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跌落神坛的人

前几天老爸带着我去买钢材，因为前一阵子我问他：“我那边需要几个桁架，上网买运费都快能多买一个了，这边有认识的地方能做不？”我爸想都没多想，拍着胸口和我说：“那个简单，我自己都能做，过两天买材料，你告诉尺寸，我做给你。” 时间刷过去了一个星期，我爸自己默默地量了下桁架的尺寸，默默地在他那本小本子上面写着要多少材料，还有应该怎么拼接，他还一个人跑过去那个钢材市场那里看了一天，把价钱给问了，然后那天和我去的时候很自豪地和我说：“这些啊，我都对比过了，这个最好，可以批发的，便宜了很多。” 爽快地和那个钢材老板聊完之后，我爸挥了挥手和我说：“你自己开车先回去，我跟那个运货的就好了。”说完小碎步跑过去和那个装车的师傅说路线了。 我开车路过那家钢材店的时候，我看到我把拿着烟站在路边又一次挥手叫我先回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爸啊，跌落神坛很多年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是在宏远那边做包工头的，当年的我不知道包工头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爸在吼下面的人的时候，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记得那年广东东莞银行队还不叫这个，叫做宏远爱马仕。那时候我爸怕我不做作业常常把我接到那个简陋的办公室那边要我呆着，他经常路过某个市场的时候指着一个很壮的黑人和我说：“那个积臣啊，经常就这样骑着自行车去买菜的，哈哈哈，还打篮球呢！” 当时我不懂，我只知道的是，我爸骑着辆终结者里面阿诺的同款摩托的时候，我觉得还是他厉害一点，虽然后面我知道那个黑人是个篮球明星，额，算是吧。 那个年头里，我妈常说我爸经常不拿钱回家，不照顾我和我妹。于是，在某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我爸发了一大笔钱，发钱的那天他在摩托上面和我说：“走吧，我们去给你妈买部手机吧。” 那时候的手机不是摩托罗拉就是，诺基亚，我记得那是刚出彩屏，可是因为我爸觉得手机彩屏怪怪的所以还是买了那台外形很奇怪的2300给我妈，虽然后来他自己跑去买了台彩屏手机。 我记得当时我拿手机给我妈的时候她一直唠叨着：“怎么突然跑去买手机了啊，留点钱过年不好么？”可是手一直在拆包装盒，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装好SIM卡研究开机了。 那台手机在两年之后我妈不小心让它在浴缸泡了一会热水澡，最后不治身亡，可是那是我记得最清楚的，我爸给我妈买东西。 那年之后，因为很多事情，我爸不做建筑了。回去和我妈一起开店，以前说的那些朋友也好像没剩多少了，有时间的时候，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 家里的人一直觉得我爸因为自己太过愚蠢地相信别人，然后导致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生意没有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前途也没有了，所有漂亮的话到现在变成了一堆白纸，所有另所应当的责任都变成了人家笑话的理由。 可是，我爸很多时候都选择了笑嘻嘻地就过去了。 很多东西在成长的时候我就知道，譬如，我有些亲戚其实是很看不起我爸的，譬如，我爸在喝醉酒之后说的很多当年的事情都是真的，譬如，我爸无论说什么大家都只是在当他开玩笑。 我爸从来都不和我说关于以前的事情，从来都不会说以前谁谁谁怎么怎么样地对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刻意和我说我应该怎么怎么做。 很多人觉得他是没有教育我的那个资格，可是，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插足属于我的人生。 就像碧瑶很多时候说的那样：“你爸啊，很多时候都是不怎么认真，可是当事情是你和你妹想他做的时候，他就会无所不能。” 这么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 初中的时候，我骗我妈说我身体不舒服要回家，我妈说什么都不肯，然后我爸默默地来到学校门口接上我，他只是和我说：“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高中的时候，我妹上学的时候每次都会买一大堆吃的去，然后路过我学校的时候也会顺便给我带上点，当时没觉得什么，当时后来认真算算的时候才发现，我爸的支出几乎都在我两兄妹身上。 到了大学，我爸和我的交流更加少了，平时放假的时候也不说什么，回来就是单纯的打招呼。他和我说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开车的时候，小心点。” 时间回到今年的年初，我爸基本就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辞职的人，在清明扫墓的路上，我在某个红绿灯口和我爸说：“那个我做完这个月我就不做了。” “那为什么呢？”我爸很平静地问我。 在我说完了我为什么要走的时候，我爸没有像我妈那样发脾气，也没有说什么，开了下车窗和我说：“等会自己和你叔好好说说。” 我很想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看到了当年那个不顾一切的自己，还是继续让我按照我的方式过我的人生。 昨天带着侄女去长隆野生动物园玩的路上，我爸的车给某个不讲道理的广州路怒族给刮了好大的一个伤痕，换了以前，他想都不想调头就撞上去，而现在，他却呵呵地和我说：“啊，那个死人广州佬居然不讲道理刮我的车。” 我不是第一次发现，我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现。 岁月给我爸的，除了削去了他几十斤的肉，还有把他那些棱角写得平平的。 我想起了四年前我爸因为糖尿病住院的时候，我是放假才知道这件事情的，等到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刚好睡醒，看着自己手臂上插着的针头在发呆。看到我来的时候，揉了揉脸，给了我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我不是很会写关于我爸的事情，就像他那么多年以来都不善在我和我妹面前表达自己那样。 在我心中有个人跌落了属于他的神坛很久的人，他在努力重新走回他的神坛。 而且，在未来，一定还会有人在心中视他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