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编 ｜ 网红之死

“完美，你看看。” 司冶把相机递给叶不弯，拿起刀叉，准备切这块端上来已经有半个小时的牛排。 “嗯，拍的不错，光线把握的正好，不愧是摄影师，还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哈哈。” 司冶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还用说，我可是专….” “业”字还没出口，只见叶不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完成皱眉、瞪眼、捂嘴等一连串动作，以及难以置信、焦虑恐慌、功亏一篑等一系列情绪表达，“怎么搞的！我的口红沾到牙齿上了！你拍的时候没发现？你都不提醒我一下？刷新高峰时段马上要到了你知不知道！”，放大了十几倍的照片里任何瑕疵都逃不过她的眼，“重拍。” 原来这家需要提前一年预约的高档餐厅里的牛排口感也不好啊。司冶想。简直是糟透了。 这顿饭断断续续吃了三个小时，而叶不弯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其余时间都在修图，发各种社交网站，回复评论。 “你倒是多吃点啊，不是说自己胃痛吗。”司冶把盘子往叶不弯眼前推了推，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耐性和关心还剩多少。 “我饱了，亲爱的你不用管我，”眼皮都没抬，“你看这才多久，已经快100个赞了。”说着站起来转身去洗手间催吐。 “是吗，那你可以活更久了。”司冶只觉得疲惫，空洞地盯着餐盘，浑身的力气仿佛牛排里夹得血丝。 21世纪以来，人类享受网络带给他们的巨大便捷的同时也越来越依赖网络， “没有网我活不下去。”曾经网瘾少年幼稚的言论在当代已成为既定事实，人类现在需要靠网络存活，更确切地说，靠点赞存活。全球性人体改造工程完成后，在人均自然寿命（即男性平均寿命20岁，女性平均寿命22岁）的基础上，每人可以凭借在固定社交网站上固定时间段收到的有效点赞数延长1秒钟自然寿命。寿命极限不分男女，均为120岁。累积寿命如超过120岁，预先植入在人类体内的vanity-B病毒便会被激活，并迅速繁殖，加速人体细胞衰老，好端端的人从生到死不过三天时间。这种病毒为控制人口而研制，目前尚未有抗体血清。但每人有一次在任意寿命时点终止被赞的机会。只需向寿命监控委员会提交申请即可。在机会使用后和病毒被激活后收到的点赞一律无效。除病毒外，人体里也被植入了点“好东西”。vanity-G神经递质会在人类收到点赞和被点赞时分泌，使人增加幸福感。 司冶和叶不弯是知名网红情侣，男方是摄影师暖男，女方是耿直美女，在司冶镜头下的不弯总是美得清新脱俗，不弯微博里的司冶也是关怀无微不至的完美男友，网友们对他俩这样的人设很买账，基本发张照片都会得到几百点赞。但这远远不够。叶不弯始终觉得自己不幸福。 她还要更多。 生存竞争实在是太激烈。 买奢侈品花样炫富已经过时，冒着生命危险去战火连天的国家旅游，无保护措施爬上世界第一高塔，奢侈的买一公斤濒危动物的肉做成黑暗料理……这些事情稀松平常到已经提不起大家的兴趣，在其中任何一个标签下，你都能看到各类博主花样百出。司冶和叶不弯也尝试过，但反响平平。这个时代最不缺网红，甚至有人在联合国大会上提议取消“人类”这个称呼，改为“网红”，因为“人类”已经代表不了人了。 “土拨鼠的趴你去不去？”叶不弯看到最近风头正劲的美少女网红发来的私信，问司冶，“她之前给我点过赞，不去不好吧。” “她最近是不是在美妆圈混呢？还是去吧，多认识点朋友，吃得开。” “可是我觉得她好装啊，那教程一塌糊涂，我两岁侄子涂鸦都比她强。” “人家给你点赞，你也应该给她回赞，这是礼貌和修养。你来我往，顺便蹭点热度。再说，入了她们的圈子，人脉广了，百利无一害。” “到时候求大摄影师你把我拍美一点，同框的话你女朋友可绝对不能输啊。” “放心。”司冶疲惫地抬手覆上了眼。 小圈子抱团无疑是快速拉拢人脉的生存法则之一。入学的第一课，老师一定会告诉你，要有危机意识和战略头脑。法律规定：每个公民平均自然寿命内仅享有100次给他人点赞的机会。已生效的点赞如超过后悔期限则不能取消。后悔期限依据每位公民已使用的点赞数和点赞频率通过一套科学精密的算法得出。因此得到点赞已属不易，合理分配自己给别人的赞更是难上加难。“爱她就给她点赞”比山盟海誓更能打动人。毕竟人命相关，几乎没有人会随便给陌生人点赞。 叶不弯从未收到过这样多的点赞，手机信息提示栏已经满了，原因是她和司冶分手了。 而且并不和平。 其实她早该预料到的，从他给她拍照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不注意找角度开始，她就该预料到的。 