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阳读解《石头记》六十六天香楼与大明万历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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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里,我们要尝试去探佚《石头记》第十三回秦可卿死亡的具体过程,以及这个过程与历史上张居正史实的契合之处。
古往今来,很多红学研究者和红学爱好者,都对《石头记》第十三回秦可卿死亡过程中被删掉的文字非常感兴趣。虽则感兴趣的原因各有不同,但秦可卿之死,与其被删掉的十几枼文字就是《石头记》的一个重要的未解之谜。
关于《石头记》第十三回秦可卿之死被删掉的文字,脂砚斋有这样的批语: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是以此回只十页,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遗簪”、“更衣”诸文的含义,为什么后来的作者或者创作人,要删掉《风月宝鉴》里的这些文字。
我们可以提供这样一些思路。
第一种思路,也是最为常见的,“更衣”一词,古有“出恭”之意。应是秦可卿在天香楼“更衣”之时,被贾珍撞见,随即发生了“爬灰”丑事。而“遗簪”是指秦可卿与公爹贾珍在天香楼幽会之时,头上的簪子掉落,被婆母尤氏拾到,遂东窗事发。最后秦可卿羞愤自缢。
我想,这很可能也是最早的作者的思路,
因为我们前面曾经反复分析过,可能在早期,作者认可秦可卿的某些能力,但是更多的是对其实现自己目的的过程以及手段的不屑的。当然也有可能,在《石头记》早期版本创作的时间,整个社会舆论或者说作者所处的思想倾向的集群,对于张居正的认识也是如此。
在最初的作者眼中,张居正就是一个通过不正当手段(比如说在外面勾结宦官,在里面和李太后有不正当的关系)居于高位的权臣,打压同僚,凌辱文人,关闭书院,甚至寻死报复迫害学界领袖(比如说何心隐),而且他倡导的改革还为明朝引发了激烈的党争。所以,在《风月宝鉴》里,作者就会如实的去按照他心中张居正的形象(特别是负面的形象)塑造秦可卿,塑造秦可卿之死。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文字固然比较难看,但并没有必须删掉的必要。
第二种思路,我们要分析一下天香楼的寓意。
我不知道有没有爱好者们仔细的去读过现存《石头记》里对于天香楼的定义,天香楼到底在宁国府里是怎样的一座楼。
天香楼宁国府举办大型娱乐活动的场所,与贾氏宗祠并为宁国府最重要的两大建筑。秦可卿约会情人、贾敬生辰戏台、秦可卿丧礼打醮、贾珍夜赌等故事,都发生在天香楼。
也就是说,天香楼在宁国府里,并不是一个非常隐秘的所在,是一个非常主要的,非常公开的,或者
说人来人往的这样一个建筑。而且从后面的文字对天香楼的描述看,天香楼更多的是一座开敞式的戏台。
那么,问题就来了,假如按照第一种思路,我们认为秦可卿是因为与贾珍偷情、幽会、表白被人发现,羞愤自缢的话,那么,她为什么要把偷情、幽会、表白这些事情选择在天香楼这样一个重要的、显眼的、人多眼杂的地方进行呢?
宁国府是一个非常大的府邸,可以说里面的房间是非常多的,长年没什么人去的房间也是有的。既然秦可卿和贾珍是在做一些不能让人发现的不轨之事,他们完全可以选择在一个人少、僻静、隐秘的所在。
当然你可以说贾珍一手遮天,无所顾忌,就是要选在这种地方给尤氏、贾蓉看,但是从书里对于秦可卿和贾珍的交待看,这两个人是比较缜密,比较小心的,他们可以无视尤氏和贾蓉,但是天香楼是宁国府的戏园子,王夫人、王熙凤、邢夫人甚至贾宝玉、贾母都可能会来这里,在这里偷情做爱,是很容易留下什么东西被人发现的。
所以这里我要给出我私下的一个看法:
所谓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并不是说秦可卿平时就和贾珍在天香楼里偷情、幽会、表白。而只是秦可卿之死,这一件独立的事件,是发生在天香楼里而已。
那么,为什么秦可卿要把自己的死,选择在天香楼呢?
第一,我们前面分析过,天香二字的含义,。传说月上阴影部分是一株桂花树,故用“天香”指代月桂,如宋之问《灵隐寺》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红楼梦》第117回贾环的“月”字流觞酒令云:“冷露无声湿桂花。天香云外飘。”江西宜春明月山对联亦云:“桂花蟾宫云端落,天香明月山内飘。”
天香就是月的象征,就是明朝的象征,秦可卿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也就是在暗示张居正是为明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从生到死,都是明朝的忠臣,他是为明朝尽忠而死的。
第二,这里就要分析,“遗簪”、“更衣”的含义了。
实际上,“遗簪”、“更衣”是在暗示,秦可卿在自尽以前,会在天香楼里,和贾珍做最后的诀别,同时,给贾珍,给贾府留下一些重要的信息。
而为什么这幕场景会选择在天香楼这样一座戏楼里进行呢?
