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风传奇》黄金时代:实在界的真实和象征界的真实
对的,这是一篇为“格婊”洗地的文章。
说到底,俄国革命也非“历史必然”,而是知识分子强行拼凑出来的。但这种“现实化”的力学装置是那样随处可见,以至于我们虽然可以批判,却不能轻易宣布自己与此无关。在“华美即是肮脏”这一反转发生的瞬间,在种种或为拥护,或为批判的理论变为可能的那个瞬间,他们感到了什么?那迫使他们非如此不可之“强力”又该如何命名,——又或者,那虚无?这就是莎士比亚和漱石所谓的“命运”吧。 ——《关于联合赤军》 (1985) 楼下垃圾堆捡了套剑风,又草草翻了一遍,整个人都不好了。真的不能看剑风了,看一次傻三天。尽管几年前看就把它搬上神坛,现在又觉得还是低估了它。《黄金时代》篇末尾,重度残废的Griffith在成为魔王之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向Guts,眼中有种说不清的虚空和柔情。那是一双看到空中的辉煌城池和脚下的累累尸骨终于全都灰飞烟灭时的眼睛:“对,数千战友,数万敌人,只有你,只有你让我忘记了梦想。” 鲍德里亚在《美国》里写,“在无参照系的沙漠中,人们到底能走多远而不崩溃?”Guts是行走于沙漠的人。在Griffith和他的鹰之团离国家和权力越来越近之时,Guts意识到自己遍体鳞伤一路杀来,并不是为了这个。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不是这个,于是他决定走了。之后多尔多雷大捷,鹰之团被表彰为白凤骑士团。无聊的宫廷社交场,平民出身的Griffith游刃有余。他绑好头发,穿着得体,一双鹰眼野心蓬勃,他浑身发光,刺得人无法正视,像个年轻高贵的神。无懈可击的Griffith从未像那天一样无懈可击,但Guts对这种无懈可击感到恐惧。他的简陋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只好逃到阳台透风,但“骷髅舞动在华丽的舞场”,最后人们将发现,唯有骷髅是真实的。 Griffith正是输给了这种真实,实在界的真实。他输给了面对这一真实的勇气,输给了承认沙漠就是沙漠,而不幻想它的尽头还有一片绿洲的勇气。但是这当然不是所谓“沙漠的背后还是沙漠”的精致的虚无主义判断。Guts也不宣称他知道沙漠的尽头是什么。也许是沙漠,也许是绿洲,但不必然是沙漠,也不必然是绿洲,总之不走到那里,就什么也不知道。最终击溃Griffith的,是这种尽管不知道尽头是什么,仍然可以走下去的纯粹的实践主义。他终于发现,非要给自己虚构一幢白色城堡,非要把日常生活戏剧化才能活下去的自己,实在太无聊了。(“我真无聊!”他在地牢里自嘲。)这就是最后那一眼中虚空与柔情的全部含义:是的,我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高屋建瓴,机关算尽,攻城略地,摧枯拉朽,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幸好,你还是真的。 最终被Griffith发现为“假”的东西,也是种真实,并且是绝大多数人以为的真实——一种象征界的真实。Griffith的这一“真实”里包括鹰之团,包括公主,也包括那些每天计划害他的贵族,是这所有人把白色城堡从妄想变成了极为肉感的东西,他们或团结或敌对,但无论如何都是共谋关系,是对虚假符号的激进实践(“共同幻想”)。在这种目的论的目光中,所有人都忘了Griffith白色城堡只是因果链无数可能性中微弱的一种,所有人都把它当作唯一的真实来行动——来相爱,来憎恨,来付出,来杀戮。所谓真实就建立在了这种真正真实的异己形式之上,除了Guts。Guts要离开的不是鹰之团,还有整个让他感到窒息的虚假的真实。(对这一虚假最好的表现是,突如其来的日蚀中,有个龙套千人长被群魔追赶着四处逃窜,但所到之处全是黑云翻滚血流成河鬼哭神嚎,伙伴的脑浆眼球四肢到处乱飞。“这一定是梦,快让我醒来”他只好这样想,但再往下想,“如果是梦,这梦是从哪里开始的?今天开始的?昨天开始的?还是整个鹰之团本身就是梦?是啊,一定是从加入鹰之团开始就是梦了,我本来也就是个山贼,凭什么活得这么风光。”) Guts离开后Griffith的遭遇并非偶然,事实上被人抓住拷打致残才是他的欲望,除此之外,他无法消化这种惨败。这正是他向来解决问题的方式。少年时的卖淫对他来说也并非创伤,那不是为了低成本地攒钱,这是说给他人的故事。他去卖淫仅仅因为,他自知做这么多恶,害死这么多人,但所有人都感激他信任他,所有人都夸奖他崇拜他,他就只能自己怀疑自己,自己惩罚自己。Griffith是靠自我解构活下来的,这一行为中包含了最后崩溃的危机,但更多是帮助他建立自身合法性。而Guts也承认自己的错误和糟糕,他焦虑自己漫无目的的现状,真诚地敬佩其他有理想的伙伴,但Guts绝不把自身的屈辱和懦弱转化为别的东西去逃避,绝不在对任何对错误的看似反省中变相原谅自己。如果在他人的意义中没有找到自己的意义,如果在所爱的女人身上看到幼时被出卖的自己,他就硬碰硬地同这个没有意义的自己,这个“被阉割”的自己斗争,同正是这个、而不是别的什么斗争。他怎么可以这么坚强?怎么可以这么坦然?Griffith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能在自己的“无聊”中堕落下去。但这种“无聊”难道不是普遍的吗?