲的未接来电也在召唤我，连同能够想到责难。
高二下半学期，我决定辍学。季考最后一门结束，豁然走出教室，天空的云漫无目的的飘着，目送小希在走廊尽头消失，她又迎着光出现，冲着校门前的裘枫微笑。
熟悉的城墙边，熟悉的身影，夏日的风有点野，巷道里一切具备发声的器质都开始随风呼啸，狂风席卷，人睁不开眼，瞬间小希和裘枫在我的视线里消失。顷刻间，城门洞里凄厉的哭声随风喧嚣，我步履蹒跚、寻声上前。
3
小希蹲在地上，环抱屈膝，痛哭流涕。小李和阿豪接连出现，带有责难的看着裘枫。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裘枫自己。他和小希原本就这么走着，当裘枫对她说，“衰豪又跟上来了，宾馆里的一定是他。”
“不一定吧？可能还是小李呢。”小希的指节绕着马尾辫的发绺。
“什么？小李他也跟踪你？”裘枫停下脚步，巡视周围，抻住小希的肩膀示意她停下来，“你去跟这俩傻逼谈一下，别再跟踪了，搞得咱们像是作奸犯科一样，一点隐私都没。要是你不同意，那我就找人给他俩长点记性。”
“这有什么，我觉得挺好，时刻提醒你要好好珍惜我。”
“你说什么呢？”
裘枫和小希伫立在城门洞里，天色阴沉，大风呼啸。
小希见裘枫的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凶恶地盯着她。
“还有之前，咱周末出去你总穿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是不是阿豪送你的？”
“是又怎么样？”
“你是我的女朋友，马上还给他！以后不准穿高跟鞋了，不管什么样式的！”
“可我喜欢高跟鞋啊！你那么高，而我——”
“我说了不许穿就不许穿！”裘枫暴躁地大吼，而后他向前不足几步就听见小希凄厉地哭喊。
他转身，连同看见小李和阿豪。一时间，几个少年都僵在原地，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裘枫，你好歹七尺男儿怎么欺负女孩家。”阿豪边说边往裘枫跟前拾，揪住裘枫的衣领作势要打。
“阿豪！”小希起身，抹干脸颊上的泪水，扯开阿豪的手，挽着裘枫向前走，悄声说，“我都答应你，都听你的。”
二人甩开小李和阿豪。大雨倾盆，一连空旷的衢道没有掩体，裘枫和小希被淋透了，方才拦到车。一路上小希就这么紧紧地挽着裘枫。她那沾满雨水的头发枕在裘枫胸膛，火热的生机交错一团。裘枫枕在出租车的侧窗上，雨刮器节律自然的声音，车辆淌过水洼的声响，环城公园植包裹在一片氤氲，他们朝着连片的乌云进发，大雨正洗礼这座城市。
而此刻，小李和阿豪仍在城洞里。小李忽作浪漫，将手伸出门洞，却遭雨水激洒一身。
阿豪靠在城砖上抽烟，“告诉你个事。”
“说。”
“我决定辍学了。”
“去打职业？”小李转身，衣冠不整的校服里仍是那件粉色的T恤。
“嗯。”
“真羡慕你，总是想做就做，为了去买双鞋暑期晒伤皮肤，现在又要打职业。”
“呵呵。”阿豪递给他一根烟，给他点上，“我也羡慕你。”
“羡慕什么？”
“羡慕你连抽烟都这么飘逸。”阿豪挠挠头指着他的左肩，“以前挺不喜欢你吊肩的样子，现在看起来还挺舒服。”
“呵呵。”小李护住火，用小指轻扣阿豪的手背，咂吸两口，“如果你出名了最想干什么？”
“说出来怕你笑我。”
“你说，我保证不笑。”
“开着豪车来咱学校迎娶小希。”阿豪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李，小李仰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4.
一年后，高考结束。刚刚过去的高三对于裘枫来讲是幸福的，辍学的阿豪使得小李也提不起跟踪的兴趣。隐私得到尊重使他心情愉悦，虽然二人之间仍没有肌肤之亲。
暑期，裘枫经常出入台球厅和滑冰场，见的人不是小希的姐妹就是她的闺蜜。他搞不清小希的这些姐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他像极了公园里的大熊猫，极其珍贵的出现在小希的世界里，急待展览。
让他更无奈的是在滑冰场，穿戴好装备的小希从来不下冰，只坐在吧台吃圣代。
每每裘枫换好鞋，站在冰场入口问她，“你不滑吗？”
“我不会！”小希幸福地吃着圣代，身边的姐妹围着她。
“那我教你。”
“不用！”她说完就笑嘻嘻地拧头和姐妹们聊天。
于是，裘枫只能一个人进冰场，在幼童如小矮人的冰雪世界当个王子。
他有时会停在冰场中心的巨型玻璃柱发呆，欣赏自己细长刘海下——俊秀的五官，幻想自己滑冰时优雅的姿态。忽然，小希在场外喊他，咬着挖圣代的木勺，发音不均。但他还是顺从地飘过去。见小希身旁站着一女孩儿，此前并未谋面。
“这我好‘哥们’阿玉，想和你学滑冰，你教教她呗。”小希痴笑着。
间隙裘枫已然对阿玉打量一番。她穿着简洁，白色T恤下牛仔热裤，一双匀称的美腿毕现。
“嗯。”裘枫点点头，示意阿玉走到进出口处，他到那儿等她。
小希回到吧台，和姐妹们继续聊天，天南地北侃侃而谈。期间，她注意到冰场上裘枫和阿玉的身影，他握着她的手，二人面的面，平衡感全无的阿玉经常需要裘枫的搀扶。在她看来二人亲密极了。
“问你话呢？想什么呢？”一姐妹踢小希的冰刀。
“什么啊！”
“BIGBANG演唱会你到底去不？”
“去啊！”
“那带上我们呗，我们仨全部身家距离普通D区看台还差500元。”
“别说了，我帮你们搞定。”小希目光一直盯着冰场，她起身，跺开步子往入口走，又开始嘶吼裘枫的名字。
裘枫闻声，飘过来，那深色的服饰、修长的身姿让他异常迎人。
“我也要学！你教我！”小希递给将手探出去，像是赴约赏光一般光，“阿玉你等等哦，一会儿他再教你。”
从不踏足冰场的小希一反常态，她迈着笨拙的步子，每每以夸张的姿势倒在裘枫的怀里，像是炫耀主权一样告诉众人谁是公主。可阿玉一头雾水，她搞不懂之前小希讲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呆靠在冰场的围栏边，寒冷又将她驱赶到冰场休息区。
裘枫兴奋极了，小希从来没有和他这么亲昵过，虽说以他了解的小希来讲明知这是她炫耀的计量，但他顾不得计较，活在当下，同时觊觎阿玉那一双烙印在心的美腿。
5
清晨，南门外的大广场，昨日雨后的清风徐徐。裘枫蹲在草坪的界砖上，叼支烟，焦急地抽着。紧张和兴奋连同烟草苦涩后略微的余香，从他的胸腔涌出交汇在喉头。
来不及许多温习，烟雾撩蛰他的眼，阿玉也就出现了。
“怎么？约我出来干嘛？”阿玉打扮如常，倒是脚上蹬的小巧的帆布鞋愈显美腿。
“没想好呢！”裘枫笑笑，递给阿玉一根烟，“咱们去看早场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急什么？天气难得这么凉爽，咱去城墙上转转。”她抽烟的姿势有指点江山的霸气。
“好，你说干啥咱就干啥。”裘枫借势搂住阿玉的肩膀。
“干什么啊！”阿玉侧身一甩，半步快迈，又俏皮地望向他，“跟你很熟吗？”
“昨天在冰场你不是——”
“什么啊！要不要上城墙？”阿玉径直往售票口走，裘枫笑嘻嘻地迎上，手又塔在她肩上。
“那你怎么和小希说的？”她走在裘枫前门，露出圆润的侧脸。
“我可没撒什么谎，她说有事要回老家一段时间，具体什么原因她也没事。”
阿玉点点头，然后疲倦叹气，“哎，真羡慕你们，马上要开启大学生活了！”她撑着“女儿墙”瞭望大地。
“不就复读一年，你没问题的，加把劲一定能考上。”
“我知道，可是——”她咬着下唇，“看着周围人都去上大学，我心里好难受啊。”
“别这么说，也许等你上了大学，又怀念如今。”阿玉背向裘枫，他肆意地盯着那不设防的美腿，“反正你已让我难忘了。”裘枫不知何处借胆，贴近阿玉，撩动藏在发隙间的耳朵。他也曾这样撩动小希。
阿玉侧过身，笑中含怒，暧昧地瞪着他。
电影院里，售票大厅天花板上端的风口，冷气袭袭，日近正午，户外已全无凉意。
裘枫买好电影票和吃喝，同阿玉挤在风口。
“别离我那么近，去另一个风口。”
“好舒服啊。”裘枫全然不顾。
阿玉将发绺挂在耳廓上，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芳香，不同往日小希身上的香水，一股自然的清香沁入他的心脾，情不自禁间竟然有些陶醉。
“你想什么呢？”阿玉在触击他的肋部。
“我在想一会儿电影的内容。”
时值暑假，而且当天接近正午，可影厅里的人依旧少的可怜，但这份冷寂给裘枫和阿玉的热情提供了极大的空间。
接连一个星期，二人都沉迷于清早的影厅。
黑暗的影厅，荧幕上的光影内容几多重复，可阿玉甜腻的唇香他却百尝不厌，直至他热情升级，在阿玉的美腿上撩拨，故作的拒绝变成欲说还休的媚态。
“麻烦请让一下。”二人亲热时，一个顶着大肚子的孕妇烦劳二人将腿从局促的过道抽回。
神情慌张的二人像是受到的母悲的刺激，收回双腿的同时整理穿戴，看到那远去的背影才有所松懈。
“天气太热，孕妇都跑电影院纳凉了。”
“有病吧，现在谁家没空调。”
“现在用电高峰，阶梯电费很贵的，早场电影票提前团购的话才五块钱。”
“不是吧？你不早说。”
“我看你也不在乎。”
“是啊，为你我不在乎。”裘枫突然吻上去，且开始抚摸阿玉的乳房。
此刻，荧幕上也在播放相似的情节。
6
傍晚，花花草草、翠柏松林的公园，一池碧水荷塘，小希坐在湖边的石台上发呆，裘枫在不远处抽烟。东边的广场舞，西边的旱冰场，南边的繁华夜市，北边喧嚣的街道和安静的他们。
幽暗的天色，湖水和荷叶浑然一体，小希呆呆地看着它们，连同时而换气的鱼儿吐露的水环，表面平静的她脑海里闪回的全是裘枫和阿玉亲热的场景。她隔着宾馆的门，空洞的盯着门号发呆，听到阿玉的呻吟，裘枫粗重的喘息，泪水打在她身前圆圆的肚子上，应该浸湿了里面的抱枕。
动物般的喘息后，是人的言语。
“给我讲讲你和小希吧。”
“讲什么？”
“什么都行。”
“你知道我会拉小提琴吧？”
“嗯，干嘛说得这么委婉，全校谁不知道你上过电视。”
“所以咯，我拉小提琴的样子很帅，小希就喜欢上我了。”
“没了？”阿玉拍打裘枫的背，“人家要听细节！”
“没什么细节？大家不都懵懵懂懂，一拍即合。”
“不至于，我没那么脆弱。”
“好吧，那就要从琴房讲起。”
站在门外的小希听见电梯响了，紧接着是车轱辘碾过金属制框体的声音，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迎着她走来，小希只好装作刚从房间出来，与宝洁阿姨相向而行。
返回时，房里对话的的内容让她浑身紧绷。
“要不你和小希分手吧。”
“再等等吧，等我们上了不同的大学感情自然就淡了。”
“反正你自己看吧！我给你的快乐小希是给不了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总之她有点怪。”
“到底什么意思？”
“干吗！放开我的手，你捏疼我了！小希的事你自己当面去问她。”
小希捂着嘴，痛哭流涕地跑开。
可现在，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从石台起身准备离开，“既然你没话对我说——我要回家了。”
“等等。”裘枫踩灭烟蒂，“你不觉得我最近怪怪的。”
“你指什么？”
“对你呗，你回老家这么久我没给你打过一痛电话，当然你也没联系我。”
“权当你是学前忧虑症作乱，我也一样。”
裘枫靠在松柏上，藏在暗处，小希只看得一个红色的火星“其实你不觉得我们不怎么像恋人——”他按灭烟蒂，彻底同黑暗融为一体“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我们一起聊音乐，八卦学校的趣事，一起春游等等，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在私密的空间里爱抚过、依偎过、总感觉你像是活在真空里，或是有某种洁癖，就像，就像”裘枫咬着手指，“就像黑客帝国里的数据，厌恶人们之间的体味一样抵触这种情愫，你知道我们成年了！所以——”
小希望着荷叶不回头，“我们分手吧！”
“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那么就随便吧。”
“反正你还有阿玉对吧？”
“你在说什么？”裘枫狠得死死咬住烟蒂。
“我说什么你也都懂。”小希的脸定的很平，“夏日这么热，你们也都很躁动，而我却像废弃在寒冬户外熄灭的火炉，里面塞满细砂，原先为喜欢你所塑造的自己全然像沙雕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裘枫拉住小希的胳膊，阻止她迈开腿。
小希回眸，对他微笑，剥开他的手，静静地离开。
裘枫目送她远去，千万个想留住小希的理由全都憋在心里。他开思索，脑海里所有和小希相关的人物依次出场，直到想起那发小。
7
画板上，人物线条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擦拭修改，忍不住就要揉掉重画，电话响了。
“谁？”小李没什么耐心。
“我。”
“他妈的说名字！我听不出来！”
“我，裘枫！怎么你把哥电话删了？”
“留着也没屁用！”小李用脖子和肩抵住电话，左手扶住纸板，右手握笔重新勾勒线条。
“呵呵。”裘枫舔舔嘴，“在哪儿呢？”
“画室。”
“这么晚还——”
“有事说事。”
“好，那你等等，我过来。”
挂断电话，小李终究将画板上的纸卸下，揉成团扔向垃圾桶，头顶的吊扇疯转，他端起水杯，甩甩蓬松的头发，大开的门窗形成对流。最近他一直这么生活。
裘枫随风出现，“大艺术家，还是这么没那耐心？”他穿过摆放散乱的画板，走到小李近前，手扶在小李肩上，死死按住他那粉色T恤，“最近画什么呢？”
“找我啥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
“裘少马上就是名校生了，像我这种屌丝可高攀不起。”