因为后来的作者,或者是出于文字狱的担心,或者是出于某种情愫的纠结,认为这段情节是不适宜的。
为什么这段情节会不适宜呢?因为作者的初衷可能是:
用另外一出历史上著名的戏剧场景,来反映秦可卿和贾珍的诀别,或者说张居正为明朝尽忠,最后无力回天,无法挽救明朝走向衰败崩溃的场景。
而这出场景,也一定与月亮有关,一定符合文本和明朝历史此时时刻应该有的氛围。
这出戏可能就是元代著名剧作家白朴的作品《梧桐雨》,或者说我们可以理解为,作者是借古讽今,当年唐明皇无视自己的腐化堕落,归罪并且牺牲了杨贵妃,与杨贵妃诀别后杨贵妃遇害,但是唐朝从此走向了安史之乱后的不归路,而此时,贾珍为代表的贾府无视自己的腐化堕落,归罪并且牺牲了秦可卿,同样,贾府也会走向彻底的崩溃。
为什么我会这样认为呢?
我们看《梧桐雨》的唱段:
【太平令】怎的教酩子里题名单骂,脑背后着武士金瓜。教几个鲁莽的宫娥监押,休将那软款的娘娘惊唬。你呀,见他,问咱,可怜见唐朝天下。(高力士持旦衣上,云)娘娘已赐死了,六军进来看视。(陈玄礼率众马践科)(正末做哭科,云)妃子,闪杀寡人也呵!(唱)
【三煞】不想你马嵬坡下今朝化,没指望长生殿里当时话。
这里所说的“高力士持旦衣上”,就是所谓的“更衣”。
【太清歌】恨无情卷地狂风刮,可怎生偏吹落我御苑名花!想他魂断天涯,作几缕儿彩霞。天那!一个汉明妃远把单于嫁,止不过泣西风泪湿胡笳。几曾见六军厮践踏,将一个尸首卧黄沙?(正末做拿汗巾哭科,云)妃子不知那里去了,止留下这个汗巾儿,好伤感人也!(唱)
【二煞】谁收了锦缠联窄面吴绫袜,空感叹这泪斑斓拥项鲛绡帕。
这里所说的“妃子不知那里去了,止留下这个汗巾儿,好伤感人也!”就是所谓的“遗簪”,只不过《梧桐雨》里是“遗巾”。
而到了《石头记》创作并且流行以后,后世的剧作家再去创作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的戏剧时,就已经心领神会的,把“遗巾”改为了“遗簪”。
比如说清代著名剧作家弘昇的《长生殿》。
唐明皇在杨贵妃死前和死后,无论是真情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有这样的两幕戏剧,而贾珍和秦可卿的故事,也会有这样的情节。
无论贾珍后来如何,至少他们确实曾经相爱过,曾经相互欣赏、相互扶持,相互敬重过,就如同现实世界的万历皇帝和张居正那样。
之所以,作者要将秦可卿之死,设定在天香楼这个戏台上,就是为了以古代的戏剧,来讽刺今天的时局。
任何王朝,任何家族的统治者或者掌权者,都是如此。
而原作品中,贾珍和秦可卿必然会在天香楼有一段非常感人的诀别之戏。贾珍也许会告诉秦可卿自己的无奈,会承认自己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保护自己不得不出卖秦可卿,而秦可卿也会为了保护贾珍甚至自己的女儿惜春,选择决绝而死。
但是,我相信,作者这样的一种设计,以及对原作品的调整,更多的是出于对明朝灭亡的一种叹息和控诉。
经历了明亡清兴的后来的创作者,不忍看到张居正的失败,不忍看到张居正家族的悲惨结局,更不愿意看到被万历皇帝和东林集团毁灭的明朝的改革结局。尤其,真正的历史上,张居正的落幕,张居正家族的结局,没有一丝半点像天香楼上所写的温情和感动。
所以,无论是出于对《风月宝鉴》中初作者观点的反对,还是出于对文字狱的担心,还是是出于经历了家国破灭悲剧的反思和回想,终究,天香楼的这一段被删掉了。
最后我们要说的是,秦可卿在自杀以前,给了贾珍或者说给了贾府最后的一点力量和希望,告诉他们应该坚持自己所践行的东西,应该信任一个自己托付事业或者说能把她的一些主张进行下去的人。而这个人是谁?我们会在后面的故事里,为大家解释。
在与贾珍诀别之后,在留下了自己最后的嘱托以后,在“遗簪”、“更衣”以后,选择用自缢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向整个贾府,或者说整个自己的事业的敌人,发出了最为强烈的怒吼。
而真实的历史上,这也是张居正和张居正改革,留给万历皇帝,留给东林集团,留给明王朝这些掘墓人最后的控诉。
秦可卿之死,在历史上,是有真实的原型的。
