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夏夜情书
一
关叶在自习室捡到了一本书。
书崭新，有些薄，是杜拉斯的《夏夜十点半钟》。
关叶曾在高中的时候读过这本书，盯着书名看了一会儿，她还是没记起来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事，只记得里面有一场残忍的谋杀。
下午四点，窗外的阳光还很强烈。关叶坐在位子上重温内容，书太新了，封面没有折痕，她猜它的主人都还没有仔细读过就把书遗落了。但她没翻几页，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本书就是一封情书。
有人用黑色的中性笔，在书页不同的地方画了几个圈圈。她心一紧，推了推眼镜，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关叶迅速翻遍全书，把散落在书页中的珍珠串起来——高，觉，我，喜，欢，你。
高觉吗？
那是谁送给他的呢？
关叶收拾了一下书包，把书塞进去。她在走出自习室的一瞬间，似乎轻吐了一口气。轻快地穿过走廊，直奔男生宿舍楼。路上有几个穿着学士服拍纪念照的师兄师姐。她稍微减慢了速度，以免遇到认识的人来不及打招呼就自然忽略了。她害怕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哪怕她真的是，也希望用点头、微笑包裹住自己，套上一层保护膜。
关叶今年读大三，中文系。
她给高觉打了电话，然后站在宿舍楼旁的小花坛边等他。
她是认识高觉的，两个人在大一的时候进了辩论社，交情不深，但打过几场备受瞩目的比赛。高觉是四辩，总结陈词，擅长由表及里的分析，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关叶是二辩或三辩，站在聚光灯下提问对方的时候，像是机关枪一样，语速快，问题急，对方辩手经常招架不住。
“怎么想着找我？”
“捡到一本送给你的书。”关叶仔细盯着高觉看，这张脸她已经很熟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书？”
“杜拉斯的，上面有画给你的告白。你不知道吗？”
“你在哪儿捡到的？我昨天确实收到一本书，还没来得及看。里面夹情书了？”高觉回想起昨天自己一直在忙，并没有在意是谁把书放在他那里了。
他很少看杜拉斯的书，或者说对这种女作家的作品没有阅读兴趣。更何况昨天带了很多东西到自习室，临走的时候忘拿了吧。
高觉拿到书，翻开扉页，没有字。抖了抖书页，也没有发现纸条。
他低着头，摊开手。
关叶笑了笑，觉得高觉笨得可以。她说：“你别翻那么快，是字。对方把想说的话圈了起来，你翻一下。我以前也这么干过，所以很熟悉。我很想知道是谁送给你的书，方便告诉我吗？”
“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没注意谁给的。”
“那你好奇吗？”
“我应该好奇吗？收到表白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其实，高觉有喜欢的人了，是同年级的马卓。但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表达，最早的时候，马卓有男朋友，上学期才刚刚分手。说实话，高觉在中文系的人气很高，长得帅，个头又高，刚入学的时候又在辩论赛上出过风头。他是几届里胜方还拿最佳辩手的，当时不知道多少个姑娘为了他辗转反侧。
关叶更来了兴趣，说到底，无聊的大学生活难得有让她觉得想要去关注的事情。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对于“情书”事件，她抱有异乎寻常的潜在情绪。
高觉看完之后，把书随便一放，说：“怎么着，你还要帮我找找这个有心人吗？”
“我觉得对方是认真的，所以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要给她一个答复。”
“我没有线索。”
“没事儿，这事儿交给我。不过这本书要先交给我保管。”关叶说。
二
关叶高二的时候，还是个叛逆少女。
她不喜欢读书，至少是考试要学习的书。很多课都被她用来读小说了，言情的，武侠的，推理的，到后来这些小说读够了，就开始买些奇奇怪怪的书，有些读不懂，有些就是觉得书名有意思。她觉得这比听一节英语课有意思，但她没有想过到底有意思在那里。
高二下学期，她们班语文老师怀孕后请产假，学校给调来一个新老师。
新老师曾经教过两届高三，带出过很多考上重点的学生，学校对他很是倚重。他姓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李结过婚，但没到两年就离了。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跟同事好了，竟然还带着对方登门入室，跟李说自己找到了真爱。
李为人处事都很谦和，最后不过是离了婚。他不是不气愤，只是不想因为气愤而失去自我。
关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已经带了她们两个月的课。那天下午是作文课，整整两节。
她坐在教室最后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盯着李看。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平和的活着。自己怎么不行。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一只兽，随时都要撕开皮肤，从身体里冲出来。她尽了全力困住它，时常觉得精疲力尽。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吗？为什么有人可以活得那么从容？