司冶和土拨鼠火速承认恋情，新女友并不是个好惹的，以现任的身份不停地爆出叶不弯的黑料。叶不弯也不是吃素的，先沉默了一阵，疑似被伤得不轻，紧接着一方面为求赞发表了诸如“这段感情没有谁对不起谁”、“感情再深也抵不过时间”、“人们都渴望新鲜感”、“是我不够好”、“祝他幸福”等弱者言论，一方面为控制点赞数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透出土拨鼠早年劈腿成性的黑历史，白脸红脸自己都唱了。家长里短嘛，最贴近网民，谁都觉得自己可以插一脚，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当事人进行审判。大家热衷于“揭露”网红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的丑恶嘴脸，使得这场分手闹剧在最热话题排行榜居高不下。点赞数大于取赞数，叶不弯靠这些点赞可以活到119岁3个月零19天。 “好像还是差一点。” 从幸福感为零的最底层摸爬滚打苦心经营至今，没有谁比叶不弯现在更渴望体验幸福的极限是什么感觉了，于是她又斟酌地发了一句“岁月静好。”，配上了一张自拍，背景特意打上马赛克，形状疑似模糊了一个人影。 【劈腿事件女主角与不知名男子再现身引发网友热烈讨论】 119岁7个月零4天。 “快成功了。” “做你的知心姐姐，跟不弯一起开始情感夜话时间～”叶不弯开通了网络直播，把自己的情史从头到尾向网友哭诉了一遍。 【知名网红被劈腿，直播情史博同情】 119岁11个月零30天零23小时零58分零21秒。 刚过点赞有效时段，数字定格了。叶不弯看着累积寿命，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临近极限幸福的感觉。原来幸福从来就不是自己能给自己的，而是源于他人的认同。 “来吧，再多给我些赞吧！再多一些吧！”，叶不弯在心里默念，“到59分我就去申请终止。” 网友们一边倒地支持叶不弯，土拨鼠自己已经招架不住，于是让司冶下场帮她辩解，“你前女友果然有一套，装弱者，博同情，奥斯卡怎么不给她颁个奖！” “不要生气了，现在你才是我女朋友啊。”司冶语气里的敷衍土拨鼠不是听不出来。 “那你倒是证明你爱我啊！”一把夺过司冶的手机，“你俩交往那么长时间，我不信你没有她的黑料！丑照也好啊！我不信她微博发的那些都没ps过！你给我找出来，一一修复原图！看我不开扒皮帖揭穿她的真面目！” “别闹了，把手机给我。”司冶尽量压抑着怒气，“我试着找找。” 点开叶不弯的主页，司冶有些动容。每条博文下都配着他们两个人的照片，文字也俏皮可爱，记录相处的点滴。他们曾经真真切切地相爱过，曾经真的在心里认定要与对方共度一生。泪水模糊了双眼，手指滑屏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他想拼命找回他们在一起时的回忆。很多年前，在叶不弯正式答应和他交往的微博下，司冶使用了唯一一次点赞，现在，点赞有效时段即将再次开启，他要把剩余的99次点赞第一时间全部送给叶不弯，希望这份诚意能打动她，挽回这份感情。 “叮—”，“【系统提示】叶不弯，女，身份编码FIR12193110253，于2054年11月1日累积寿命达到120岁整，请在10秒钟内进入RIP-1903通道，等待死亡处理。” 由于点赞数量增加，大脑分泌出vanity-G，即使收到死亡通知，叶不弯竟不觉得恐惧和难过，反而很幸福。机械地躺进通道，她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收到这么多点赞。全身细胞逐渐被vanity-B病毒侵噬，器官开始衰竭。她觉得心脏好像被挖了一个洞，虚无感冒着泡从全身血管里汩汩地涌出来，汇集到洞口，接着顺着洞口不停下坠，点赞数字每上涨一个，这感觉就下坠一米，她很想乞求这感觉停住，可却无能为力。水灵的皮肤迅速失去水分，皱起成一层薄皮，包裹着骨骼的形状和颜色。 “不弯，你知道吗，我听以前没接受改造的人说，人死之前会看到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一遍，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绝对是假的”，叶不弯手指滑过屏幕，“没这些社交软件，谁还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啊，真是可笑。哎司冶，你帮我看看加哪个滤镜好看？” 叶不弯死了。死之前她闭上眼，什么都没看到。果然是假的，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