“哎，你这么说就太不够朋友了。”裘枫靠近他，“怎么，马上都要上美院了还在这苦练技法，好好享受暑假，出去旅游或是交个女友多好，创作也需要阅历，不能整天守着画室。”裘枫边说边翻动桌面的素描，“奇怪，看来看去你画的这些女人都一个样，大眼睛，挺翘鼻翼，深邃的眼眶，圆润的脸颊，尖下巴。”他知道这些都是小希，引而不发。
小李气哼哼地从高脚登起来，站在窗口插着腰叼着烟，“你怎么不和小希出去旅游。”
“没心情呗。”
“那么我也一样，夏天不适合出去。”画室几盏吊扇“呼呼”地转动，小李身上粉色的T恤沾满汗水贴在他肥囊囊的肚子上。
“你这么说我倒有些担心，怎么交不到女朋友？我给你介绍。”裘枫探身给小李递上火，并且递给他一包苏烟。
“切！谁要你介绍。”小李低头目送苏烟进入口袋。
“呵呵，喜欢抽苏烟，回头给你拿条。”这使裘枫有了心里优势。
“说吧。”小李像是要糖的小孩，喜欢听别人许愿。
“那我就说了。你当初跟踪小希时发现什么没？”
“什么？”
“怎么说呢——”裘枫挠挠头，“就是说发现她和常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她比大部分常人都美，要不我跟踪她干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相较于别的女孩她有什么不同？”
“你把我真当变态啊！没事干跟踪这个跟踪那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裘枫有些沮丧，手掌不停地叩击自己的脑门，“对了，你有没有在超市或者便利店跟踪过她，她都买些什么东西？比如买的什么牌子的卫生巾？”
“你把我真当变态了！”小李咧咧嘴，鄙夷地看着他。
“哎。”裘枫气的蹲在地上，盯着疯狂转动的吊扇，跟着头晕目眩，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小李看他那副可怜样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小希每次都买不同牌子的卫生巾，而且付款时显得很大方，不像别的少女会害羞。你也知道，她从来都是那么大方，至于牌子，可能她不讲究吧。”
裘枫心想：按理说女孩认准一个牌子长时间都不会更换，他陡地起身，“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她买卫生巾好像只卖促销的。”
“除此外还有哪些细节？”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满共跟踪她没几次。”小李慢步走回画板前收拾工具，“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就是想多了解她。”
“对了，你去找阿豪，他那么喜欢跟踪小希，肯定知道的多。”
小李突然关了画室的灯，“我要锁门了。”
月光倾泻在水磨石地板上，裘枫摸索那点点幽光，发觉双腿软绵绵的，他走到户外，圆月挂在紫褐色的天上使得夜晚更显冷寂，接着联想起阿豪，那个曾经令他厌恶的人，却可能是掌握小希秘密的人，探求真相来印证猜测在此刻成为一种痛。
几天的软磨硬泡，裘枫仍未从阿豪口里撬出半点线索。大夏天，他躲在被窝里发烧，他睁着眼睛，溺闭在回忆和梦境里。
琴房里，吸音海绵包裹的大厅，洁净的木地板映着顶上的白色光晕如湖水般柔和，流畅的旋律在其中缓缓铺展，犹如微风拂面。裘枫穿着礼服，为几天后的表演热身。小希就在他的近旁——坐在几米远的沙发上，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冲他含笑。他权当什么都没发生，沉浸在自己的技艺里。那时小希对他来讲是陌生的。
一曲拉完，他静静地翻动铁架上的曲谱。
“你不问问我想听什么？”小希冲他笑，脸颊上挂着笑靥。
“为什么要问你？”他将提琴放在脚架边，取出烟点上，他有些心虚，即便他是裘少，在琴房明目张胆的抽烟仍是第一次。
“你不觉得当拉奏《流浪者之歌》时，第三段第二小节你的指法显得僵硬，音符也都缺乏灵魂，没有生命力。”小希拍拍身边沙发座，“坐过来，我们聊聊。”
裘枫吃惊于小希的专业知识，不仅知道曲名，更明确指出他原本都含糊不清的问题，而且见到英气逼人的他仍就大方自信的只有小希。
“那你说怎么办？”他几许大步跨来，近身坐下，“我就快上电视了。”
“我建议你表演《G弦上的咏叹》更好。”小希的明眸一闪一闪。
“可我更喜欢这首。”
“喜欢不代表你能驾驭，初上电视把演出效果放在第一位吧。”小希拖着腮帮，哼唱《咏叹》的旋律，“对了——”
小希叫停走向乐谱架的裘枫，“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很拉风？”小希说完便拖着腮帮。
“呵呵。”他抿抿嘴笑笑，突然显得很腼腆，“这算是向我求爱吗？”
“呵呵？我是觉得你我一同出入在校园，谈一场引而不发的地下恋会不会引起全校关注？”小希收起笑容，显得十分认真。她盯着琴房外贴在玻璃窗上有些皱着的枫叶。
“我怎么听不太懂？”
“我观察你好久了，觉得你和我属于一类人，都需要舞台，时时刻刻都需要。所以——”
“所以你最适合当我女友？”
小希暧昧地笑，“美丽大方又懂你的，怕是在学校里找不到了吧？”
裘枫直视着家里立面的天花板，想起当时他听到见到这么个小希时只会用手掩着前额腼腆地笑。如今莫名的想哭，一种懦弱地挫败感由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偌大的房，上下两层，可家里只有他一人，特别是即将要开学，孤独、病痛、焦虑裹挟着他，想要抽烟，却又懒得下楼买。裘枫盘腿坐着，一身的汗水让他潮热难耐，最可怕的是耳边回荡起阿豪的声音——“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小希的秘密。”、“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自己去探寻吧。”“我怕你知道了会伤心的。”
综合阿玉、小李和阿豪几个人的反应，结合网上的相关资料，关于小希的秘密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大概。但真相只有一个，这成为驱动他的力量，让他做曾鄙视的事——跟踪。
8
“妈妈，妈妈咱还有多久才能到？”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幼童拉着母亲的手，拼命想把自己投掷出去。
“就快到了，没几站路，你站好，再捣乱我不要你了。”年轻的母亲拉长个脸，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母子二人都有些挣扎。
平时坐惯了私家车，见到这一幕略微有些不习惯，又怕车厢前排的小希发现，尽管做好防护措施，可就怕万一。正在他犹豫之际，前排一大妈起身，“来，带娃坐我这，我马上下车了。”
“谢谢，小宝，快谢谢阿姨。”
小孩儿立马变了脸色，灿烂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裘枫忍住笑，借由鸭舌帽长檐的掩护观察小希。
新式的公车前排，左右各一排，乘客对坐，中间形成乘客鱼贯而入的走廊。小希坐在右手边第二个椅子上，她紧紧依偎着母亲，穿着素雅，恬淡的表情一改往日伶俐的脸孔，这倒让他很新奇，很兴奋，原本因为跟踪这种行为的厌恶全然消失，想到这他又有些懊恼。
大钟表喧响熟悉的旋律，裘枫走在斑马线上，小希和母亲走在前面，透过繁密的人影看见小希的衣角，就这么一路尾随母女二人来到医院，他躲在角落看着求医人焦虑的表情，匆忙的面孔，这些原本离他好远，可如今小希也化身其中。
裘枫躲在走廊入口的转墙边窥探，专家蓝色的大门紧闭，进出的人有序，队伍排的很长，小希和她母亲并排坐在候诊的椅子上。忽然有医生从他视线里闪过，对他报以异样的目光，裘枫推开墙，转身往楼梯走。
他就站在楼梯口，盯着手腕上的颂拓表，上面电子数字机械地变化，努力抑制向小希走去的冲动，忽然也没了耐心，觉得也没有必要，扔下那对母女自顾自地走到街上。
大钟表耸立在高处，就快正午了，他饿了。
他点了餐，百无聊赖，拨通了阿豪的电话，那边还未开口他便开门见山，“小希是不是石女？”
对方不耐烦的口吻闻声即散，“你在哪儿？”
9.
一整天老胡都在办公室发呆，科室挂钟的针双双指向数字六，下班已整整一小时，但老胡不想离开。他紧紧握着茶杯，保健茶飘出浓郁的苦味，狭小的办公室静的出奇，他的两耳发懵，电脑屏幕的内容是百度百科，“石女”的相关资料一应俱全，原本千头万绪的工作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如今发生在自己女儿小希身上的事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陡地起身，摘下眼镜擦拭泪水，此时这个家让他要比任何时候都坚强。
老胡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家门前，摸索出别在腰上钥匙串，门开启，室内首先是昏暗的，他随手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自己跟着也倒在包旁边，他拉动茶几上的烟灰缸发出刺耳的响声，近前的厨房也传来铁铲翻炒的声音。
“小希在屋里？”他倚在厨房推拉式门框边问妻子。
“嗯——”妻子抽泣着，转身拿调料时老胡看到那浮肿的双眼。
“别难过了，小希心里已经很伤心了，你这样会刺激她的。”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妻子蹲在地上抹泪，“老胡你说咱平时没做什么缺德事，老天怎么能——”
“别说了！”他用警示的目光看着妻子，“成天胡思乱想，这和其他别的事都没关系，只怪咱运气不好！”老胡熄灭烟，“小希情绪怎么样？”
“从医院回来就再没说过话，你没见回来时她那呆滞神情，我都怕死了！”正说着泪水从妻子的眼眶激涌。
见妻子这般他一时也没了方寸，径直往小希卧室走。小希卧室的门虚掩着，老胡轻轻地敲击，柔声细语地喊，“小希，爸爸进来了。”
他推开门，局促的卧室干净整洁，素描作品堆叠在书架上，这些都埋在漆黑的室内，卧室正前的窗帘拉着，悠然的小提琴曲在室内轻漫，小希爬在写字桌前，纹丝不动。
老胡蹒跚上前，轻拍小希一下，“小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爸爸妈妈在，你现在才念高中，还很年轻，有很多事值得你去奋斗。”他坐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小希。
“爸，我以后不能生育这是不是真的？”小希猛地转过脸，咬着下唇看着老胡。
老胡不敢直视小希，他叹了声气，“不能生育也没关系，人生是需要经营的，你会遇到理解你的人，认同你爱你的——”
小希掩面大哭，疯了般地嘶吼，吓得母亲掉了炒勺从厨房跑过来。
老胡看到惊慌的妻子，手举在半空压压，“哭出来就好了，什么都别想，好好念书，上天是公平的。”
小希就这么躲老胡怀里哭，无法吝惜委屈的泪水，然而裘枫拉奏小提琴的画面优雅的浮现，连同学校男男女女的欢笑，她决定权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还做原来的胡小希。
一切照常，每天下午放学她都躲在琴房外西侧窗檐下，隔着茶色的玻璃偷拍裘枫。
正当她这么拍时，阿豪走了过来，“咱班花怎么还有这嗜好？”
“要你管？”小希收了手机狠狠地瞪他一眼。
阿豪的斜眼病使他看着小希时又像看着冬青，但他依旧嬉笑道，“这个位置选的不错嘛，几颗冬青正好给你打掩护。可是——”
“可是什么？”小希扬起下巴。
阿豪将耳朵贴向茶色玻璃，“你听。”
小希杵在原地。
“优美的旋律全都变了味道，像今天天气一样阴沉。”
“还用你说，在外面就这效果。”
“那你要不要进去听？”
小希盘着臂膀侧过脸，“爱说不说。”
“你别急吗？”阿豪盯着她，一只眼露出多余的白眼仁，“明天赶在裘枫进琴房前我给你琴房的钥匙——”
小希转过身好奇的看着他。
“至于怎么弄来的你就别管了，你提前进去躲在琴房南侧的储物柜里，那个储物柜常年空着，这样你就如愿了。”
黑色的储物柜，里面用加厚的三合板隔为上下两半，小希正蜷缩在里面，双腿盘坐在隔板上，紧握着手机等待小提琴曲奏鸣的那刻。
旋律如期而至，她微微推开门，看到裘枫英挺的背影，在灵动的旋律里显得飘逸。他没拉一曲小希就重录一段，记下时长，准备做相关的资料收集，了解每首曲子的创作背景以及被颂为经典的原由。
时间在旋律中轻盈的流逝，虽然双腿已经发酸，但她乐此不疲。当裘枫离开时，酥麻的双腿已经难以为继，她瘸着般蹦跳到沙发上，仰起头，那一组组相似的背影，一首首耳熟的旋律，让她犹如沉浸在梦幻里。直至阿豪用那是斜眼直视她，受了惊吓的小希才陡地从沙发起身，将手机抱在怀中，当她重新聚焦，看清来者方才放松，“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
阿豪走到圆凳上，模仿裘枫拉奏时的动作，“是不是很帅？”
“呵呵。”
“你是不是因为他这样很帅才喜欢他？”
“不告诉你！”小希朝他走去，拉着他的手把钥匙拍还过去，“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钥匙。”
“怎么不听了？”
“嗯，内容我大概全都知道了。”
“他现在的水平应该在七级左右，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拉你进专业的管弦乐群，跟他们学习理论知识帮你了解裘枫。”
“你怎么这么专业？”
“我表哥和他一个专业，现在在音乐学院读大二。”
“哦，那就好，快拉我进去。”