毋宁说Guts才是极少见的,或几乎只可能存在于理想中。很多人轻易批判Griffith,那些人只不过是忘了,“建筑意志”这种东西他们自己也有,只不过以成为高级社畜结婚生子环游世界为目标的蝇营狗苟之人,的确还没有能力拥有并实践那样有破坏力的理想。 后来Griffith迷之回归,整个人设定大变,逻辑各种莫名,在故事没完之前也没法整体评价。虽然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正是《黄金时代》之后的剧情才让《剑风》成为《剑风》,但我宁可Griffith已经死透,如此他就成为了麦克白——最后日蚀的荒诞景象难道不正是麦克白结尾的移动森林?《黄金时代》结束时我甚至一度很气馁,因为从那天起,Guts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意义”,而成了一个基督山伯爵式的角色,他要报仇。他开始不仅依赖那把和他自身一样粗糙,一样本质,仿佛他肉体的延长线的大剑,而逐渐适应了火药。最重要的是他变得太强,这让他对“做人”(=懦弱)的坚持变得很形式化,如故事中许多敌人绝望的吐槽,很明显,Guts早就强得不像人。这设定就多少有些俗套了。到头来这故事连《进击的巨人》提出的问题都没能回答:变成怪物而击败怪物,这是“人”的胜利吗? 但三浦感觉很准的是,在后主意主义时代的种种讽喻里,复仇仍旧是比画大饼好得多的设定,毕竟它仍旧是“被动”的,仍旧在否定某种黑格尔式的主体性。另外,从那时候起,Guts更加彻底变为骷髅骑士所谓“夹缝中的人”(实在本身),尽管说得那么明白有些不好玩,但无论如何是优秀的设定。最后一点是我自己也没太想通的,就是那些魔物一遍遍因为Guts的强大而否认他的人类身份,其实也未必不是在给着急成魔的自己的脆弱做开脱。 最后贴两张Griffith,第一张出自第八卷《开虐的清晨》(雾),第二张好像是二十多卷。虽说早期三浦人物结构还是会崩,画Griffith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迷人,白肤,白发,白铠,白马,有时连背景都是灰度极低的网,直接把头发轮廓刮出来,多的一点都不要,全身只见一双飞扬跋扈的鹰眼,乍看像天野喜孝附体,又没有那样浓厚的宗教氛围。反观很多大触的Griffith同人,尽管一切“正确”,表现力却无法同日而语。但《黄金时代》以后的三浦自己也魔怔了,画什么都要堆无数线,密度饱和度都极高,这让他变得更合适表现Guts,而不是Griffith。另外我最烦的是,《断罪篇》开始后,每个粉丝非粉丝见到Griffith都要跪倒在原地沉浸在“妈的这家伙简直美得不像人”的震撼中。这简直是个商业无比的设定,在这种对Griffith的“非人”性的一遍又一遍的膜拜下,他恰恰开始越来越像个人(俗人)。 说起来,黄金时代篇完结在97年本来就是一件很症候的事。97年的少年A和东电女职员事件让整个绝望的90年代更加绝望透顶。如果Guts是吸收了所有颜色的CHAOS般的黑,Griffith的白是什么呢。说到底,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虚无啊。


========== 引用处是最近读到柄谷的《关于联合赤军》,觉得这结尾简直是《剑风传奇》黄金时代篇最好的解释,忍不住就发了。这篇写在苏联解体以前的东西的确充斥着一些后来被他自己痛恨的对苏联(俄国革命)的孩子气的解构,不过那个年代的日本新左翼也不可能不如此吧。 以上内容完全复制粘贴自半年前一篇日记。本想空下来好好改下弄成正儿八经的评论,但终于发现并没有空的时候,只好复制粘贴。基本相当于自己跟自己玩,非常不负责。
-
blaandbla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7-11 17:31:01
-
aspirin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7-11 17:09:44
-
Mr.Hydra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6-18 12:16:06
-
1w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6-09 13:29:28
-
冯立夫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5-24 11:31:15
-
荔紫豆花 转发了这篇日记
伟大的梦想让他不甘为凡人,成魔是他唯一的路。虽然被封神,但是格里菲斯的心灵和肉体早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后期的他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是高高在上的失败者,是这场悲剧最令人唏嘘的丑角。
2021-05-20 18:23:36 -
卷毛草泥马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2-05 22:23:40
-
Tkai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1-01-19 11:5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