那天李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衣，亚麻色的裤子，戴黑框眼镜。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的气息。他说话的语速很慢，讲课也不喜欢看课本，很多事例信手拈来，就像是跟朋友吃饭喝酒时，随意捡起的花生米。这种轻快和放松让关叶着迷。
17岁的关叶还没有学会怎么喜欢一个人，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上李了。
在某个午后，在李说完某段话之后。
所有人都很惊讶，关叶突然开始热爱学习了。
她找不到如何接近李的方式，但发现作为中等生的自己无法引起老师的注意。
她有两个选择，要么做差生，这会让对方头疼。要么做好学生，这会让对方愉快。
所以，她开始把闲书收起来，认真地上每一节课。
她忘记李是怎么注意自己的了，后来跟李的交集越来越来，已经多到记不住所有的事情了。
关叶很想看到李的笑容，但他很少笑，整日都是平和的样子，对谁都很好，又不会对谁特别好。
李觉得自己在逃离生活，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他需要把这些时间都过完，这样才能过完漫长而无味的一生。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他觉得这是自己最不会觉得无聊的时候。这时候他会看着学生的脸，坚定或茫然，这会让他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但有一双眼睛让他害怕。那是一双细长的，眼神里冒着火焰的眼睛。他讲课的时候偶尔会扫过它，但他很怕被点燃。
他明白那是什么，但他在心底里嗤笑。
三
关叶拿着那本书，来回翻看了好几次。她有些迷茫，文学院这么大，少说也有几百个学生，或许是其它学院的，那就更是大海捞针了。
但她觉得自己能找到。或者说，必须找到。
这是一次比较任性的决定，或者说是一次成全，她希望对方能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关叶从不少人那里搜集了一下信息，汇总之后，她发现有三个人比较有可能是送这本书的人。
第一个是同辩论社的苏真真，虽然是摄影系的学生，但经常跑到中文系找人玩，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关叶知道她喜欢高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一直不明白她那么外向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表白。毕竟，高觉单身时间还挺久的。
苏真真是南方人，射手座，比较男孩子气，热情起来让人觉得过分亲昵。倒不是有恶意的那种女生，只是分寸感很差，不懂得跟不够亲近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这偶尔会让关叶觉得不适，但从没有跟对方直接提起过。
公共课的时候，关叶遇到了苏真真。她心里不确定，想借着机会确认一下。但她没有打算直接一些，选了对方附近的位置坐，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因为关叶心里觉得马卓也极有可能是那个告白者。但她跟马卓没有什么交集。马卓长了一张男生初恋的脸，眉梢眼角都不见风情，一眼望去会觉得楚楚动人。或许更直接的形容，她是清涩版的广末凉子。
“苏真真，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她在大课间休息的时候，貌似无意地问对方。
“最近实习忙死啦，根本没有时间读书。关叶，你都没去实习嘛？”
“毕业还有一年多，不急。”
“你心态真好。家里托关系让我进了晚报，过去两个月还是端茶倒水。我在里面还遇见了咱们上上届的师兄。他可有才华啦，带我的老师一直夸他，叫林家生，你听没听过？”
“没有。你最近见过高觉吗？辩论社的老人好久不组织活动了。”
苏真真眼神明显一暗，她对关叶突然提起高觉有些不适。那是一种像按摩时猛然被按到穴位时候的痛感，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原本以为已经要忘掉的人，被无意提起也会这么难过，这有点超出苏真真的想象。
“关叶，明天晚上你有约吗？七夕节情人呢。”
苏真真不说关叶都要忘记了。原来明天是这个日子了嘛。或许着急给高觉表白的人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契机吧。大三的时候再不说出来，毕业之后，很可能各奔东西。这种急迫感关叶深有体会。
读中文系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浪漫主义。
四
关叶打算十八岁生日的当天跟李表白。
但她因为周末在家开空调睡觉着了凉，发了低烧。周二生日，周一还躺在医院挂吊瓶。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悲伤的气息，她非常排斥。关叶打算溜走，但她身体确实很不舒服。这让她想起，前段时间自己逃课去书店看书，李发短信找她的事情。
她的功课已经补回来了，除了数学。关于提高成绩，她费了很大劲，有一段时间经常在宿舍熄灯后打着手电筒看书。她做了很多数学题，但落下的东西太多了，没有办法像文科那样迅速提升上去。她身体里的兽吃了太多不愉快的叹气，开始一点点长大，像鼓起腮生气的河豚，腮壁越来越薄，几乎要炸开了。
关叶看着眼前喧闹的广场，她整个人都很无措。爸爸打来了两次电话，都未接。李的电话打来了四次，最后一次，他发了短信，问她在哪儿。
关叶说在人民广场的红色雕塑那儿。
她正在等他。
关叶没有想好怎么跟李说，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在学习上遇到了困难的学生，想要努力变好，但发现自己没有能力跨越过去，所以沮丧、自暴自弃。
