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他的房子隔着被机器凿得坑洼的路面朝着江水，坐落在树影婆娑的小斜山坡上，方圆几几里散落着几十户人家，日光能把连着门户之间的每片小树林与每条小路晒得发白。8月10日，他的院子里格外吵闹，是与常日截然相反的氛围。
      也许死的本身对人们来说就是件惊悚的事实，所以斯人已逝，葬礼却如何都是人头攒动的忙碌与喧闹，好把死变成件事儿，做的平常与体面。葬礼匆匆办起，哀乐唱了两天，据说陈叔的尸体，也是在他过世两天后发现的。
      对于陈叔，最早是一颗糖便可欢天喜地的童年，陈叔是我童年里一个边缘却清晰的人物，像这样的人物，十个人中有六个人会有这样的记忆，那六个人共同记忆的“陈叔”，就如同我记忆里的这个陈叔类似——穷困潦倒，被默认着异类的称号。
      陈叔在我的童年里是永远一身土色的布衫，不管冬夏，他总是背着似乎比自己还重的一背猪草，微驼着背穿梭在漫长的回家路上。我那时看他总觉得像骆驼，背着厚重的驼峰，头发稀长纠结得像老舍笔下的孔乙己，眼神温顺或阴霾都无人领会，身子低到了尘埃里。我一直好奇，凭他就背着那点草料，他怎么能生活？
      坡岗上依旧是些躲避傍晚余热的女人们，三五个成群，就能把世间的伦理都说教一遭。8月10日之前，陈叔压弯了腰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更早几年，陈叔的映记依旧是土灰的布衫，却醉烂如泥，躺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话题之外。
      那也是最早开始注意陈叔，愉快的乘凉小聚会上醉酒的脏老头子。老师说过事总是容易在醉酒后出的，他这样不危险吗？直到人们都散了，没人搭理他，也没人回答我心里的问题，幼小的我不明白，关于他的故事，也许早就是长辈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他就在小商橱里买酒，或醉酒，或随地躺着，只有买酒时与姨奶搭话赊账，浑浑度日。
      陈叔原名陈庆芬（化名），与他最近的交集是童年时候的恶作剧，一个总是躺在人群中的醉酒老头子是引孩子们注目的，也许是熊孩子的恶意发作，结作恶作剧小团伙的，从背后扒过他成捆的猪草，砸碎过他屋里的玻璃，也在他面前做过鬼脸，这些坏事却从来都是了结的，因为大人们竟不太追究。后来反复如此也无趣很多，商铺里总是送零食的姨奶倒是上了我心。
      陈叔有两个儿子，成了家以后远远地出门做生意，过节过年也总见他背着草料走在路上，至于他的故事，他到底怎样过的那些日子，至今也不会有人明白了。
陈叔走了，往日和他是朋友的爷爷去送了他一程，事儿又在女人们的嘴上轮了一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这么个人。
      如果陈叔养狗，狗狗会追在他的大竹背篓跟着他到处跑，如果养猫，猫会冲着这个看着就不爱喂食宠物的老头子喵喵叫，而陈叔走了，那方土黄的房子算是彻底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