“咦，你也够怪的？”
“怎么？”
“也不问我为啥帮你。”
“我早知道你跟踪我，以后咱在城洞见，没人同行时你可以送我回家。”
“呵呵。”
“我就当你答应了，拜拜。”
“等等。”阿豪拖着书包，“这会儿已经没同学了，可以送你回家吧。”
一路上小希问了很多关于小提琴的专业问题，有些阿豪也一知半解，应答也磕磕绊绊、含糊其辞。
“总之我尽快给我表哥说，拉你进他们群。”
“哦。”小希遮着前额，在夕阳余晖下找寻自己的家，“我就快到了，你再送也不方便。”说着从阿豪手里夺回自己的书包，“拜拜。”
“拜——”阿豪见她走在晚霞映染的青砖路而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感动，他不是“石女”也不认识“石女”，也许这正是青春懵懂的爱，在夕阳烧红云朵的背景下显得烂漫。
突然小希转过身，一边退后一边朝他喊话，“剩半个月就放暑假了，你要尽快加我进去，这个暑假我有的忙了，拜托了。”
10
没陪小希回几次家，暑假来了，我们就散了。不知道她怎么安排规划，总之应允她的我做到了。
夏天，毒辣的阳光给万物裹了一层油，人也浸在里面，透不过气。特别是我的城市没什么江河，市内的大小泳场全然下饺子般拥挤，尽管能看到穿着比基尼晃动双峰的少妇，但多了也就严了。不自觉地注意泳池里另一种风景：泡在泳池里搓擦锁骨的大叔；坐在泳池边愁眉苦脸不敢下水的少年，他们并排坐着，用小腿打水，而后那些小腿开始都淌泥；时有憋不住尿的幼童开始对着泳池外的排水渠撒尿，站着蹲着。想来你也听过憋不住了就尿在里面的笑话。索性不游了，我从泳池拔出来，瞪着痴迷于比基尼少妇的小李，“喂！要不要回去。”
他拍击着水花，张着个下巴，眼睛紧盯着少妇的乳沟，“急什么，再玩会儿。”
“算了，那我先回。”我叉着腰，眯着眼，看着他表情有些僵硬，好似用意念控制着什么。
“等等，马上就好，很快。”他从泳池里摆着胯走到池边，手撑住界砖，连同用角大拇指勾住马赛克瓷片，噌地一声从水里跃起，“啊，终于好了。”
“什么？”
他低头撕扯泳裤的裤边，“刚有反应了，好不容易控制下去。”
我痴痴地笑，朝他吊着的肩膀一阵拍击。
借着泳池的湿气未退，以及日落西山的天色，我俩吃着冰棍穿着架板走在青石砖的老街上好不惬意。
“陪我去商业街一趟。”
“去哪儿干嘛？你要买东西？”小李舔着冰棒木柄下端，生怕浪费一滴奶昔。
“别问那么多。”我拉着他往正街狂奔，我的鞋掉了，小李的冰棍也摔在地上。
“到了。”
“哪儿？”小李张罗着脑袋一阵乱扫。
“就这儿。”我指着那家女装店的橱窗。
小李诧异地盯着我，“和谁好上了？”他半转身，同我走到橱窗边。
“以你搞美术的眼光看看，小希会喜欢那双？”
小李弯腰把脸贴在橱窗上，过了会儿他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垃圾箱前点根烟，箱顶上有固定的铝制烟缸，“开什么玩笑，这鞋贵的把你我卖了也买不起。”
“我知道，我问你小希会喜欢那双？”
“怎么？买彩票中奖了？”
“你别管那么多。”
“那你都买了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他有开始吊着左肩，不带正眼瞧我。
“咱俩怎么一谈到小希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谈了，我走了。”他撩起长腿，三心二意踏开步子，对我摆摆手，“是那双玫瑰红，错不了的。”
我笑着冲他背影点头，天色暗了，近秋的晚风吹起，月亮也挂在树枝上，而那黑色灼目的数字比烈日还让人焦躁。
那天之后，我决心彻底改造自己的暑假，呆在家里，吹着空调玩电脑的日子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电动车和烈日，整整四十天，不过白驹过隙。我晒得像个矿工，出现在新学期的校园。
11
新学期起航，上午的课程都略显沉闷，大家都还沉浸在暑期的悠游里不可自拔。可到了下午，风向突变，氛围莫名的热闹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在八卦着。
“怎么回事，都这么兴奋？”阿豪侧身看着涨红着脸、左右逢源的小李。
“五班裘枫你认识不？”
“不认识？”
“怎么了？”
“我发小。”
“我问你怎么了？”
“他今晚就要上电视了！上电视演奏小提琴。”
“不就上电视嘛，至于不。再说你发小又不是你，至于那么兴奋不！”我转过脸，看着小希那喜不自禁的背影，想问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切！你牛你怎么不上啊！还号称职业玩家，游戏俱乐部一场你的比赛都没播过。”小李哼哧哼哧鼻子，“暑假到非洲板砖去了？晒得跟个难民一样。”
“你发小厉害行了吧！对了今晚几点演出？”
“关你什么事。”
“看在是你发小的面子上，我就欣赏欣赏。”
“切，晚上八点半，地方卫视青春频道。”
一节课阿豪都没怎么听，时刻注视前排小希的一举一动，直觉告诉他裘枫上电视这件事或多或少和她有点关系。
九月初，天空蔚蓝，云朵高远，阿豪瞅着公园里绿油油一片阴郁，却想起它们即将枯萎，他努力调整呼吸，嗅到沉闷的味道，转而看着自己黝黑的皮肤，想起刚刚过去的暑假。最先想到的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水都还没喝上先听到父亲嘲讽的口吻，“职业选手回来了？怎么，你的电脑在户外吗？难道送快递可以提高竞技水平？”
“你别说，让他在外面吃吃苦挺好，提前感受下社会，知道挣钱有多难。”母亲帮他解围。
“哎，这小子就没出息，干什么事都三心二意，之前他在广场给我讲那职业玩家的宏伟蓝图，都被他打动了，暑假多么好的时间，你不打游戏在家学习也行啊！这倒好，出去给人送快递。我看他以后就一废物。”
正当阿豪沉浸在“废物”这个词不可自拔之际，小希扬着眉角出现了，“怎么约我到这儿？”
“一个暑假没见，想和你聊聊。”
小希推阿豪一把，“晒这么黑？好装深沉？”
小希撩动一缕刘海，鼻翼上滞留着汗珠，“刚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你先说。”
她将腿向前一抻，书包甩在膝盖上，“那我先说了，以后放学不用等我了。”
“为什么？”
“我向裘枫表白了。”
“什么？”
“我已经向裘枫告白了，这下都明白了吧。”
阿豪盯着小希的双眸，看到那恬淡、纯真的笑容，怀疑之前听到关于眼前这个人的秘密的真实性，而“他同意了？”他知道这么问显得很软弱。
“你知道像我这么优秀——”
“可我觉得他并不适合你！”
“适合不适合要谈了才知道。”
“哎，果然是你的做派。”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没办法不把你当好朋友。”
“嗯。”他吐口烟，声音轻到自己不确定小希是否听到。
“讨厌，把烟换个方向吐。”
“谢谢你！这个暑假我掌握了很多古典乐知识，不怕和他没话聊。”小希打开书包，在里面翻腾，“给，这个送你，知道你爱玩游戏，这鼠标可是我托人买的。”
阿豪接过，夹着烟看到上面英文的LOGO，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觉得自己鼻头发酸，眼眶湿润，告白不成的委屈，在此时化作苦水涌向他的喉头，“谢谢。”他低头，撇过脸。
“你也太夸张了，至于这么感动？”
阿豪拼命地点头，蹲在地上拭泪，“你先回吧，我想再待会儿。”
“哎，真受不了，好了我先走了，回见。”小希在他背上拍击，转身，迈着幼童般无忧无虑的步子。
“等下。”阿豪站起身，提溜着书包，从里面取出精致的鞋盒，一把塞在小希怀里。
小希打开鞋盒，吓得目瞪口呆，“你哪来的钱？”
“小意思，赢了几场比赛。”他带泪含笑好不诙谐，“知道你喜欢，很配，这样你站在裘枫高达的身旁，也不会——”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二人的身高差，失声流泪，又强颜欢笑，“总之你喜欢就好。”
小希盖上鞋盒，递还给他，脸上写满沮丧，眼神顿时也没了光彩，她朝松柏边的石凳走去，呆呆坐下。
阿豪也走过去，保持距离坐在她身边，慢慢把盒子朝小希那边推，“我送你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能送我鼠标我就不能送你高跟鞋吗？”
小希双眼闪烁泪花。
“是谁刚才还说我夸张？某人现在的反应也太——”
“别说了，我收下行了吧。”小希重新抱起盒子，笑容像是被生拉硬拽托在脸上。
一时无话，二人就这么坐着看夕阳，晖尽为那双鞋笼上一层暧昧的霞，小希也沉醉了。
“这个暑假你是不是去电视台打工了？”他知道这么问没什么意义，可忍不住。
小希笑着起身，“谢谢你的鞋，回头我把钱给你。”摆摆手快步离开。
太阳沉沦，阿豪坐在石板上，身后的松柏开始散发潮气，但他向被钉在石板上动弹不得，原先表白的话和需要保守的秘密一同压在他心里，“等等！”
“又怎么了？”小希急地直跺脚。
“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嘛？”
“即便你和裘枫好了，我还要跟踪你。”他誓守小希的秘密，但此刻过于想保护小希的心态使他像是以此为要挟。
“哎，我当啥事，随你。真受不了。”小希上前递给他纸巾，拍拍头像安慰孩子般。
“你放心，我只是想——”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小希独自向前，步子沉若千斤，泪花顺着脸颊溅在鞋盒上。
天空下起了雨，小希迎着雨水快跑，晶莹的雨滴碎裂在柏油路上，击打在小希的脸上，抹去泪痕、稀释了酸楚，也打湿她那长长的睫毛，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紧紧抱着书包，鞋盒在内，她生怕雨水渗进去却又伫足在大雨中表演迷失方向。
万家灯火的夜晚，小希呷着母亲刚熬好的姜涛，裹在太空棉被中，盯住电视傻笑。荧幕之上，裘枫一袭白色燕尾服置身舞台左翼，月亮般温柔的光托着他，如悬在空中，那是天马行空的才华，连同那双藏在床下的高跟鞋，美得不太真实。小希咬着唇，蜷缩在太空被里，旋律幻化成冰雨刺痛她，往日音韵中高远平静的诗意此时正灼烧着她的心。小希紧绷身体，直至裘枫纤柔的指尖拉动出最后的音符，她便瘫软在摇椅上。霎时，客厅的灯灭了，荧屏的光孤寂地亮着。
12
阶梯教室，外聘的体检服务站的员工们正忙作一团，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下一个学校。教室隔间的独立办公室，体检主任手握小希的X片同王校医和班头蔡老师讲明情况。
“你们也看到了，不会错的。高一二班的胡小希，她的子宫发育不良，很有可能是‘石女’，具体要做B超才知道，尽快联系她的家长。”油头粉面的体检主人，手背在腰后，表情严肃到有些夸张。
“嗯，张主任您费心了，我们立即联系她家长。”王大夫示好地冲他笑。
张主任在办公桌前水平放置一张名片，“如果有需要给我打电话，我认识一家医院，生殖器外科整形不错。”
“您这话什么意思？”班头蔡扶动镜框。
“凭我的经验，如果她是石女，那么也就没有阴道，不能——”
室外传来一整滴里哐啷的声音。
仨人觅声往外，长长的阶梯空无一人。
“谁——”班头蔡刚要发声，就自觉地抑住了，怎么安慰小希，以及怎么保护小希的隐私，目前最是棘手。
“蔡老师，你和王医生一定要保护好孩子，这么小遭受如此大的打击——”
“不是还没确诊呢？您这么肯定？”
张主任夹着真皮手包，点燃烟，口吻轻蔑，“依我的经验错不了。”腆着大肚，蹒跚往楼下走，“你们这楼梯可真抖！”
小希和阿豪闻声往教室后面通往操场的甬道跑。
二人各立一侧墙面，跑得喉头发甜。
就在几分钟前，办公室外听全故事的阿豪双手发抖，便携式塑料水杯跌落，一直滚到楼梯下，他三下五除二，往下跑，正撞见准备拾起杯子的小希，他不容对方二话，推着小希往回走，杯子被他用脚一踢，消失在封闭楼道仨人的视线里。
“你干什么？”小希冲他嚷。
他一把捂住小希的嘴，接着听到张主任的脚步，便拉着小希跑到甬道。
“你刚才在办公室遇到什么事了？急急忙忙的？”
“没事，和蔡班头开个玩笑？”
“开什么玩笑？”小希一脸好奇。
看到小希不知情的表情，他心痛的竟然语塞，“没——没什么，总之什么都没——”
“没意思，不理你了我走了，别忘了，你杯子还在阶梯口。”
阿豪精神涣散，他在平坦的路上走得摇摇欲坠，看到绿色的杯子，弯腰拾取之际，见一抹黑色西服袖和他一同指向那杯子，抬头便望见蔡班头那金丝眼镜和过于鲜艳的红唇。
13
酒过三巡，裘枫面红耳赤，啤酒的苦涩也抵不过真相的残酷，他几次干呕像是要把心里的苦涩全都倾吐出来。
“那天在宾馆，我担心你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拼命地敲门。”
“我们那天说好去宾馆只是聊天和午休。”裘枫一脸正经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嗯，当时入学后不久一次体检，我途径校医的办公室，听到王大夫和班头老蔡的对话。”
裘枫摘下眼镜，沉默不语。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该说的说清楚，反正我觉得毕业后小希她也不需要我了，我们的‘表演’结束了。”
“你真的觉得小希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演欲？”
“像她那么怪的人谁能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
阿豪揪住裘枫的衣领，“她是真的喜欢你！”