夏天的夜晚很闷热，人们已经习惯在广场上跳舞了。体态不再轻盈的中年妇女或老年大妈，按照秩序排着队，她们在跳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关叶也看得很仔细，比如她们腰间晃动的肉，那是新陈代谢慢了之后，堆积在腹部的脂肪，像顽疾，无法根治。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满足得笑了。
李看到关叶的时候，她正在笑。那笑容像开在悬崖上的昙花，脆弱、美好、转瞬即逝。
“关叶，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到旁边的肯德基吃个鸡腿堡？”
“李老师，我不饿。”对啊，她是自己的老师。一开口，关叶就觉得自己又进入了自我撕扯的状态。她明明不愿意承认对方的身份，但竟然又主动叫出来了。
“我下午过去上课发现你不在，之前跟你爸妈打了电话，以为你回家了。刚才知道你在这里之后，我给他们打电话说，你生病去医务室了，我之前不知道才会打电话，现在知道了，跟他们说一声不要担心。”李说完，挨着关叶坐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关叶体内的小兽想要冲出来，它想要拥抱李，那么想。但她费力地控制住了。
“谢谢，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心里难受，不想待在学校里。”
关叶能够记得住那晚上的每一句对话。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李那天真的很高兴。她隐约觉得李有些不一样。那身光滑如蛋壳的温和与修养，裂了一个缝。关叶透过那条细窄的缝隙，看到了李的内心，那是一个像海洋一样的世界。蓝色的光，有成千上万的鱼，深不见底。关叶觉得自己因为那一眼就掉进了海里。
她以为自己是被允许进入的，所以，毫无准备的跳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个闯入者，在水里缺少氧气，当差点窒息的时候，她游了回来。再抬眼看李的时候，她像溺水过后的人，内心有了对未知的恐惧。
十点钟，也就是下晚自习之前，李把关叶送回了学校。他住在旁边的教职工小区，打算步行回去。关叶在校门口停了下来，转身看李，他背对着自己，路灯下的影子被拉长，她觉得是诱惑，因为它拉进了自己和李的距离。
他们曾经在影子里重叠，像拥抱。
关叶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她拔掉针，把回忆暂停。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从最后一章的段首写了一行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写完心怦怦直跳。
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使命，接下来就是把这本书送给李。
自从开始好好学习以来，课程表她熟悉得很。下午第二节课是李的课，第三节物理课的时候，他一般会从学校离开回家。
关叶计算好了时间，就算时间很紧张还是翻出一支很少用的唇彩仔细地涂完之后才打车过去。
李看到关叶的时候，关叶正在低着头踢石子。
他无声地走过去，靠近的时候像是把对方吓了一跳。关叶抬起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鹿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她在紧张，手里拿的那本书的封面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沁得毛边了。
“李，老师。我有本书想送给你。你可以今天就看吗？”
“是你喜欢的作家写的书吗？”
“不是，啊，是，就是想要推荐给你看。”关叶觉得自己蠢死了。她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吞进去。
“好的啊。你妈妈不是给你请假了吗？你的病好了吗？”
“已经没有什么事了。本来就只是着凉。”
“那你注意休息。早点回来上课。”
关叶觉得这话太过客气，客气得让人难受，她都在怀疑自己不是真的看到过片海。
五
高觉并没有想到关叶会这么执着得帮他找人，他自己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而马卓像一个遥远的梦，牵动着他的心，他在想着要不要在七夕的时候跟对方说点什么。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所以，当关叶找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印象里关叶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更像是不爱跟人深交的那种人。所以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关叶这么卖力。
“你跟孙韶乐熟吗？”关叶问。
“那个播音主持系的小个子？”
“嗯，跟你搭档主持过节目，听说是播音系宠。”
“不熟悉，在微信上聊过几次，但感觉太孩子气了，正经说起什么来太累了。做搭档还比较开心，她很擅长活跃气氛。干嘛突然提她？”
“我做了点调查，发现她喜欢你，或许是给你送书的人。”
“不是啊，昨天给我送书的是个男生。”
“不是吧？你男女通吃啊？”
“开什么玩笑！我好像记得他说是别人拜托他来的。不过没有特别在意，记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关叶想，或许真的是男生呢，自己可能把范围一开始就主动缩小了。
不过从目前来看，至少排除了孙韶乐。马卓和苏真真的可能性都很大。