这个原型,就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
万历皇帝在用最为恐怖血腥的方式,宣泄自己对张居正的愤怒,也在为自己的王朝掘墓。
明万历十一年三月,诏夺张居正上柱国、太师,再诏夺文忠公谥,斥其子锦衣卫指挥张简修为民。此时,距张居正身殁,仅九个月。
明万历十二年四月,诏令查抄居正家产,司礼太监张诚,刑部右侍郎邱橓,及锦衣卫、给事中等奉命前往。
而最为恐怖最为血腥的事情,就此发生:
邱橓未到江陵前,荆州府、江陵县亲自到张宅封门,张宅子女躲到一没有食物、甚至连一口水也没有的空屋不敢出来。直到五月初五,邱橓到了,打开宅门,饿死的已经十余口。搜检、拷问,应有尽有了,但问官们还不满意,重刑拷问,要张家招出寄存宅外的子无虚有的二百万银两,于是又牵上曾省吾、王篆、傅作舟三家。在拷问中,张居正长子张敬修自缢;张懋修投井不死,不食又不死,侥幸保一条性命。张敬修自缢前,留下血书一封:
呜呼,天道无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难测,罔恤尽瘁之忠。叹解网之无人,嗟缧绁之非罪,虽陈百喙,究莫释夫讥谗,惟誓一死,以申鸣其冤郁。窃先公以甘盘旧眷,简在密勿,其十年辅理之功,唯期奠天下于磐石,既不求誉,亦不恤毁,致有今日之祸;而敬修以长嗣,罹兹闵凶,何敢爱身命而寂无一言也。忆自四月二十一日闻报,二十二日即移居旧宅,男女惊骇之状,惨不忍言。至五月初五日,邱侍郎到府;初七日提敬修面审,其当事噂沓之形,与吏卒咆哮之景,皆生平所未经受者,而况体关三木,首戴幪巾乎!在敬修固不足惜,独是屈坐先公以二百万银数,不知先公自历官以来,清介之声,传播海内,不惟变产竭资不能完,即粉身碎骨亦难充者!且又要诬扳曾确庵(省吾)寄银十五万,王少方(篆)寄银十万,傅大川(作舟)寄银五万,云“从则已,不从则奉天命行事!”恐吓之言,令人胆落。嗟此三家,素皆怨府,患由张门及之,而又以数十万为寄,何其愚也!吾意三家纵贪,不能有此积,亦不能完结此事,吾后日何面目见之,且以敬修为何如人品也。今又以母、子、叔、侄,恐团聚一处,有串通之弊,于初十日,又出牌,追令隔别,不许相聚接语。可怜身名灰灭,骨肉星散,且虑会审之时,罗织锻炼,皆不可测,人非木石,岂能堪此!今幽囚仓室,风雨萧条,青草鸣蛙,实助余之悲悼耳。故告之天地神明,决一瞑而万世不愧。暖乎,人孰不贪生畏死,而敬修遭时如此,度后日决无生路!旷而观之,孔之圣也而死,回之贤也而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予于此时,审之熟矣。他如先公在朝有履满之嫌,去位有忧国之虑,惟思顾命之重,以身殉国,不能先几远害,以至于斯,而其功罪,与今日辽藩诬奏事,自有天下后世公论,在敬修不必辩。独其虚坐本家之银,与三家之寄,皆非一时可了之案,则何敢欺天罔人,以为脱祸求生之计。不得已而托之片楮,啮指以明剖心!此帖送各位当道一目,勿谓敬修为匹夫小节,而甘为沟渎之行也。祖宗祭祀,与祖母、老母饘粥,有诸弟在,足以承奉,吾死可决矣。而吾母素受辛苦,吾妻素亦贤淑,次室尚是稚子,俱有烈妇风,闻予之死,料不能自保。尤可痛者,吾有六岁孤儿,焭焭在抱,知亦不能存活也。
五月初十日写完此帖,以期必遂,而梦兆稍吉,因缓。十二日会审,逼勒扳诬,慑以非刑,颐指气使,听其死生,皆由含沙以架奇祸,载鬼以起大狱,此古今宇宙稀有之事。上司愚弄人,而又使我叔侄自愚,何忍,何忍!
邱侍郎、任抚按,活阎王!你也有父母妻子之念,奉天命而来,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可也,何忍陷人如此酷烈!三尺童子亦皆知而怜之,今不得已,以死明心。呜呼,炯矣黄炉之火,黯如黑水之津,朝露溘然,生平已矣,宁不悲哉!
与秦可卿一样,张居正的后代,用自己的死控诉,用自己的遗言,警视明朝醉生梦死的统治者。
我们身死家灭不足惜,但是我们的主张和我们的思想不能死,否则,贾府也好明朝也罢,都会万劫不复,都会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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