“怎么想打我？”裘枫冷笑道，“真喜欢假喜欢又有什么用？她是石女啊！一辈子也不能生育！就算她不是，谁能保证爱情天长地久。”他耸耸肩，摊开双手做无所谓状。
阿豪掷开他，端起酒狂饮。
“你那么喜欢她又有什么用？”
面色潮红的阿豪，对着裘枫冷笑，“我只是觉得小希很特别。”
“是啊她太特别了。”裘枫起身，在酒桌上拍上几张钞票。
“你别走，听我说完。”
“咱俩也没啥要讲的，祝你早日成名。”
“别走。”阿豪挡住他的去路，“你还记得自己那次在地方卫视演出的机会是怎么来的不？”
“怎么说？”
“你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就能让你上那节目吗？是小希用一个暑假守在电视台的大厅，不论天多热，雨多大，夜多深苦苦等来的！从节目编导、导演到制片人，拿着偷拍你在琴房演奏的视频的VIDEO换来的！你不觉得很巧吗？制作人找到你时就知道你最拿手的曲子是什么？”
这些话让裘枫震惊，他瘫坐在椅子上，给杯中倒酒。
“你上电视，一举成名，发EP，巡游，得到保送的名额，全都是因为那地方卫视的舞台，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需要机会，而创造那么个机会的正是小希。”阿豪泣不成声，“小希喜欢你，不是因为她虚无缥缈的虚荣心，她愿意为你倾其所有，就像我愿意为她一样。”
“可是——”裘枫心生怜悯，屁股沉沉摔在凳子上。
“没有什么可是，善待她珍惜她，让你和她之间的故事不留遗憾。”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裘枫端起酒杯，隔着浮现的泡沫和玻璃瓶横看灯红酒绿的街岸，城市霓虹炫彩，饮食男女的欢笑，卿卿我我的媚态情欲。他想起和小希在城墙的那些往事。
“如果以后要去外面闯荡，那么祝福你。”小希的胳膊撑在“女儿墙”上。
他借着沁凉地风从背后抱住小希，手在小希的胳膊摩挲，“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领略不同的文化，美食和美景。”他微微向小希的耳畔吹气。
“不！我觉得这就挺好，我们都在城墙里生活，看着这齐整的墙壁你不觉得很踏实、很安全？未知的和正在改变的都被关在城外。”小希借步从挣脱他，“你捏疼我了。”
“是吗？我马上要搬到城外了，我妈在南湖给我买了房子。”裘枫得意地笑笑，而后这笑变得阴冷，“你这是第几次拒绝我了？。”
“我——我还没有准备啊！”
“我真不知道情感自然地流露还要什么准备？”
“我——我——”小希失语。
裘枫蹲下靠在墙边，“我只是想亲近你，有那么难吗？”
小希哼起《G弦上的咏叹》那绵长的旋律，裘枫看着光影浸染的那恬淡、平静的面容，感受到她的生命的平静。接着他看到面红耳赤的阿豪一脸淡定地说，“你不管了，我想办法。”
忽然，裘枫拼命地用手敲击太阳穴，除了醉酒，阿玉那妩媚热情的笑无法从脑海中抹去，“我答应你这次和她复合。但不论未来我们如何，你都不许做阻碍。”
阿豪苦笑地咬着上唇，无奈地点点头。
14
呆在这储物柜里真让人憋屈，我的胳膊和腿团在一起，汗水止不住地流，整个空间黑漆漆又局狭，压得人喘不过气。对于曾经的小希来讲这都是幸福的，而对此时的我来讲犹如度日年。有点后悔答应裘枫。
我轻轻推开橱柜的门，照裘枫的请求端着DV等待小希降临。经缝隙，我看到琴房中央，裘枫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端坐于高脚椅上。他正扫视琴房，小提琴和琴弓水平置于他怀里，目光最后停滞在门前。
我随他，也将DV摄像机对准门口，期待小希的身影，随时准备按下启动拍摄的按钮，神经紧绷久了，绷不住了。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我心痛极了，她戴着氧气罩，努力睁开眼睛，沉静地看着我，昏睡萦绕着她，而她拼命摇头，让自己清醒，因为她还有话对我说。”我递给小希纸巾，她来不及擦拭一股脑的说出关于她奶奶那些悲伤的往事，“奶奶摘掉氧气罩，费力地说：其实你爸不是我亲生的，因为我不能生育，旧社会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等同于废物，在我决定要悄悄离开你爷爷时，他猜透了我的心，当我收拾好行囊拉下门闩见他怀里正抱着个婴儿，也就是你爸，你爷爷大声喊我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大喊，“秀芹！秀芹！我们有孩子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将祖上的传家宝交给了弟弟，用传家宝换来了你爸。奶奶摸着我的手背，“我的好孙女，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有个人愿意陪你，和你一同去面对。”奶奶拉着我的手，放在她的心窝，我含泪点头。当我上学后的第三天，奶奶在医院离世了，我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小希眼眶湿润，眼仁布满血丝，她亲吻我的额头，笑着挥别我，迎着雨后的彩虹，白色的帆布鞋一步一个脚印踏在青泥上。。。。。。
远远地听见高跟鞋滴里哐啷地踏击水磨石地面。裘枫站起身，开弓握弦，门缓缓打开，小希穿着端庄，脚下蹬着红色高跟鞋，表情恬淡，裘枫一边拉奏，一边把她引向圆椅上，动人的《THE RAIN》，旋律和美，她那明亮的双眸围着裘枫，我无数次想破门而出，可——
突然，她从裘枫身上腾出目光，向朝这储物柜走来，柜门微微颤动，将要开启，我慌忙地挥起手，抵御过于耀眼的阳光，DV也摔在一边。
那一瞬，我看到透过茶色玻璃浸漫的阳光，近距离欣赏小希脚上的那双高跟鞋，连同她真挚的微笑。
15
城墙上的旌旗迎风飘展，阿豪靠在女儿墙边，看着幽蓝天空下走来的小希，那玫瑰色的鞋在灰色方砖下多了一层厚重。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穿它。”小希向裘枫翘起鞋尖。
“为什么？穿在你脚上那么美。”
“裘枫不喜欢。”
“哎，我真是受够了，干嘛要听他的，原来那个自信骄傲的胡小希哪去了？”
“‘我就是我’？”小希阴郁地大笑，听起来让人害怕，“我不过家境平平，学习平平，身材平平。”
“可很多人都爱你啊！”
“我知道，但他们知道真了也就不爱了。我厌倦做自己，如果哪天我又穿上这双高跟鞋，那么之前的胡小希就又回来了。”
城墙之上，阿豪眺望远处城中村被一条衢道劈开，原本犬牙交错的建筑在月光下褪去锋芒，阴柔的美笼罩着这片土地。
1
周末，学校的铁门紧闭，正中金色的校徽聚合完整，门卫大爷抽着水烟，硕大的褐色石头镜上反射着电视屏幕的花火。
相比临街手机店铺的喧嚣，校内偌大的操场上盛满寂静。稍用心，风微拂细碎沙砾的变动就在眼前。
操场北面的教学楼，开放式的露台、安静的长廊，高二年级各班的大门紧锁，小希在长廊的那头，我在这头，躲在回转式楼道的墙角窥探她。开学前夕，作为新学期黑板报的主创，她总是如此忙碌。
当我听见钥匙击发锁芯的响动，从楼道缓步台的暗墙现身，走到本班的后门，踮起脚慢慢将眼睛置于后窗上，小希的书包躺在讲台上。室内幽暗，桌椅、老式的推拉窗、前后空荡的黑板照旧，唯不见小希，她去哪儿了？回首看到这个孤零零、安静的纹丝不动的校园，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找到小希。这个冷漠的校园，在没有学生时教室都空荡荡的，操场上，篮球架被风吹日晒雨淋；我站在实验楼连接教学楼的甬道里，向南向北向西向东的那么瞭望也不会有人回来妨碍，可仍旧找不到小希。当我准备离开时，沿着教学楼向外走，看见西侧一排茶色的玻璃，靠上去，向里探，小希正趴在钢琴上，一只手玩着手机，另一只在空中翩翩然。我扫视琴房，少顷对所有的摆设了然。于是我跑到教学楼大厅，拼命的跑跳制造响动，再从二楼侧面的楼梯跑到琴房，果然小希不在里面，一双红色高跟鞋躲在钢琴琴腿边，而那心仪的黑色储物柜在召唤我。我躲在里面，手撑住一道缝隙，向外探。
片刻，小希取出纸巾擦汗，刘海经汗水黏在额前，饱满的天庭毕现，她光着脚跑到钢琴边，打开手机的音乐，身体随旋律开始摇摆，却向这黑色储物柜走来，她猫着步子，拉动双扇柜门，我开始冒虚汗，浑身颤抖，抵御柜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光。我愕然一惊，觉察到不过是一场梦。
胡小希，芳龄十六，身高1米56，和所有的班花一样，美艳动人。她坐在我的前排，时常转过来和我同桌小李聊天，他们聊时下最火明星的动态八卦，还有一些我没听过的韩国明星。她总是给我一个侧脸，鲜艳的红唇、圆润的脸颊、纤美的眉角、晃动的马尾辫都近在眼前。当然我们也聊过天，内容是周杰伦的创作才能和我的长相，前者关乎一个人是不是江郎才尽，后者讨论一个人是不是不可貌相。
小希从不掩饰自己的美，除了那些黑板报的女相怎么看怎么像她外，还有就是课间。女生们在教室前排聊天，男生都呆在后排，突然女生们就沸腾了，好像是因为她们聊到班里的男生，没有一个长相出众，男生们听到作出回应——“你们那里也没有啊！”这时小希就出头了——“这不还有我啊！”她叉着腰挺着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刚有男生准备反驳她，上课铃响了。大家坐回各自座位，一阵阵哄笑难以抑制。
用小李的话来讲——“小希长得不错，但身材平平，最多也只能当个平面模特。”
他这么说我一百个赞成。
小希第一次发现我跟踪那天，日近黄昏，城门洞横亘在大道上，夕阳挂在城墙的西南角，巨轮一般，我和小希沿着城墙向夕阳沉沦的方向漫步，她在城墙下我在对面，穿过一个个汽车修理部、杂货部紧跟她，欣赏她不染纤尘的裙摆在浸漫的阳光下飞舞。一个转身她就与我四目相对，只是有些惊讶，接着转身继续平静的往前走。
我们就这么保持着距离继续前行，直至她走到一家女装店门前的橱窗边停下脚步，我闪身和她并排。
一双双色彩绚丽、款式各异的高跟鞋在不同的位置闪现光芒，“怎么？看上那一双了？”
她以觉得轻蔑的眼神盯了我三秒，然后她笑了，摇摇头不做声地继续向前。
“喂——喂！你干吗？”我在她的背影和橱窗之前一阵徘徊，又努力回想刚刚她视线滞留的方向，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身像凝滞的玫瑰花，鞋跟犹如高脚杯杯柄一样细长的，鞋体的倾弧优雅，但最夺目是那白色标签上黑色的数字。我回过神，小希已经隐没不见，留在她轻蔑的笑声在耳畔。
第二天，我们没有就那双高跟鞋谈论什么，她看我如往常一样，眼神空洞无物。
直至她和五班的裘枫在一起，我的跟踪照旧。
第一次见到他俩是在某个午后，我破天荒的没有去网吧，尾随他们来到围城巷。看到他拉着小希的手，沿着围城巷漫步，城根的青草在他们的脚下窸窣。夏日的阳光惹得我睁不开眼，他们白色的校服在一辆辆车的间隙里发着明亮的光。
我置身断壁残垣的废墟，挖掘机、装载机都停在近旁，工人们蹲在阴凉处吃饭，我在一面画写大大的“拆”字红墙后，盯着他们，恨不能驾驶随便一辆机器冲上去。
教室，狂风席卷，老旧的推拉式窗户猝不及防，猛烈地敲打窗框。接着大雨倾盆，铃声即将响起，我躲在最后一排，头埋入叠起的双臂里。时不时抬起头盯着门口，直至看到小希跑进来，头发沾满水花，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我看到她的背影，脑子里全是小希在他怀里的笑。
老师来了，班长带领几个同学关上窗户，狂风大雨，雨滴好似心焦地想听课而不能，急切敲打窗户。我感到像是在发烧，整个下午都都趴在课桌上，盯着水泥地板。放学了，同桌小李喊我一起回家。
“你没事吧？”
“人都走完了？”
“走完了。”
“雨停了？”
“恩，走吧，早点回家，今天游戏俱乐部播比赛。”
“到你家去？”
“好。”
路上我俩都不吱声，小李在我身前半步，踢着废弃的饮料瓶。
“怎么？”
“什么？”
“看你心情也不怎么好。”
“裘枫和小希好上的消息全班都知道，还真是符合小希一贯的作风。不过你也挺高调，情绪低落太明显。”
“不会吧，他们又不知道我跟踪小希。”我勾他肩顺势勒住脖子，“没想到他俩走一起了。”
“还是回去看比赛吧。”
路过KFC，我俩凑钱买了一个汉堡，在小李家黑漆漆的客厅看WAR3的比赛，没多久，我开始走神。
户外下着雨，学校黑色的铁大门湿漉漉的，小希打着一顶天蓝色的伞漫步往外走，我将烟滋灭在厕所窗台上的水滴，夹着挎包飞奔。不到一个街口，就找到那顶伞。梧桐小巷，枯黄的树叶铺满方砖的街面，我跟上她的脚步。雨水很快浸透我的运动服，贴住前胸，心却砰砰地跳动。我走走停停，寻找躲避的掩体，小巷在雨中显得落寞，行人稀疏，小希回首定能发现我，但说来奇怪，我既怕她发现，又期待与她四目相对。漫不经心，犹犹豫豫，悲悲戚戚的我却发现马路对面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李抽着烟，单手叉腰，校服里面是件粉色的T恤，目光斜视正前45°看着小希的背影。过马路，我跑向他。
“好巧啊。”我拍打小李的脑袋，长发上的水花沾了一手，“我的天，你几天没洗头了，这么油腻。”
小李见我一时不知所措，瞠目结舌，“你跟踪我？”
“我跟踪你？”我将水花擦在他脏兮兮的校服上。
他看看小希的背影，又看看我，“啊哈——”他咧嘴笑，硕大的仰天鼻和脸上的笑肌揉成一团。
“啊哈个屁，别跟丢了。”我看到小希渐远的背影，示意他迈开步子。
冷雨天，我们尾随她到小区门口，至觅不见她。也不知何时，小李将手臂插在我的臂弯里。我看看他挽着的动作，在看看他。他显得尴尬，抽出手臂借势给我一支烟，“不跟了？”
“你什么时候还有这爱好？”
“切。”他瞥我一眼，侧过脸，看雨势渐微，从书包里掏出耳机带上，摇头晃脑的。
“怎么你也喜欢小希?”