食堂很旧，有一种墙皮里都冒着饭味的感觉。高觉不喜欢食堂里的饭菜，但依旧吃了三年，他觉得象牙白的筷子和不锈钢的餐盘简直像一副枷锁，当两者放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紧紧地押着自己。坐在对面的关叶像是没有这种感觉，她轻松地吃着鱼香茄子，一口饭，一口菜，并不觉得难以下咽。高觉吃得很慢，他时不时看一看来往的学生，大多数人会背着双肩包，在走到天蓝色座位的时候，会把书包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占座。
他看到了马卓，她穿着姜黄色的连衣裙，背了一个白色的帆布包，长发齐腰，看起来非常美好。在与她对视的一秒，高觉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但转瞬即逝，尤其当对方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关叶之后。
高觉问关叶：“你们女生觉得马卓怎么样？”
“很好啊，长得好，成绩好，难得又不作。你喜欢她啊？”问完高觉，关叶也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马卓。她好像很少注意到马卓，就算她挺不同的，但好像有一种能把光芒收放自如的能力。
刚放下书包的马卓，第一次觉得羞辱。那是一种糟糕得像冬天被泼了冷水，夏天出门没有涂防晒霜的感觉。太过暴烈，冷热交替，让人崩溃。
这让她点错了一道菜。她不吃洋葱，但点了小炒羊肉，里面浓浓的洋葱味，从鼻腔进入体内，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抵触着这种味道，让人犯恶心的味道。
从昨天上午开始，她就有些忐忑不安。一边觉得自己鲁莽、不够矜持，一边又安慰自己马上就毕业了，连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那将来遗憾的时候自己肯定会恨自己。
所以，她挑了一本杜拉斯的书，把心藏在里面，托朋友送给了高觉。她认为高觉是会懂的，知道那是她送给他的书。因为自己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喜欢杜拉斯的作品，从《情人》到《直布罗陀水手》，她都喜欢的不得了。而《夏夜十点半钟》她也对他说过，自己最喜欢女主角对待爱情的态度，要纯粹的爱，不掺合杂质。
夏夜十点半，是爱情滋生的时刻，也是爱情幻灭的时刻。
她发现自己错了。
高觉或许有喜欢的人了，那个叫关叶的女生。或许自己才是对方感情里的杂质。
六
李翻到了那句诗。
他坐在书桌前，愣了很久。这曾是自己少年时代很喜欢的《越人歌》，这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更是让他想起汉代刘向编纂《说苑》里的历史故事。他当然能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这对一个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问自己喜欢关叶吗？
或许有过一瞬间的动摇。那具周身涌动着年轻气息的身体，至少能够唤起自己越来越堕入庸常的心跳。
他幻想过，也厌恶过。
最终那本书被他放在了书架的最底层。像是必须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见不得光。
关叶对没有收到回复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她的自尊心只允许她做到那里，再进一步的追问，她做不到，也做不到。
李已经给了答案，一个无声的，凶狠的，一瞬间击败了她体内凶兽的回答。她觉得小兽死得很惨，血肉模糊，她觉得小腹有些疼，一抽一抽的，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流走了，内心空旷起来，像是刮过一阵龙卷风。
关叶去了一趟洗手间，发现她真的流血了。
那是一场最无端又最应景的月经。
关叶对高觉情书时间的执着或许源自于此，她想要一场成全，哪怕是别人的。她也想要看到一次。当一个人鼓起勇气表白，那就应当收到回复，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应该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给出来。
可，关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
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九月份新一届的新生晚会上，高觉作为优秀生代表有一个独唱表演。但他唱得意兴阑珊，因为前不久马卓接受了一个高富帅的告白，就在七夕当天。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阵错愕，直到关叶把杜拉斯的那本书还给他，他仔细读完才想通。
这本书是马卓送的。
她那么喜欢杜拉斯，自己竟然忘记了。
高觉什么也没说，只是唱了一首叫《再见》的歌。
七
毕业前，苏真真找关叶吃散伙饭，叹息起高觉和马卓的事。
关叶听得浑身颤栗。
她整个人愣在原处，像是被点了穴道。等缓过神来，她撒腿就朝女生宿舍跑，倒惹得苏真真在后面大喊大叫。
她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在一秒之内，她突然懂得了马卓所有的骄傲，她喜欢高觉，却误会了高觉。
她站在马卓的宿舍门口，平了平气，挺直腰板，敲门，很轻声地问：“马卓在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写在后面：很久不写故事了，希望写一个有意思的。但发现没有写出来，嗯，不过就这样吧。一个糟糕的开始，或许会有一个不糟糕的结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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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出版作品《努力，是为了不辜负自己》，带走戳：http://product.dangdang.com/23833537.html