小李装着听不见。我扔掉烟蒂，拨拉下他的耳机，“你竟然也喜欢小希！”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喊。
“你干嘛！”他揉揉耳朵，朝我的肩横推一把，“小希是你的？”
“看你娘娘腔那样，竟然也喜欢美女。”我掏进他的校服，拉扯他粉色的T恤。
“别烦，我什么样要你管。”他吊着左肩，斜着眼看我，高低不平的肩膀使右侧书包的肩带滑在胳膊上。
我讨厌他时常吊着肩膀和我说话，总让我想起自己有失平衡的斜眼，“你那娘娘腔是病，得治。”
“滚——咱俩彼此彼此，你那双眼睛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捋动双肩包的背带，他指着我的眼睛，“如果小希知道了——”
“无所谓，她知道更好，也省得我和她表白了。”
“你怎么这么自信，我听说咱班有人向小希表白了。”
“嗯？”
“你知道什么结果吗？”
“嗯？”
小李看看水洼里的自己，再看看我，“麻烦你自己照照镜子——”
他说的我自然知道。前段时间班里有男生大方向小希示爱，情书被后者揉做一团，一个后抛，以极其炫耀的方式坠入垃圾桶。倏忽，我感到自己口腔内的咬肌微颤，烟蒂在嘴唇里微微摆动，我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我也不会蠢到向小希表白，“只是要让她知道我的存在，就像眼前的水洼。”
“怎么？”
“不管有没有人在意，它们都努力反映世界的面貌。”
“呵呵。”
“呵你妈啊！”
“你那根筋又搭错了。”小李突然掐着我的脖子，我反手钳制抵住他的肘关节，小李人高马大，虽说他娘娘腔、细长的胳膊看似无力，可先天的优势摆在那儿，我败下阵来，举起双手。小李旋即放手，但我俩依旧瞪着对方，嗅到彼此眼神里的火药味。
过了会儿，我和小李坐在路阶上，抽烟聊天。
“小希是不会喜欢咱俩的。”小李随手将烟蒂扔向水洼里。
我不作回应。
“你不觉得跟随一个喜欢的人很有趣？”
身上的血滚热，流经我的脖子，周遭的皮肤有烧灼感，不想多言。
“你想咱们整日上学放学，上课下课，学校家里两头跑好单调，有个事做也算调剂。”
显像管老化的电视，色彩似发黄的照片，游戏里昼夜频繁交替。小李把我叫回现实，“你还在跟踪小希？”
“嗯。”我挺起身，拉近茶几空置的烟灰缸，“你不是说跟随一个人算作调剂嘛，我也不纠正你的用词，我觉得跟随喜欢的人能帮助我更好的认识她。”
“别抽烟，我妈马上回来了！”小李把烟灰缸扣在桌面上。
我抢过烟灰缸，烟雾飘散在客厅里。
“万一要是发现了，何况现在还有裘枫。”
“裘枫、裘枫，你别烦了好吗？搞得你和他很熟一样！”
“我怕你吃亏——”
房门开了，黑暗的甬道里现一身影，片刻就见大吼，“怎么一股烟味，李小孟你又抽烟，还看电视！我看你不想活了。”气势汹汹的脚步声顺着甬道向我们扑面而来，我们被死死扣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翌日，当我步入校园的刹那，视线扫过操场直勾勾地盯着教学楼发呆，目光在我们班和高二五班那银色的标牌上游离。
课间，一同往日，我在同学嬉闹的走廊里寻找小希，楼梯、缓步台、站在五楼的楼梯口，穿过层层叠叠、曲折迂回的红色扶手观望小希那时而闪现的手臂。
计算着小希的步频，那优雅的身影在操场上如期而至。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我应声回头，先是看到他望向操场那睥睨天下般目光，接着用那深邃的目光沾染忧郁的自恋盯着手腕上的拓野3S颂托表。
“你说什么？”
“小希从教学楼到校内超市，走对角的斜线最近。”他突然把手搭在我肩上，松托的表带抵着我的肩胛骨，“下午放学我们谈谈。”
“谈什么？让我给你指导兽族建筑的摆放？”
“呵呵。我只是告诉你，别再跟踪她了，以前没有我你跟踪她——”
“要你管！”
“我只是怕你会伤心。”裘枫拍拍我的肩准备离开，一时前额刘海随风飞扬，挺胸昂首，那健硕英挺的身材自负极了，“对了，我真怀疑你那天赢我是不是窥屏了？”他指着我的斜眼示威。
上课铃响，各班的同学在各班门前鱼贯而入，当小希的脸庞在五楼缓步台的水面上浮现，我方才闪回教室。灯火明亮的教室，齐刷刷不知疲倦转动的吊扇，身旁神情倦怠的小李和我四目相对。历史老师张罗大家翻书。
“和裘枫聊什么呢？”趁着纸张的窸窣声，小李悄声问我。
“那傻逼约我放学见。”
“干什么？”
“不知道。”
“那你去不？”
“当然去，那傻逼攻击我。”
“哎，我劝你还是不要犟了，裘枫从小到大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小希也是咯。”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且咱各方面没办法和人比，你知道的。”小李至此不再做声，认真听课。历史是小李的挚爱。
不便打扰他，我开始思绪的游弋。
一直到下午放学，回到家我也这幅德行，脑子沉沉的，坐在电脑，打开WAR3，几场SOLO都以失败告终。我神情恍惚准备关闭电脑，安静的坐在写字桌前，等待父母进门。忽然电话响了，父母有事，让我自行解决晚饭。一时，满脑子自由。电脑自然没必要关了，打开色情电影，发泄一番。激动之际，满脑子却全是小希和裘枫在一起的画面，以及下午值日打扫教室卫生的间隙，看到谭晓玲扫地时，敞开的衣领露出系带黑色胸罩包裹的雪莹双峰，我兴奋异常。眼前却浮现出一双双冷眼，老师批评我的英语作业，母亲发现我偷玩电脑，裘枫、小希那一双相拥相爱身影向我投以侧目寒光，谭晓玲警觉地用手掩紧衣领，似乎所有人都恨我，但这恨确实我更加快乐，直至高潮。
我平复喘息，盯着床头上的游戏海报想起裘枫。
我和他并不怎么熟，那是在他登上地方卫视拉奏一曲《G弦上的咏叹》后。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踏着重重的步子，吸食口感软糯的火炬牌冷饮。回想昨天游戏俱乐部播放我比赛的画面，信心爆棚，仰着头走在走廊上，看见每个人都在冲我笑，那些玩游戏的不玩游戏的都在冲我示好，恍惚间自负起来，想不到如今电竞游戏这么受欢迎。
我努力分辨每个人情绪，直到听见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就是他，昨天电视上的。”“对对，拉小提琴的姿势好帅啊。”
这时，看到一个身影从我近旁闪过，他身材英挺高耸，穿着白色的西裤，天蓝色的衬衣，手插在口袋里，挺胸抬头，昂扬向前。女生们依旧不休，“裘枫好高好帅啊！”“比电视上还帅。”“我妈都被他迷倒了。”
目送他的身影，冷饮的奶昔融化侵在手上，顿时觉得挫败极了。
午休，我躲在网吧，小李带他来找我，“我发小——裘枫。”
“听说你在年级里没有对手。”见他那一双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我莫名的有些紧张，半小时后悬着的心放下了。
3：0——干净利落，他显得有些颓丧，最后一局两个英雄同时被我揍回祭坛，他摔砸鼠标，连“GG”都不打。
“你输他正常，我这同学人以后要打职业呢。”小李在他怀里塞瓶饮料。
他退出游戏，却不急于离开，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起初我没在意，沉浸在碾压他的喜悦里继续网上对战。
“你怎么在看房子？”小李问他。
“我妈说要在南湖给我买套复式房。”
“哦，这些效果图都不错嘛。”
“这都是精装的，自己装修太麻烦，买了直接住。”他得意的笑，侧脸看我，俏皮地敲击鼠标。
我转而回身，看到自己这间斗室，我骄傲的、快乐的都在游戏里，此外就是跟踪小希。
2
周末，补习学校门前，小希准点出现，站在门口不急于步入阳光下，她笑了，脚下的高跟鞋在光影下跳跃，她跑向打着遮阳伞的裘枫，二人径直往西。
我快步跟上去，闯过人行红灯，走过立交桥下井字形的十字，隔着宽大的马路和他们保持距离，目光盯着白裙漫飞包裹的高跟鞋。
他们从快餐店带外卖出来，径直往我所在的这边马路走来，我迅速转身，朝反方向走，直至找好掩体方继续探视，看到二人竟往快捷酒店走去，酒店感应打开，闭合时阳光反射其上，便望不到什么。
我点起一根烟，站在原地慢慢吸，途径横亘的路，新铺的柏油尚未划线，车辆在上面横冲直撞，惊得我冷汗直冒。
我屏住呼吸，在酒店门前把烟捺灭，感应门开启，招待大厅没什么人，营业员在柜台上支着胳膊玩手机。
“你好。。。。。。”我挠挠头，显得慌张。营业员瞧我一眼，肥厚的红唇上带着瓜子皮，圆圆的脸颊跟随咀嚼颤动。
“刚刚那对情侣在几号房间？”
她放下手机，嗑瓜子吐瓜子，瓜子皮粘在唇上，瞪着我，“你说那一对？”
“女孩剪着齐刘海，头发到肩部，眼睛特别大，水灵灵的，穿着白色连衣裙，披了件蓝色牛仔外套，脚下一双红色高跟鞋。”
“红色高跟鞋？”她从容不迫地摇头，继续嗑瓜子，“没见啊。”
我懊丧地在柜台上挥了一下拳头，重重砸在柜台上，一不小心把她的手机打到吧台里侧地毯上。
“你干什么！”她弯腰时，我扫到吧台凹槽内的电脑，上面是监控，看到裘枫和小希出现在五楼的画面里，二人往黑漆漆的走廊尽头走去。
来到五楼，努力回忆监控画面，找到二人的路径，走廊尽头有盏窗，棱角分明的光打在柔软的地毯上，我猫着步子，拼命听清途径每扇门内的声音。直到找到他们。
我听到熟悉的音色，是某个明星，是电视声，其中夹杂二人的对谈。
“她唱的歌还不错，演戏就——”小希枕着裘枫的胳膊。
“怎么你不喜欢？”
“是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不曾变过，而且她将美作为以此为武器。”
裘枫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这是在说你自己。”
“什么嘛？我是自信，落落大方。”
“但过了就显得自负。”
“很明显吗？”
“算吧。”
“看来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你讨厌的人有你身上的特质，有时你是讨厌你自己。”
“很好。”
“什么很好？”
“能这样认识自己。”
突然出现枕头的拍击声，接着传来一阵欢笑，忽然又戛然而止，电视机的声音也没有了，死寂一般，接着又发出甜腻的声响。我必须做点什么。
砰砰砰！我重重敲击着门，模仿那些可能出现的声音，“先生您好，您要的按摩服务来了——”
房内先是安宁，然后听见脚步声，“什么？什么服务。”
我藏在消防通道看见裘枫站在门口，赤裸着上身，向走廊来回扫视。
他嘴里嗫嚅一句——“神经病”，便把门重重关上。我回到走廊，焦急地踱步，站在门前犹豫，担心裘枫知道小希的秘密而伤害她。当我听到里面的对话，也就安心了。
我落寞地离开，蹲守在省体的操场看无关的人打篮球，一直到天黑，球场四周高耸的灯亮起，一拨拨人来来往往。就快要忘记要回家，走半道，又想起小希。
于是来到她家楼下，我坐在台阶边，仰头张望，室内的灯镶嵌在飘窗里，渗出幽蓝，夏夜难得的凉风拂面，小区几近熟睡，街道空旷。偶有遛狗的人从我身边走过，那毛茸茸的可爱气息袭人，我冲它的主人微笑，换来他猜疑鄙视的目光，倒是它冲我摇尾示好，可主人拽住它的链条。
楼上的灯灭了，我也困了，几个母亲的未接来电也在召唤我，连同能够想到责难。
高二下半学期，我决定辍学。季考最后一门结束，豁然走出教室，天空的云漫无目的的飘着，目送小希在走廊尽头消失，她又迎着光出现，冲着校门前的裘枫微笑。
熟悉的城墙边，熟悉的身影，夏日的风有点野，巷道里一切具备发声的器质都开始随风呼啸，狂风席卷，人睁不开眼，瞬间小希和裘枫在我的视线里消失。顷刻间，城门洞里凄厉的哭声随风喧嚣，我步履蹒跚、寻声上前。
3
小希蹲在地上，环抱屈膝，痛哭流涕。小李和阿豪接连出现，带有责难的看着裘枫。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裘枫自己。他和小希原本就这么走着，当裘枫对她说，“衰豪又跟上来了，宾馆里的一定是他。”
“不一定吧？可能还是小李呢。”小希的指节绕着马尾辫的发绺。
“什么？小李他也跟踪你？”裘枫停下脚步，巡视周围，抻住小希的肩膀示意她停下来，“你去跟这俩傻逼谈一下，别再跟踪了，搞得咱们像是作奸犯科一样，一点隐私都没。要是你不同意，那我就找人给他俩长点记性。”
“这有什么，我觉得挺好，时刻提醒你要好好珍惜我。”
“你说什么呢？”
裘枫和小希伫立在城门洞里，天色阴沉，大风呼啸。
小希见裘枫的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凶恶地盯着她。
“还有之前，咱周末出去你总穿的那双红色高跟鞋是不是阿豪送你的？”
“是又怎么样？”
“你是我的女朋友，马上还给他！以后不准穿高跟鞋了，不管什么样式的！”
“可我喜欢高跟鞋啊！你那么高，而我——”
“我说了不许穿就不许穿！”裘枫暴躁地大吼，而后他向前不足几步就听见小希凄厉地哭喊。
他转身，连同看见小李和阿豪。一时间，几个少年都僵在原地，过往行人无不侧目。
“裘枫，你好歹七尺男儿怎么欺负女孩家。”阿豪边说边往裘枫跟前拾，揪住裘枫的衣领作势要打。
“阿豪！”小希起身，抹干脸颊上的泪水，扯开阿豪的手，挽着裘枫向前走，悄声说，“我都答应你，都听你的。”
二人甩开小李和阿豪。大雨倾盆，一连空旷的衢道没有掩体，裘枫和小希被淋透了，方才拦到车。一路上小希就这么紧紧地挽着裘枫。她那沾满雨水的头发枕在裘枫胸膛，火热的生机交错一团。裘枫枕在出租车的侧窗上，雨刮器节律自然的声音，车辆淌过水洼的声响，环城公园植包裹在一片氤氲，他们朝着连片的乌云进发，大雨正洗礼这座城市。
而此刻，小李和阿豪仍在城洞里。小李忽作浪漫，将手伸出门洞，却遭雨水激洒一身。
阿豪靠在城砖上抽烟，“告诉你个事。”
“说。”
“我决定辍学了。”
“去打职业？”小李转身，衣冠不整的校服里仍是那件粉色的T恤。
“嗯。”
“真羡慕你，总是想做就做，为了去买双鞋暑期晒伤皮肤，现在又要打职业。”
“呵呵。”阿豪递给他一根烟，给他点上，“我也羡慕你。”
“羡慕什么？”
“羡慕你连抽烟都这么飘逸。”阿豪挠挠头指着他的左肩，“以前挺不喜欢你吊肩的样子，现在看起来还挺舒服。”
“呵呵。”小李护住火，用小指轻扣阿豪的手背，咂吸两口，“如果你出名了最想干什么？”
“说出来怕你笑我。”
“你说，我保证不笑。”
“开着豪车来咱学校迎娶小希。”阿豪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李，小李仰头，意味深长地笑了。
4.