关叶在自习室捡到了一本书。
书崭新，有些薄，是杜拉斯的《夏夜十点半钟》。
关叶曾在高中的时候读过这本书，盯着书名看了一会儿，她还是没记起来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事，只记得里面有一场残忍的谋杀。
下午四点，窗外的阳光还很强烈。关叶坐在位子上重温内容，书太新了，封面没有折痕，她猜它的主人都还没有仔细读过就把书遗落了。但她没翻几页，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本书就是一封情书。
有人用黑色的中性笔，在书页不同的地方画了几个圈圈。她心一紧，推了推眼镜，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关叶迅速翻遍全书，把散落在书页中的珍珠串起来——高，觉，我，喜，欢，你。
高觉吗？
那是谁送给他的呢？
关叶收拾了一下书包，把书塞进去。她在走出自习室的一瞬间，似乎轻吐了一口气。轻快地穿过走廊，直奔男生宿舍楼。路上有几个穿着学士服拍纪念照的师兄师姐。她稍微减慢了速度，以免遇到认识的人来不及打招呼就自然忽略了。她害怕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哪怕她真的是，也希望用点头、微笑包裹住自己，套上一层保护膜。
关叶今年读大三，中文系。
她给高觉打了电话，然后站在宿舍楼旁的小花坛边等他。
她是认识高觉的，两个人在大一的时候进了辩论社，交情不深，但打过几场备受瞩目的比赛。高觉是四辩，总结陈词，擅长由表及里的分析，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关叶是二辩或三辩，站在聚光灯下提问对方的时候，像是机关枪一样，语速快，问题急，对方辩手经常招架不住。
“怎么想着找我？”
“捡到一本送给你的书。”关叶仔细盯着高觉看，这张脸她已经很熟悉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书？”
“杜拉斯的，上面有画给你的告白。你不知道吗？”
“你在哪儿捡到的？我昨天确实收到一本书，还没来得及看。里面夹情书了？”高觉回想起昨天自己一直在忙，并没有在意是谁把书放在他那里了。
他很少看杜拉斯的书，或者说对这种女作家的作品没有阅读兴趣。更何况昨天带了很多东西到自习室，临走的时候忘拿了吧。
高觉拿到书，翻开扉页，没有字。抖了抖书页，也没有发现纸条。
他低着头，摊开手。
关叶笑了笑，觉得高觉笨得可以。她说：“你别翻那么快，是字。对方把想说的话圈了起来，你翻一下。我以前也这么干过，所以很熟悉。我很想知道是谁送给你的书，方便告诉我吗？”
“我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没注意谁给的。”
“那你好奇吗？”
“我应该好奇吗？收到表白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其实，高觉有喜欢的人了，是同年级的马卓。但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表达，最早的时候，马卓有男朋友，上学期才刚刚分手。说实话，高觉在中文系的人气很高，长得帅，个头又高，刚入学的时候又在辩论赛上出过风头。他是几届里胜方还拿最佳辩手的，当时不知道多少个姑娘为了他辗转反侧。
关叶更来了兴趣，说到底，无聊的大学生活难得有让她觉得想要去关注的事情。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对于“情书”事件，她抱有异乎寻常的潜在情绪。
高觉看完之后，把书随便一放，说：“怎么着，你还要帮我找找这个有心人吗？”
“我觉得对方是认真的，所以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要给她一个答复。”
“我没有线索。”
“没事儿，这事儿交给我。不过这本书要先交给我保管。”关叶说。
二
关叶高二的时候，还是个叛逆少女。
她不喜欢读书，至少是考试要学习的书。很多课都被她用来读小说了，言情的，武侠的，推理的，到后来这些小说读够了，就开始买些奇奇怪怪的书，有些读不懂，有些就是觉得书名有意思。她觉得这比听一节英语课有意思，但她没有想过到底有意思在那里。
高二下学期，她们班语文老师怀孕后请产假，学校给调来一个新老师。
新老师曾经教过两届高三，带出过很多考上重点的学生，学校对他很是倚重。他姓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李结过婚，但没到两年就离了。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跟同事好了，竟然还带着对方登门入室，跟李说自己找到了真爱。
李为人处事都很谦和，最后不过是离了婚。他不是不气愤，只是不想因为气愤而失去自我。
关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已经带了她们两个月的课。那天下午是作文课，整整两节。
她坐在教室最后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盯着李看。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平和的活着。自己怎么不行。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一只兽，随时都要撕开皮肤，从身体里冲出来。她尽了全力困住它，时常觉得精疲力尽。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吗？为什么有人可以活得那么从容？