一年后，高考结束。刚刚过去的高三对于裘枫来讲是幸福的，辍学的阿豪使得小李也提不起跟踪的兴趣。隐私得到尊重使他心情愉悦，虽然二人之间仍没有肌肤之亲。
暑期，裘枫经常出入台球厅和滑冰场，见的人不是小希的姐妹就是她的闺蜜。他搞不清小希的这些姐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他像极了公园里的大熊猫，极其珍贵的出现在小希的世界里，急待展览。
让他更无奈的是在滑冰场，穿戴好装备的小希从来不下冰，只坐在吧台吃圣代。
每每裘枫换好鞋，站在冰场入口问她，“你不滑吗？”
“我不会！”小希幸福地吃着圣代，身边的姐妹围着她。
“那我教你。”
“不用！”她说完就笑嘻嘻地拧头和姐妹们聊天。
于是，裘枫只能一个人进冰场，在幼童如小矮人的冰雪世界当个王子。
他有时会停在冰场中心的巨型玻璃柱发呆，欣赏自己细长刘海下——俊秀的五官，幻想自己滑冰时优雅的姿态。忽然，小希在场外喊他，咬着挖圣代的木勺，发音不均。但他还是顺从地飘过去。见小希身旁站着一女孩儿，此前并未谋面。
“这我好‘哥们’阿玉，想和你学滑冰，你教教她呗。”小希痴笑着。
间隙裘枫已然对阿玉打量一番。她穿着简洁，白色T恤下牛仔热裤，一双匀称的美腿毕现。
“嗯。”裘枫点点头，示意阿玉走到进出口处，他到那儿等她。
小希回到吧台，和姐妹们继续聊天，天南地北侃侃而谈。期间，她注意到冰场上裘枫和阿玉的身影，他握着她的手，二人面的面，平衡感全无的阿玉经常需要裘枫的搀扶。在她看来二人亲密极了。
“问你话呢？想什么呢？”一姐妹踢小希的冰刀。
“什么啊！”
“BIGBANG演唱会你到底去不？”
“去啊！”
“那带上我们呗，我们仨全部身家距离普通D区看台还差500元。”
“别说了，我帮你们搞定。”小希目光一直盯着冰场，她起身，跺开步子往入口走，又开始嘶吼裘枫的名字。
裘枫闻声，飘过来，那深色的服饰、修长的身姿让他异常迎人。
“我也要学！你教我！”小希递给将手探出去，像是赴约赏光一般光，“阿玉你等等哦，一会儿他再教你。”
从不踏足冰场的小希一反常态，她迈着笨拙的步子，每每以夸张的姿势倒在裘枫的怀里，像是炫耀主权一样告诉众人谁是公主。可阿玉一头雾水，她搞不懂之前小希讲好的怎么说变就变，呆靠在冰场的围栏边，寒冷又将她驱赶到冰场休息区。
裘枫兴奋极了，小希从来没有和他这么亲昵过，虽说以他了解的小希来讲明知这是她炫耀的计量，但他顾不得计较，活在当下，同时觊觎阿玉那一双烙印在心的美腿。
5
清晨，南门外的大广场，昨日雨后的清风徐徐。裘枫蹲在草坪的界砖上，叼支烟，焦急地抽着。紧张和兴奋连同烟草苦涩后略微的余香，从他的胸腔涌出交汇在喉头。
来不及许多温习，烟雾撩蛰他的眼，阿玉也就出现了。
“怎么？约我出来干嘛？”阿玉打扮如常，倒是脚上蹬的小巧的帆布鞋愈显美腿。
“没想好呢！”裘枫笑笑，递给阿玉一根烟，“咱们去看早场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急什么？天气难得这么凉爽，咱去城墙上转转。”她抽烟的姿势有指点江山的霸气。
“好，你说干啥咱就干啥。”裘枫借势搂住阿玉的肩膀。
“干什么啊！”阿玉侧身一甩，半步快迈，又俏皮地望向他，“跟你很熟吗？”
“昨天在冰场你不是——”
“什么啊！要不要上城墙？”阿玉径直往售票口走，裘枫笑嘻嘻地迎上，手又塔在她肩上。
“那你怎么和小希说的？”她走在裘枫前门，露出圆润的侧脸。
“我可没撒什么谎，她说有事要回老家一段时间，具体什么原因她也没事。”
阿玉点点头，然后疲倦叹气，“哎，真羡慕你们，马上要开启大学生活了！”她撑着“女儿墙”瞭望大地。
“不就复读一年，你没问题的，加把劲一定能考上。”
“我知道，可是——”她咬着下唇，“看着周围人都去上大学，我心里好难受啊。”
“别这么说，也许等你上了大学，又怀念如今。”阿玉背向裘枫，他肆意地盯着那不设防的美腿，“反正你已让我难忘了。”裘枫不知何处借胆，贴近阿玉，撩动藏在发隙间的耳朵。他也曾这样撩动小希。
阿玉侧过身，笑中含怒，暧昧地瞪着他。
电影院里，售票大厅天花板上端的风口，冷气袭袭，日近正午，户外已全无凉意。
裘枫买好电影票和吃喝，同阿玉挤在风口。
“别离我那么近，去另一个风口。”
“好舒服啊。”裘枫全然不顾。
阿玉将发绺挂在耳廓上，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芳香，不同往日小希身上的香水，一股自然的清香沁入他的心脾，情不自禁间竟然有些陶醉。
“你想什么呢？”阿玉在触击他的肋部。
“我在想一会儿电影的内容。”
时值暑假，而且当天接近正午，可影厅里的人依旧少的可怜，但这份冷寂给裘枫和阿玉的热情提供了极大的空间。
接连一个星期，二人都沉迷于清早的影厅。
黑暗的影厅，荧幕上的光影内容几多重复，可阿玉甜腻的唇香他却百尝不厌，直至他热情升级，在阿玉的美腿上撩拨，故作的拒绝变成欲说还休的媚态。
“麻烦请让一下。”二人亲热时，一个顶着大肚子的孕妇烦劳二人将腿从局促的过道抽回。
神情慌张的二人像是受到的母悲的刺激，收回双腿的同时整理穿戴，看到那远去的背影才有所松懈。
“天气太热，孕妇都跑电影院纳凉了。”
“有病吧，现在谁家没空调。”
“现在用电高峰，阶梯电费很贵的，早场电影票提前团购的话才五块钱。”
“不是吧？你不早说。”
“我看你也不在乎。”
“是啊，为你我不在乎。”裘枫突然吻上去，且开始抚摸阿玉的乳房。
此刻，荧幕上也在播放相似的情节。
6
傍晚，花花草草、翠柏松林的公园，一池碧水荷塘，小希坐在湖边的石台上发呆，裘枫在不远处抽烟。东边的广场舞，西边的旱冰场，南边的繁华夜市，北边喧嚣的街道和安静的他们。
幽暗的天色，湖水和荷叶浑然一体，小希呆呆地看着它们，连同时而换气的鱼儿吐露的水环，表面平静的她脑海里闪回的全是裘枫和阿玉亲热的场景。她隔着宾馆的门，空洞的盯着门号发呆，听到阿玉的呻吟，裘枫粗重的喘息，泪水打在她身前圆圆的肚子上，应该浸湿了里面的抱枕。
动物般的喘息后，是人的言语。
“给我讲讲你和小希吧。”
“讲什么？”
“什么都行。”
“你知道我会拉小提琴吧？”
“嗯，干嘛说得这么委婉，全校谁不知道你上过电视。”
“所以咯，我拉小提琴的样子很帅，小希就喜欢上我了。”
“没了？”阿玉拍打裘枫的背，“人家要听细节！”
“没什么细节？大家不都懵懵懂懂，一拍即合。”
“不至于，我没那么脆弱。”
“好吧，那就要从琴房讲起。”
站在门外的小希听见电梯响了，紧接着是车轱辘碾过金属制框体的声音，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迎着她走来，小希只好装作刚从房间出来，与宝洁阿姨相向而行。
返回时，房里对话的的内容让她浑身紧绷。
“要不你和小希分手吧。”
“再等等吧，等我们上了不同的大学感情自然就淡了。”
“反正你自己看吧！我给你的快乐小希是给不了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意思，总之她有点怪。”
“到底什么意思？”
“干吗！放开我的手，你捏疼我了！小希的事你自己当面去问她。”
小希捂着嘴，痛哭流涕地跑开。
可现在，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从石台起身准备离开，“既然你没话对我说——我要回家了。”
“等等。”裘枫踩灭烟蒂，“你不觉得我最近怪怪的。”
“你指什么？”
“对你呗，你回老家这么久我没给你打过一痛电话，当然你也没联系我。”
“权当你是学前忧虑症作乱，我也一样。”
裘枫靠在松柏上，藏在暗处，小希只看得一个红色的火星“其实你不觉得我们不怎么像恋人——”他按灭烟蒂，彻底同黑暗融为一体“先听我说完。我知道我们一起聊音乐，八卦学校的趣事，一起春游等等，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在私密的空间里爱抚过、依偎过、总感觉你像是活在真空里，或是有某种洁癖，就像，就像”裘枫咬着手指，“就像黑客帝国里的数据，厌恶人们之间的体味一样抵触这种情愫，你知道我们成年了！所以——”
小希望着荷叶不回头，“我们分手吧！”
“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那么就随便吧。”
“反正你还有阿玉对吧？”
“你在说什么？”裘枫狠得死死咬住烟蒂。
“我说什么你也都懂。”小希的脸定的很平，“夏日这么热，你们也都很躁动，而我却像废弃在寒冬户外熄灭的火炉，里面塞满细砂，原先为喜欢你所塑造的自己全然像沙雕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裘枫拉住小希的胳膊，阻止她迈开腿。
小希回眸，对他微笑，剥开他的手，静静地离开。
裘枫目送她远去，千万个想留住小希的理由全都憋在心里。他开思索，脑海里所有和小希相关的人物依次出场，直到想起那发小。
7
画板上，人物线条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擦拭修改，忍不住就要揉掉重画，电话响了。
“谁？”小李没什么耐心。
“我。”
“他妈的说名字！我听不出来！”
“我，裘枫！怎么你把哥电话删了？”
“留着也没屁用！”小李用脖子和肩抵住电话，左手扶住纸板，右手握笔重新勾勒线条。
“呵呵。”裘枫舔舔嘴，“在哪儿呢？”
“画室。”
“这么晚还——”
“有事说事。”
“好，那你等等，我过来。”
挂断电话，小李终究将画板上的纸卸下，揉成团扔向垃圾桶，头顶的吊扇疯转，他端起水杯，甩甩蓬松的头发，大开的门窗形成对流。最近他一直这么生活。
裘枫随风出现，“大艺术家，还是这么没那耐心？”他穿过摆放散乱的画板，走到小李近前，手扶在小李肩上，死死按住他那粉色T恤，“最近画什么呢？”
“找我啥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
“裘少马上就是名校生了，像我这种屌丝可高攀不起。”
“哎，你这么说就太不够朋友了。”裘枫靠近他，“怎么，马上都要上美院了还在这苦练技法，好好享受暑假，出去旅游或是交个女友多好，创作也需要阅历，不能整天守着画室。”裘枫边说边翻动桌面的素描，“奇怪，看来看去你画的这些女人都一个样，大眼睛，挺翘鼻翼，深邃的眼眶，圆润的脸颊，尖下巴。”他知道这些都是小希，引而不发。
小李气哼哼地从高脚登起来，站在窗口插着腰叼着烟，“你怎么不和小希出去旅游。”
“没心情呗。”
“那么我也一样，夏天不适合出去。”画室几盏吊扇“呼呼”地转动，小李身上粉色的T恤沾满汗水贴在他肥囊囊的肚子上。
“你这么说我倒有些担心，怎么交不到女朋友？我给你介绍。”裘枫探身给小李递上火，并且递给他一包苏烟。
“切！谁要你介绍。”小李低头目送苏烟进入口袋。
“呵呵，喜欢抽苏烟，回头给你拿条。”这使裘枫有了心里优势。
“说吧。”小李像是要糖的小孩，喜欢听别人许愿。
“那我就说了。你当初跟踪小希时发现什么没？”
“什么？”
“怎么说呢——”裘枫挠挠头，“就是说发现她和常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她比大部分常人都美，要不我跟踪她干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相较于别的女孩她有什么不同？”
“你把我真当变态啊！没事干跟踪这个跟踪那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裘枫有些沮丧，手掌不停地叩击自己的脑门，“对了，你有没有在超市或者便利店跟踪过她，她都买些什么东西？比如买的什么牌子的卫生巾？”
“你把我真当变态了！”小李咧咧嘴，鄙夷地看着他。
“哎。”裘枫气的蹲在地上，盯着疯狂转动的吊扇，跟着头晕目眩，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小李看他那副可怜样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小希每次都买不同牌子的卫生巾，而且付款时显得很大方，不像别的少女会害羞。你也知道，她从来都是那么大方，至于牌子，可能她不讲究吧。”
裘枫心想：按理说女孩认准一个牌子长时间都不会更换，他陡地起身，“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她买卫生巾好像只卖促销的。”
“除此外还有哪些细节？”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满共跟踪她没几次。”小李慢步走回画板前收拾工具，“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就是想多了解她。”
“对了，你去找阿豪，他那么喜欢跟踪小希，肯定知道的多。”
小李突然关了画室的灯，“我要锁门了。”
月光倾泻在水磨石地板上，裘枫摸索那点点幽光，发觉双腿软绵绵的，他走到户外，圆月挂在紫褐色的天上使得夜晚更显冷寂，接着联想起阿豪，那个曾经令他厌恶的人，却可能是掌握小希秘密的人，探求真相来印证猜测在此刻成为一种痛。
几天的软磨硬泡，裘枫仍未从阿豪口里撬出半点线索。大夏天，他躲在被窝里发烧，他睁着眼睛，溺闭在回忆和梦境里。
琴房里，吸音海绵包裹的大厅，洁净的木地板映着顶上的白色光晕如湖水般柔和，流畅的旋律在其中缓缓铺展，犹如微风拂面。裘枫穿着礼服，为几天后的表演热身。小希就在他的近旁——坐在几米远的沙发上，一双大眼闪闪发光冲他含笑。他权当什么都没发生，沉浸在自己的技艺里。那时小希对他来讲是陌生的。
一曲拉完，他静静地翻动铁架上的曲谱。
“你不问问我想听什么？”小希冲他笑，脸颊上挂着笑靥。
“为什么要问你？”他将提琴放在脚架边，取出烟点上，他有些心虚，即便他是裘少，在琴房明目张胆的抽烟仍是第一次。
“你不觉得当拉奏《流浪者之歌》时，第三段第二小节你的指法显得僵硬，音符也都缺乏灵魂，没有生命力。”小希拍拍身边沙发座，“坐过来，我们聊聊。”
裘枫吃惊于小希的专业知识，不仅知道曲名，更明确指出他原本都含糊不清的问题，而且见到英气逼人的他仍就大方自信的只有小希。
“那你说怎么办？”他几许大步跨来，近身坐下，“我就快上电视了。”
“我建议你表演《G弦上的咏叹》更好。”小希的明眸一闪一闪。
“可我更喜欢这首。”
“喜欢不代表你能驾驭，初上电视把演出效果放在第一位吧。”小希拖着腮帮，哼唱《咏叹》的旋律，“对了——”
小希叫停走向乐谱架的裘枫，“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很拉风？”小希说完便拖着腮帮。
“呵呵。”他抿抿嘴笑笑，突然显得很腼腆，“这算是向我求爱吗？”
“呵呵？我是觉得你我一同出入在校园，谈一场引而不发的地下恋会不会引起全校关注？”小希收起笑容，显得十分认真。她盯着琴房外贴在玻璃窗上有些皱着的枫叶。
“我怎么听不太懂？”
“我观察你好久了，觉得你和我属于一类人，都需要舞台，时时刻刻都需要。所以——”
“所以你最适合当我女友？”
小希暧昧地笑，“美丽大方又懂你的，怕是在学校里找不到了吧？”
裘枫直视着家里立面的天花板，想起当时他听到见到这么个小希时只会用手掩着前额腼腆地笑。如今莫名的想哭，一种懦弱地挫败感由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偌大的房，上下两层，可家里只有他一人，特别是即将要开学，孤独、病痛、焦虑裹挟着他，想要抽烟，却又懒得下楼买。裘枫盘腿坐着，一身的汗水让他潮热难耐，最可怕的是耳边回荡起阿豪的声音——“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小希的秘密。”、“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自己去探寻吧。”“我怕你知道了会伤心的。”
综合阿玉、小李和阿豪几个人的反应，结合网上的相关资料，关于小希的秘密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大概。但真相只有一个，这成为驱动他的力量，让他做曾鄙视的事——跟踪。
8
“妈妈，妈妈咱还有多久才能到？”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幼童拉着母亲的手，拼命想把自己投掷出去。
“就快到了，没几站路，你站好，再捣乱我不要你了。”年轻的母亲拉长个脸，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母子二人都有些挣扎。
平时坐惯了私家车，见到这一幕略微有些不习惯，又怕车厢前排的小希发现，尽管做好防护措施，可就怕万一。正在他犹豫之际，前排一大妈起身，“来，带娃坐我这，我马上下车了。”
“谢谢，小宝，快谢谢阿姨。”
小孩儿立马变了脸色，灿烂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裘枫忍住笑，借由鸭舌帽长檐的掩护观察小希。
新式的公车前排，左右各一排，乘客对坐，中间形成乘客鱼贯而入的走廊。小希坐在右手边第二个椅子上，她紧紧依偎着母亲，穿着素雅，恬淡的表情一改往日伶俐的脸孔，这倒让他很新奇，很兴奋，原本因为跟踪这种行为的厌恶全然消失，想到这他又有些懊恼。
大钟表喧响熟悉的旋律，裘枫走在斑马线上，小希和母亲走在前面，透过繁密的人影看见小希的衣角，就这么一路尾随母女二人来到医院，他躲在角落看着求医人焦虑的表情，匆忙的面孔，这些原本离他好远，可如今小希也化身其中。
裘枫躲在走廊入口的转墙边窥探，专家蓝色的大门紧闭，进出的人有序，队伍排的很长，小希和她母亲并排坐在候诊的椅子上。忽然有医生从他视线里闪过，对他报以异样的目光，裘枫推开墙，转身往楼梯走。
他就站在楼梯口，盯着手腕上的颂拓表，上面电子数字机械地变化，努力抑制向小希走去的冲动，忽然也没了耐心，觉得也没有必要，扔下那对母女自顾自地走到街上。
大钟表耸立在高处，就快正午了，他饿了。
他点了餐，百无聊赖，拨通了阿豪的电话，那边还未开口他便开门见山，“小希是不是石女？”
对方不耐烦的口吻闻声即散，“你在哪儿？”
9.