那天李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衣，亚麻色的裤子，戴黑框眼镜。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的气息。他说话的语速很慢，讲课也不喜欢看课本，很多事例信手拈来，就像是跟朋友吃饭喝酒时，随意捡起的花生米。这种轻快和放松让关叶着迷。
17岁的关叶还没有学会怎么喜欢一个人，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爱上李了。
在某个午后，在李说完某段话之后。
所有人都很惊讶，关叶突然开始热爱学习了。
她找不到如何接近李的方式，但发现作为中等生的自己无法引起老师的注意。
她有两个选择，要么做差生，这会让对方头疼。要么做好学生，这会让对方愉快。
所以，她开始把闲书收起来，认真地上每一节课。
她忘记李是怎么注意自己的了，后来跟李的交集越来越来，已经多到记不住所有的事情了。
关叶很想看到李的笑容，但他很少笑，整日都是平和的样子，对谁都很好，又不会对谁特别好。
李觉得自己在逃离生活，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他需要把这些时间都过完，这样才能过完漫长而无味的一生。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他觉得这是自己最不会觉得无聊的时候。这时候他会看着学生的脸，坚定或茫然，这会让他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但有一双眼睛让他害怕。那是一双细长的，眼神里冒着火焰的眼睛。他讲课的时候偶尔会扫过它，但他很怕被点燃。
他明白那是什么，但他在心底里嗤笑。
三
关叶拿着那本书，来回翻看了好几次。她有些迷茫，文学院这么大，少说也有几百个学生，或许是其它学院的，那就更是大海捞针了。
但她觉得自己能找到。或者说，必须找到。
这是一次比较任性的决定，或者说是一次成全，她希望对方能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关叶从不少人那里搜集了一下信息，汇总之后，她发现有三个人比较有可能是送这本书的人。
第一个是同辩论社的苏真真，虽然是摄影系的学生，但经常跑到中文系找人玩，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关叶知道她喜欢高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一直不明白她那么外向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表白。毕竟，高觉单身时间还挺久的。
苏真真是南方人，射手座，比较男孩子气，热情起来让人觉得过分亲昵。倒不是有恶意的那种女生，只是分寸感很差，不懂得跟不够亲近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这偶尔会让关叶觉得不适，但从没有跟对方直接提起过。
公共课的时候，关叶遇到了苏真真。她心里不确定，想借着机会确认一下。但她没有打算直接一些，选了对方附近的位置坐，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因为关叶心里觉得马卓也极有可能是那个告白者。但她跟马卓没有什么交集。马卓长了一张男生初恋的脸，眉梢眼角都不见风情，一眼望去会觉得楚楚动人。或许更直接的形容，她是清涩版的广末凉子。
“苏真真，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她在大课间休息的时候，貌似无意地问对方。
“最近实习忙死啦，根本没有时间读书。关叶，你都没去实习嘛？”
“毕业还有一年多，不急。”
“你心态真好。家里托关系让我进了晚报，过去两个月还是端茶倒水。我在里面还遇见了咱们上上届的师兄。他可有才华啦，带我的老师一直夸他，叫林家生，你听没听过？”
“没有。你最近见过高觉吗？辩论社的老人好久不组织活动了。”
苏真真眼神明显一暗，她对关叶突然提起高觉有些不适。那是一种像按摩时猛然被按到穴位时候的痛感，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原本以为已经要忘掉的人，被无意提起也会这么难过，这有点超出苏真真的想象。
“关叶，明天晚上你有约吗？七夕节情人呢。”
苏真真不说关叶都要忘记了。原来明天是这个日子了嘛。或许着急给高觉表白的人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契机吧。大三的时候再不说出来，毕业之后，很可能各奔东西。这种急迫感关叶深有体会。
读中文系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浪漫主义。
四
关叶打算十八岁生日的当天跟李表白。
但她因为周末在家开空调睡觉着了凉，发了低烧。周二生日，周一还躺在医院挂吊瓶。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悲伤的气息，她非常排斥。关叶打算溜走，但她身体确实很不舒服。这让她想起，前段时间自己逃课去书店看书，李发短信找她的事情。
她的功课已经补回来了，除了数学。关于提高成绩，她费了很大劲，有一段时间经常在宿舍熄灯后打着手电筒看书。她做了很多数学题，但落下的东西太多了，没有办法像文科那样迅速提升上去。她身体里的兽吃了太多不愉快的叹气，开始一点点长大，像鼓起腮生气的河豚，腮壁越来越薄，几乎要炸开了。
关叶看着眼前喧闹的广场，她整个人都很无措。爸爸打来了两次电话，都未接。李的电话打来了四次，最后一次，他发了短信，问她在哪儿。
关叶说在人民广场的红色雕塑那儿。
她正在等他。
关叶没有想好怎么跟李说，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在学习上遇到了困难的学生，想要努力变好，但发现自己没有能力跨越过去，所以沮丧、自暴自弃。
夏天的夜晚很闷热，人们已经习惯在广场上跳舞了。体态不再轻盈的中年妇女或老年大妈，按照秩序排着队，她们在跳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关叶也看得很仔细，比如她们腰间晃动的肉，那是新陈代谢慢了之后，堆积在腹部的脂肪，像顽疾，无法根治。
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满足得笑了。
李看到关叶的时候，她正在笑。那笑容像开在悬崖上的昙花，脆弱、美好、转瞬即逝。
“关叶，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到旁边的肯德基吃个鸡腿堡？”
“李老师，我不饿。”对啊，她是自己的老师。一开口，关叶就觉得自己又进入了自我撕扯的状态。她明明不愿意承认对方的身份，但竟然又主动叫出来了。
“我下午过去上课发现你不在，之前跟你爸妈打了电话，以为你回家了。刚才知道你在这里之后，我给他们打电话说，你生病去医务室了，我之前不知道才会打电话，现在知道了，跟他们说一声不要担心。”李说完，挨着关叶坐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关叶体内的小兽想要冲出来，它想要拥抱李，那么想。但她费力地控制住了。
“谢谢，我没想那么多。就是心里难受，不想待在学校里。”
关叶能够记得住那晚上的每一句对话。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李那天真的很高兴。她隐约觉得李有些不一样。那身光滑如蛋壳的温和与修养，裂了一个缝。关叶透过那条细窄的缝隙，看到了李的内心，那是一个像海洋一样的世界。蓝色的光，有成千上万的鱼，深不见底。关叶觉得自己因为那一眼就掉进了海里。
她以为自己是被允许进入的，所以，毫无准备的跳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个闯入者，在水里缺少氧气，当差点窒息的时候，她游了回来。再抬眼看李的时候，她像溺水过后的人，内心有了对未知的恐惧。
十点钟，也就是下晚自习之前，李把关叶送回了学校。他住在旁边的教职工小区，打算步行回去。关叶在校门口停了下来，转身看李，他背对着自己，路灯下的影子被拉长，她觉得是诱惑，因为它拉进了自己和李的距离。
他们曾经在影子里重叠，像拥抱。
关叶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她拔掉针，把回忆暂停。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从最后一章的段首写了一行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写完心怦怦直跳。
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使命，接下来就是把这本书送给李。
自从开始好好学习以来，课程表她熟悉得很。下午第二节课是李的课，第三节物理课的时候，他一般会从学校离开回家。
关叶计算好了时间，就算时间很紧张还是翻出一支很少用的唇彩仔细地涂完之后才打车过去。
李看到关叶的时候，关叶正在低着头踢石子。
他无声地走过去，靠近的时候像是把对方吓了一跳。关叶抬起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鹿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她在紧张，手里拿的那本书的封面已经被手心里的汗沁得毛边了。
“李，老师。我有本书想送给你。你可以今天就看吗？”
“是你喜欢的作家写的书吗？”
“不是，啊，是，就是想要推荐给你看。”关叶觉得自己蠢死了。她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吞进去。
“好的啊。你妈妈不是给你请假了吗？你的病好了吗？”
“已经没有什么事了。本来就只是着凉。”
“那你注意休息。早点回来上课。”
关叶觉得这话太过客气，客气得让人难受，她都在怀疑自己不是真的看到过片海。
五
高觉并没有想到关叶会这么执着得帮他找人，他自己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而马卓像一个遥远的梦，牵动着他的心，他在想着要不要在七夕的时候跟对方说点什么。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所以，当关叶找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他有些诧异。印象里关叶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更像是不爱跟人深交的那种人。所以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关叶这么卖力。
“你跟孙韶乐熟吗？”关叶问。
“那个播音主持系的小个子？”
“嗯，跟你搭档主持过节目，听说是播音系宠。”
“不熟悉，在微信上聊过几次，但感觉太孩子气了，正经说起什么来太累了。做搭档还比较开心，她很擅长活跃气氛。干嘛突然提她？”
“我做了点调查，发现她喜欢你，或许是给你送书的人。”
“不是啊，昨天给我送书的是个男生。”
“不是吧？你男女通吃啊？”
“开什么玩笑！我好像记得他说是别人拜托他来的。不过没有特别在意，记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关叶想，或许真的是男生呢，自己可能把范围一开始就主动缩小了。
不过从目前来看，至少排除了孙韶乐。马卓和苏真真的可能性都很大。
食堂很旧，有一种墙皮里都冒着饭味的感觉。高觉不喜欢食堂里的饭菜，但依旧吃了三年，他觉得象牙白的筷子和不锈钢的餐盘简直像一副枷锁，当两者放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紧紧地押着自己。坐在对面的关叶像是没有这种感觉，她轻松地吃着鱼香茄子，一口饭，一口菜，并不觉得难以下咽。高觉吃得很慢，他时不时看一看来往的学生，大多数人会背着双肩包，在走到天蓝色座位的时候，会把书包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占座。