一整天老胡都在办公室发呆，科室挂钟的针双双指向数字六，下班已整整一小时，但老胡不想离开。他紧紧握着茶杯，保健茶飘出浓郁的苦味，狭小的办公室静的出奇，他的两耳发懵，电脑屏幕的内容是百度百科，“石女”的相关资料一应俱全，原本千头万绪的工作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如今发生在自己女儿小希身上的事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陡地起身，摘下眼镜擦拭泪水，此时这个家让他要比任何时候都坚强。
老胡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家门前，摸索出别在腰上钥匙串，门开启，室内首先是昏暗的，他随手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自己跟着也倒在包旁边，他拉动茶几上的烟灰缸发出刺耳的响声，近前的厨房也传来铁铲翻炒的声音。
“小希在屋里？”他倚在厨房推拉式门框边问妻子。
“嗯——”妻子抽泣着，转身拿调料时老胡看到那浮肿的双眼。
“别难过了，小希心里已经很伤心了，你这样会刺激她的。”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妻子蹲在地上抹泪，“老胡你说咱平时没做什么缺德事，老天怎么能——”
“别说了！”他用警示的目光看着妻子，“成天胡思乱想，这和其他别的事都没关系，只怪咱运气不好！”老胡熄灭烟，“小希情绪怎么样？”
“从医院回来就再没说过话，你没见回来时她那呆滞神情，我都怕死了！”正说着泪水从妻子的眼眶激涌。
见妻子这般他一时也没了方寸，径直往小希卧室走。小希卧室的门虚掩着，老胡轻轻地敲击，柔声细语地喊，“小希，爸爸进来了。”
他推开门，局促的卧室干净整洁，素描作品堆叠在书架上，这些都埋在漆黑的室内，卧室正前的窗帘拉着，悠然的小提琴曲在室内轻漫，小希爬在写字桌前，纹丝不动。
老胡蹒跚上前，轻拍小希一下，“小希，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爸爸妈妈在，你现在才念高中，还很年轻，有很多事值得你去奋斗。”他坐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小希。
“爸，我以后不能生育这是不是真的？”小希猛地转过脸，咬着下唇看着老胡。
老胡不敢直视小希，他叹了声气，“不能生育也没关系，人生是需要经营的，你会遇到理解你的人，认同你爱你的——”
小希掩面大哭，疯了般地嘶吼，吓得母亲掉了炒勺从厨房跑过来。
老胡看到惊慌的妻子，手举在半空压压，“哭出来就好了，什么都别想，好好念书，上天是公平的。”
小希就这么躲老胡怀里哭，无法吝惜委屈的泪水，然而裘枫拉奏小提琴的画面优雅的浮现，连同学校男男女女的欢笑，她决定权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还做原来的胡小希。
一切照常，每天下午放学她都躲在琴房外西侧窗檐下，隔着茶色的玻璃偷拍裘枫。
正当她这么拍时，阿豪走了过来，“咱班花怎么还有这嗜好？”
“要你管？”小希收了手机狠狠地瞪他一眼。
阿豪的斜眼病使他看着小希时又像看着冬青，但他依旧嬉笑道，“这个位置选的不错嘛，几颗冬青正好给你打掩护。可是——”
“可是什么？”小希扬起下巴。
阿豪将耳朵贴向茶色玻璃，“你听。”
小希杵在原地。
“优美的旋律全都变了味道，像今天天气一样阴沉。”
“还用你说，在外面就这效果。”
“那你要不要进去听？”
小希盘着臂膀侧过脸，“爱说不说。”
“你别急吗？”阿豪盯着她，一只眼露出多余的白眼仁，“明天赶在裘枫进琴房前我给你琴房的钥匙——”
小希转过身好奇的看着他。
“至于怎么弄来的你就别管了，你提前进去躲在琴房南侧的储物柜里，那个储物柜常年空着，这样你就如愿了。”
黑色的储物柜，里面用加厚的三合板隔为上下两半，小希正蜷缩在里面，双腿盘坐在隔板上，紧握着手机等待小提琴曲奏鸣的那刻。
旋律如期而至，她微微推开门，看到裘枫英挺的背影，在灵动的旋律里显得飘逸。他没拉一曲小希就重录一段，记下时长，准备做相关的资料收集，了解每首曲子的创作背景以及被颂为经典的原由。
时间在旋律中轻盈的流逝，虽然双腿已经发酸，但她乐此不疲。当裘枫离开时，酥麻的双腿已经难以为继，她瘸着般蹦跳到沙发上，仰起头，那一组组相似的背影，一首首耳熟的旋律，让她犹如沉浸在梦幻里。直至阿豪用那是斜眼直视她，受了惊吓的小希才陡地从沙发起身，将手机抱在怀中，当她重新聚焦，看清来者方才放松，“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又回来了。”
阿豪走到圆凳上，模仿裘枫拉奏时的动作，“是不是很帅？”
“呵呵。”
“你是不是因为他这样很帅才喜欢他？”
“不告诉你！”小希朝他走去，拉着他的手把钥匙拍还过去，“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钥匙。”
“怎么不听了？”
“嗯，内容我大概全都知道了。”
“他现在的水平应该在七级左右，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拉你进专业的管弦乐群，跟他们学习理论知识帮你了解裘枫。”
“你怎么这么专业？”
“我表哥和他一个专业，现在在音乐学院读大二。”
“哦，那就好，快拉我进去。”
“咦，你也够怪的？”
“怎么？”
“也不问我为啥帮你。”
“我早知道你跟踪我，以后咱在城洞见，没人同行时你可以送我回家。”
“呵呵。”
“我就当你答应了，拜拜。”
“等等。”阿豪拖着书包，“这会儿已经没同学了，可以送你回家吧。”
一路上小希问了很多关于小提琴的专业问题，有些阿豪也一知半解，应答也磕磕绊绊、含糊其辞。
“总之我尽快给我表哥说，拉你进他们群。”
“哦。”小希遮着前额，在夕阳余晖下找寻自己的家，“我就快到了，你再送也不方便。”说着从阿豪手里夺回自己的书包，“拜拜。”
“拜——”阿豪见她走在晚霞映染的青砖路而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感动，他不是“石女”也不认识“石女”，也许这正是青春懵懂的爱，在夕阳烧红云朵的背景下显得烂漫。
突然小希转过身，一边退后一边朝他喊话，“剩半个月就放暑假了，你要尽快加我进去，这个暑假我有的忙了，拜托了。”
10
没陪小希回几次家，暑假来了，我们就散了。不知道她怎么安排规划，总之应允她的我做到了。
夏天，毒辣的阳光给万物裹了一层油，人也浸在里面，透不过气。特别是我的城市没什么江河，市内的大小泳场全然下饺子般拥挤，尽管能看到穿着比基尼晃动双峰的少妇，但多了也就严了。不自觉地注意泳池里另一种风景：泡在泳池里搓擦锁骨的大叔；坐在泳池边愁眉苦脸不敢下水的少年，他们并排坐着，用小腿打水，而后那些小腿开始都淌泥；时有憋不住尿的幼童开始对着泳池外的排水渠撒尿，站着蹲着。想来你也听过憋不住了就尿在里面的笑话。索性不游了，我从泳池拔出来，瞪着痴迷于比基尼少妇的小李，“喂！要不要回去。”
他拍击着水花，张着个下巴，眼睛紧盯着少妇的乳沟，“急什么，再玩会儿。”
“算了，那我先回。”我叉着腰，眯着眼，看着他表情有些僵硬，好似用意念控制着什么。
“等等，马上就好，很快。”他从泳池里摆着胯走到池边，手撑住界砖，连同用角大拇指勾住马赛克瓷片，噌地一声从水里跃起，“啊，终于好了。”
“什么？”
他低头撕扯泳裤的裤边，“刚有反应了，好不容易控制下去。”
我痴痴地笑，朝他吊着的肩膀一阵拍击。
借着泳池的湿气未退，以及日落西山的天色，我俩吃着冰棍穿着架板走在青石砖的老街上好不惬意。
“陪我去商业街一趟。”
“去哪儿干嘛？你要买东西？”小李舔着冰棒木柄下端，生怕浪费一滴奶昔。
“别问那么多。”我拉着他往正街狂奔，我的鞋掉了，小李的冰棍也摔在地上。
“到了。”
“哪儿？”小李张罗着脑袋一阵乱扫。
“就这儿。”我指着那家女装店的橱窗。
小李诧异地盯着我，“和谁好上了？”他半转身，同我走到橱窗边。
“以你搞美术的眼光看看，小希会喜欢那双？”
小李弯腰把脸贴在橱窗上，过了会儿他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垃圾箱前点根烟，箱顶上有固定的铝制烟缸，“开什么玩笑，这鞋贵的把你我卖了也买不起。”
“我知道，我问你小希会喜欢那双？”
“怎么？买彩票中奖了？”
“你别管那么多。”
“那你都买了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他有开始吊着左肩，不带正眼瞧我。
“咱俩怎么一谈到小希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谈了，我走了。”他撩起长腿，三心二意踏开步子，对我摆摆手，“是那双玫瑰红，错不了的。”
我笑着冲他背影点头，天色暗了，近秋的晚风吹起，月亮也挂在树枝上，而那黑色灼目的数字比烈日还让人焦躁。
那天之后，我决心彻底改造自己的暑假，呆在家里，吹着空调玩电脑的日子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电动车和烈日，整整四十天，不过白驹过隙。我晒得像个矿工，出现在新学期的校园。
11
新学期起航，上午的课程都略显沉闷，大家都还沉浸在暑期的悠游里不可自拔。可到了下午，风向突变，氛围莫名的热闹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在八卦着。
“怎么回事，都这么兴奋？”阿豪侧身看着涨红着脸、左右逢源的小李。
“五班裘枫你认识不？”
“不认识？”
“怎么了？”
“我发小。”
“我问你怎么了？”
“他今晚就要上电视了！上电视演奏小提琴。”
“不就上电视嘛，至于不。再说你发小又不是你，至于那么兴奋不！”我转过脸，看着小希那喜不自禁的背影，想问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切！你牛你怎么不上啊！还号称职业玩家，游戏俱乐部一场你的比赛都没播过。”小李哼哧哼哧鼻子，“暑假到非洲板砖去了？晒得跟个难民一样。”
“你发小厉害行了吧！对了今晚几点演出？”
“关你什么事。”
“看在是你发小的面子上，我就欣赏欣赏。”
“切，晚上八点半，地方卫视青春频道。”
一节课阿豪都没怎么听，时刻注视前排小希的一举一动，直觉告诉他裘枫上电视这件事或多或少和她有点关系。
九月初，天空蔚蓝，云朵高远，阿豪瞅着公园里绿油油一片阴郁，却想起它们即将枯萎，他努力调整呼吸，嗅到沉闷的味道，转而看着自己黝黑的皮肤，想起刚刚过去的暑假。最先想到的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水都还没喝上先听到父亲嘲讽的口吻，“职业选手回来了？怎么，你的电脑在户外吗？难道送快递可以提高竞技水平？”
“你别说，让他在外面吃吃苦挺好，提前感受下社会，知道挣钱有多难。”母亲帮他解围。
“哎，这小子就没出息，干什么事都三心二意，之前他在广场给我讲那职业玩家的宏伟蓝图，都被他打动了，暑假多么好的时间，你不打游戏在家学习也行啊！这倒好，出去给人送快递。我看他以后就一废物。”
正当阿豪沉浸在“废物”这个词不可自拔之际，小希扬着眉角出现了，“怎么约我到这儿？”
“一个暑假没见，想和你聊聊。”
小希推阿豪一把，“晒这么黑？好装深沉？”
小希撩动一缕刘海，鼻翼上滞留着汗珠，“刚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你先说。”
她将腿向前一抻，书包甩在膝盖上，“那我先说了，以后放学不用等我了。”
“为什么？”
“我向裘枫表白了。”
“什么？”
“我已经向裘枫告白了，这下都明白了吧。”
阿豪盯着小希的双眸，看到那恬淡、纯真的笑容，怀疑之前听到关于眼前这个人的秘密的真实性，而“他同意了？”他知道这么问显得很软弱。
“你知道像我这么优秀——”
“可我觉得他并不适合你！”
“适合不适合要谈了才知道。”
“哎，果然是你的做派。”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没办法不把你当好朋友。”
“嗯。”他吐口烟，声音轻到自己不确定小希是否听到。
“讨厌，把烟换个方向吐。”
“谢谢你！这个暑假我掌握了很多古典乐知识，不怕和他没话聊。”小希打开书包，在里面翻腾，“给，这个送你，知道你爱玩游戏，这鼠标可是我托人买的。”
阿豪接过，夹着烟看到上面英文的LOGO，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觉得自己鼻头发酸，眼眶湿润，告白不成的委屈，在此时化作苦水涌向他的喉头，“谢谢。”他低头，撇过脸。
“你也太夸张了，至于这么感动？”
阿豪拼命地点头，蹲在地上拭泪，“你先回吧，我想再待会儿。”