他看到了马卓，她穿着姜黄色的连衣裙，背了一个白色的帆布包，长发齐腰，看起来非常美好。在与她对视的一秒，高觉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但转瞬即逝，尤其当对方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关叶之后。
高觉问关叶：“你们女生觉得马卓怎么样？”
“很好啊，长得好，成绩好，难得又不作。你喜欢她啊？”问完高觉，关叶也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马卓。她好像很少注意到马卓，就算她挺不同的，但好像有一种能把光芒收放自如的能力。
刚放下书包的马卓，第一次觉得羞辱。那是一种糟糕得像冬天被泼了冷水，夏天出门没有涂防晒霜的感觉。太过暴烈，冷热交替，让人崩溃。
这让她点错了一道菜。她不吃洋葱，但点了小炒羊肉，里面浓浓的洋葱味，从鼻腔进入体内，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抵触着这种味道，让人犯恶心的味道。
从昨天上午开始，她就有些忐忑不安。一边觉得自己鲁莽、不够矜持，一边又安慰自己马上就毕业了，连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那将来遗憾的时候自己肯定会恨自己。
所以，她挑了一本杜拉斯的书，把心藏在里面，托朋友送给了高觉。她认为高觉是会懂的，知道那是她送给他的书。因为自己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喜欢杜拉斯的作品，从《情人》到《直布罗陀水手》，她都喜欢的不得了。而《夏夜十点半钟》她也对他说过，自己最喜欢女主角对待爱情的态度，要纯粹的爱，不掺合杂质。
夏夜十点半，是爱情滋生的时刻，也是爱情幻灭的时刻。
她发现自己错了。
高觉或许有喜欢的人了，那个叫关叶的女生。或许自己才是对方感情里的杂质。
六
李翻到了那句诗。
他坐在书桌前，愣了很久。这曾是自己少年时代很喜欢的《越人歌》，这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更是让他想起汉代刘向编纂《说苑》里的历史故事。他当然能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这对一个少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问自己喜欢关叶吗？
或许有过一瞬间的动摇。那具周身涌动着年轻气息的身体，至少能够唤起自己越来越堕入庸常的心跳。
他幻想过，也厌恶过。
最终那本书被他放在了书架的最底层。像是必须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见不得光。
关叶对没有收到回复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她的自尊心只允许她做到那里，再进一步的追问，她做不到，也做不到。
李已经给了答案，一个无声的，凶狠的，一瞬间击败了她体内凶兽的回答。她觉得小兽死得很惨，血肉模糊，她觉得小腹有些疼，一抽一抽的，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流走了，内心空旷起来，像是刮过一阵龙卷风。
关叶去了一趟洗手间，发现她真的流血了。
那是一场最无端又最应景的月经。
关叶对高觉情书时间的执着或许源自于此，她想要一场成全，哪怕是别人的。她也想要看到一次。当一个人鼓起勇气表白，那就应当收到回复，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都应该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给出来。
可，关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
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九月份新一届的新生晚会上，高觉作为优秀生代表有一个独唱表演。但他唱得意兴阑珊，因为前不久马卓接受了一个高富帅的告白，就在七夕当天。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阵错愕，直到关叶把杜拉斯的那本书还给他，他仔细读完才想通。
这本书是马卓送的。
她那么喜欢杜拉斯，自己竟然忘记了。
高觉什么也没说，只是唱了一首叫《再见》的歌。
七
毕业前，苏真真找关叶吃散伙饭，叹息起高觉和马卓的事。
关叶听得浑身颤栗。
她整个人愣在原处，像是被点了穴道。等缓过神来，她撒腿就朝女生宿舍跑，倒惹得苏真真在后面大喊大叫。
她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在一秒之内，她突然懂得了马卓所有的骄傲，她喜欢高觉，却误会了高觉。
她站在马卓的宿舍门口，平了平气，挺直腰板，敲门，很轻声地问：“马卓在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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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后面：很久不写故事了，希望写一个有意思的。但发现没有写出来，嗯，不过就这样吧。一个糟糕的开始，或许会有一个不糟糕的结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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