“哎，真受不了，好了我先走了，回见。”小希在他背上拍击，转身，迈着幼童般无忧无虑的步子。
“等下。”阿豪站起身，提溜着书包，从里面取出精致的鞋盒，一把塞在小希怀里。
小希打开鞋盒，吓得目瞪口呆，“你哪来的钱？”
“小意思，赢了几场比赛。”他带泪含笑好不诙谐，“知道你喜欢，很配，这样你站在裘枫高达的身旁，也不会——”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二人的身高差，失声流泪，又强颜欢笑，“总之你喜欢就好。”
小希盖上鞋盒，递还给他，脸上写满沮丧，眼神顿时也没了光彩，她朝松柏边的石凳走去，呆呆坐下。
阿豪也走过去，保持距离坐在她身边，慢慢把盒子朝小希那边推，“我送你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能送我鼠标我就不能送你高跟鞋吗？”
小希双眼闪烁泪花。
“是谁刚才还说我夸张？某人现在的反应也太——”
“别说了，我收下行了吧。”小希重新抱起盒子，笑容像是被生拉硬拽托在脸上。
一时无话，二人就这么坐着看夕阳，晖尽为那双鞋笼上一层暧昧的霞，小希也沉醉了。
“这个暑假你是不是去电视台打工了？”他知道这么问没什么意义，可忍不住。
小希笑着起身，“谢谢你的鞋，回头我把钱给你。”摆摆手快步离开。
太阳沉沦，阿豪坐在石板上，身后的松柏开始散发潮气，但他向被钉在石板上动弹不得，原先表白的话和需要保守的秘密一同压在他心里，“等等！”
“又怎么了？”小希急地直跺脚。
“你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嘛？”
“即便你和裘枫好了，我还要跟踪你。”他誓守小希的秘密，但此刻过于想保护小希的心态使他像是以此为要挟。
“哎，我当啥事，随你。真受不了。”小希上前递给他纸巾，拍拍头像安慰孩子般。
“你放心，我只是想——”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小希独自向前，步子沉若千斤，泪花顺着脸颊溅在鞋盒上。
天空下起了雨，小希迎着雨水快跑，晶莹的雨滴碎裂在柏油路上，击打在小希的脸上，抹去泪痕、稀释了酸楚，也打湿她那长长的睫毛，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紧紧抱着书包，鞋盒在内，她生怕雨水渗进去却又伫足在大雨中表演迷失方向。
万家灯火的夜晚，小希呷着母亲刚熬好的姜涛，裹在太空棉被中，盯住电视傻笑。荧幕之上，裘枫一袭白色燕尾服置身舞台左翼，月亮般温柔的光托着他，如悬在空中，那是天马行空的才华，连同那双藏在床下的高跟鞋，美得不太真实。小希咬着唇，蜷缩在太空被里，旋律幻化成冰雨刺痛她，往日音韵中高远平静的诗意此时正灼烧着她的心。小希紧绷身体，直至裘枫纤柔的指尖拉动出最后的音符，她便瘫软在摇椅上。霎时，客厅的灯灭了，荧屏的光孤寂地亮着。
12
阶梯教室，外聘的体检服务站的员工们正忙作一团，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下一个学校。教室隔间的独立办公室，体检主任手握小希的X片同王校医和班头蔡老师讲明情况。
“你们也看到了，不会错的。高一二班的胡小希，她的子宫发育不良，很有可能是‘石女’，具体要做B超才知道，尽快联系她的家长。”油头粉面的体检主人，手背在腰后，表情严肃到有些夸张。
“嗯，张主任您费心了，我们立即联系她家长。”王大夫示好地冲他笑。
张主任在办公桌前水平放置一张名片，“如果有需要给我打电话，我认识一家医院，生殖器外科整形不错。”
“您这话什么意思？”班头蔡扶动镜框。
“凭我的经验，如果她是石女，那么也就没有阴道，不能——”
室外传来一整滴里哐啷的声音。
仨人觅声往外，长长的阶梯空无一人。
“谁——”班头蔡刚要发声，就自觉地抑住了，怎么安慰小希，以及怎么保护小希的隐私，目前最是棘手。
“蔡老师，你和王医生一定要保护好孩子，这么小遭受如此大的打击——”
“不是还没确诊呢？您这么肯定？”
张主任夹着真皮手包，点燃烟，口吻轻蔑，“依我的经验错不了。”腆着大肚，蹒跚往楼下走，“你们这楼梯可真抖！”
小希和阿豪闻声往教室后面通往操场的甬道跑。
二人各立一侧墙面，跑得喉头发甜。
就在几分钟前，办公室外听全故事的阿豪双手发抖，便携式塑料水杯跌落，一直滚到楼梯下，他三下五除二，往下跑，正撞见准备拾起杯子的小希，他不容对方二话，推着小希往回走，杯子被他用脚一踢，消失在封闭楼道仨人的视线里。
“你干什么？”小希冲他嚷。
他一把捂住小希的嘴，接着听到张主任的脚步，便拉着小希跑到甬道。
“你刚才在办公室遇到什么事了？急急忙忙的？”
“没事，和蔡班头开个玩笑？”
“开什么玩笑？”小希一脸好奇。
看到小希不知情的表情，他心痛的竟然语塞，“没——没什么，总之什么都没——”
“没意思，不理你了我走了，别忘了，你杯子还在阶梯口。”
阿豪精神涣散，他在平坦的路上走得摇摇欲坠，看到绿色的杯子，弯腰拾取之际，见一抹黑色西服袖和他一同指向那杯子，抬头便望见蔡班头那金丝眼镜和过于鲜艳的红唇。
13
酒过三巡，裘枫面红耳赤，啤酒的苦涩也抵不过真相的残酷，他几次干呕像是要把心里的苦涩全都倾吐出来。
“那天在宾馆，我担心你知道她的秘密，所以拼命地敲门。”
“我们那天说好去宾馆只是聊天和午休。”裘枫一脸正经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嗯，当时入学后不久一次体检，我途径校医的办公室，听到王大夫和班头老蔡的对话。”
裘枫摘下眼镜，沉默不语。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该说的说清楚，反正我觉得毕业后小希她也不需要我了，我们的‘表演’结束了。”
“你真的觉得小希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演欲？”
“像她那么怪的人谁能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
阿豪揪住裘枫的衣领，“她是真的喜欢你！”
“怎么想打我？”裘枫冷笑道，“真喜欢假喜欢又有什么用？她是石女啊！一辈子也不能生育！就算她不是，谁能保证爱情天长地久。”他耸耸肩，摊开双手做无所谓状。
阿豪掷开他，端起酒狂饮。
“你那么喜欢她又有什么用？”
面色潮红的阿豪，对着裘枫冷笑，“我只是觉得小希很特别。”
“是啊她太特别了。”裘枫起身，在酒桌上拍上几张钞票。
“你别走，听我说完。”
“咱俩也没啥要讲的，祝你早日成名。”
“别走。”阿豪挡住他的去路，“你还记得自己那次在地方卫视演出的机会是怎么来的不？”
“怎么说？”
“你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就能让你上那节目吗？是小希用一个暑假守在电视台的大厅，不论天多热，雨多大，夜多深苦苦等来的！从节目编导、导演到制片人，拿着偷拍你在琴房演奏的视频的VIDEO换来的！你不觉得很巧吗？制作人找到你时就知道你最拿手的曲子是什么？”
这些话让裘枫震惊，他瘫坐在椅子上，给杯中倒酒。
“你上电视，一举成名，发EP，巡游，得到保送的名额，全都是因为那地方卫视的舞台，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需要机会，而创造那么个机会的正是小希。”阿豪泣不成声，“小希喜欢你，不是因为她虚无缥缈的虚荣心，她愿意为你倾其所有，就像我愿意为她一样。”
“可是——”裘枫心生怜悯，屁股沉沉摔在凳子上。
“没有什么可是，善待她珍惜她，让你和她之间的故事不留遗憾。”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裘枫端起酒杯，隔着浮现的泡沫和玻璃瓶横看灯红酒绿的街岸，城市霓虹炫彩，饮食男女的欢笑，卿卿我我的媚态情欲。他想起和小希在城墙的那些往事。
“如果以后要去外面闯荡，那么祝福你。”小希的胳膊撑在“女儿墙”上。
他借着沁凉地风从背后抱住小希，手在小希的胳膊摩挲，“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去，领略不同的文化，美食和美景。”他微微向小希的耳畔吹气。
“不！我觉得这就挺好，我们都在城墙里生活，看着这齐整的墙壁你不觉得很踏实、很安全？未知的和正在改变的都被关在城外。”小希借步从挣脱他，“你捏疼我了。”
“是吗？我马上要搬到城外了，我妈在南湖给我买了房子。”裘枫得意地笑笑，而后这笑变得阴冷，“你这是第几次拒绝我了？。”
“我——我还没有准备啊！”
“我真不知道情感自然地流露还要什么准备？”
“我——我——”小希失语。
裘枫蹲下靠在墙边，“我只是想亲近你，有那么难吗？”
小希哼起《G弦上的咏叹》那绵长的旋律，裘枫看着光影浸染的那恬淡、平静的面容，感受到她的生命的平静。接着他看到面红耳赤的阿豪一脸淡定地说，“你不管了，我想办法。”
忽然，裘枫拼命地用手敲击太阳穴，除了醉酒，阿玉那妩媚热情的笑无法从脑海中抹去，“我答应你这次和她复合。但不论未来我们如何，你都不许做阻碍。”
阿豪苦笑地咬着上唇，无奈地点点头。
14
呆在这储物柜里真让人憋屈，我的胳膊和腿团在一起，汗水止不住地流，整个空间黑漆漆又局狭，压得人喘不过气。对于曾经的小希来讲这都是幸福的，而对此时的我来讲犹如度日年。有点后悔答应裘枫。
我轻轻推开橱柜的门，照裘枫的请求端着DV等待小希降临。经缝隙，我看到琴房中央，裘枫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端坐于高脚椅上。他正扫视琴房，小提琴和琴弓水平置于他怀里，目光最后停滞在门前。
我随他，也将DV摄像机对准门口，期待小希的身影，随时准备按下启动拍摄的按钮，神经紧绷久了，绷不住了。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我心痛极了，她戴着氧气罩，努力睁开眼睛，沉静地看着我，昏睡萦绕着她，而她拼命摇头，让自己清醒，因为她还有话对我说。”我递给小希纸巾，她来不及擦拭一股脑的说出关于她奶奶那些悲伤的往事，“奶奶摘掉氧气罩，费力地说：其实你爸不是我亲生的，因为我不能生育，旧社会不能生育的女人就等同于废物，在我决定要悄悄离开你爷爷时，他猜透了我的心，当我收拾好行囊拉下门闩见他怀里正抱着个婴儿，也就是你爸，你爷爷大声喊我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大喊，“秀芹！秀芹！我们有孩子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将祖上的传家宝交给了弟弟，用传家宝换来了你爸。奶奶摸着我的手背，“我的好孙女，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有个人愿意陪你，和你一同去面对。”奶奶拉着我的手，放在她的心窝，我含泪点头。当我上学后的第三天，奶奶在医院离世了，我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小希眼眶湿润，眼仁布满血丝，她亲吻我的额头，笑着挥别我，迎着雨后的彩虹，白色的帆布鞋一步一个脚印踏在青泥上。。。。。。
远远地听见高跟鞋滴里哐啷地踏击水磨石地面。裘枫站起身，开弓握弦，门缓缓打开，小希穿着端庄，脚下蹬着红色高跟鞋，表情恬淡，裘枫一边拉奏，一边把她引向圆椅上，动人的《THE RAIN》，旋律和美，她那明亮的双眸围着裘枫，我无数次想破门而出，可——
突然，她从裘枫身上腾出目光，向朝这储物柜走来，柜门微微颤动，将要开启，我慌忙地挥起手，抵御过于耀眼的阳光，DV也摔在一边。
那一瞬，我看到透过茶色玻璃浸漫的阳光，近距离欣赏小希脚上的那双高跟鞋，连同她真挚的微笑。
15
城墙上的旌旗迎风飘展，阿豪靠在女儿墙边，看着幽蓝天空下走来的小希，那玫瑰色的鞋在灰色方砖下多了一层厚重。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穿它。”小希向裘枫翘起鞋尖。
“为什么？穿在你脚上那么美。”
“裘枫不喜欢。”
“哎，我真是受够了，干嘛要听他的，原来那个自信骄傲的胡小希哪去了？”
“‘我就是我’？”小希阴郁地大笑，听起来让人害怕，“我不过家境平平，学习平平，身材平平。”
“可很多人都爱你啊！”
“我知道，但他们知道真了也就不爱了。我厌倦做自己，如果哪天我又穿上这双高跟鞋，那么之前的胡小希就又回来了。”
城墙之上，阿豪眺望远处城中村被一条衢道劈开，原本犬牙交错的建筑在月光下褪去锋芒，阴柔的美笼罩着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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