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 | 这个城市有你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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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色
穿过城市的雾霾,绵密的光晕在玻璃上忽闪,夜晚的街景被公交车大块的窗框切割成画儿。织抒侧着头,一片片流彩般的光从她脸上流过,上扬的嘴角像被人窥视般保持微笑,即使美好在扮演在假装,这是她需要的东西,她的长发像极了夜色,那么黑那么蓬松,也如雾霾般吞噬着。
这个城市有两千万人,这儿藏有每个人想要的一切,欲望被装在气球里放飞,挤满天空。她不转视地看着车窗外,像看着自己的灵魂,一层柔和的光敷在织抒的脸上。水晶碎片的摇曳扑面而来,空气感的伦勃朗之光斜下,路边素淡的樱花在灯光里变成淡蓝色,橱窗的巨大空白背景包裹了一件华美的服。
织抒淡淡的表情,极力维护内心的震动,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有贪恋的表情。“真美啊”,她半启浅橙色的嘴唇,整个世界都在慢速同步的曝光,高感光度的现实感倾泻而下,夜色徐徐,却没有丢失全部光线,照亮在这个橱窗烁烁发光。
橱窗渐近,就像是到了轨道离橱窗最近的点,车门嘭地打开。车停下了,有人开始下车,绞肉机般的出来。公交车的空气被拌入些许清凉新鲜,织抒突然回过神般,一下钻进了人群,推开一坨坨黑影,近乎挣扎着从车里出来,顾不上站台石阶的一凹止水溅在脚上的凉泥,一股光芒照在她眼里,专注而坚定不移的光不仅照亮橱窗,也使范围之外的区域进入更深沉幽澹的黑暗。
橱窗里是1571年西班牙皇后穿的礼服样式,这一时期西班牙的风格推崇黑色,肃穆的深沉色彩并无法阻挡雍容和华贵。抽带穿过衬衣的上边缘而衍生出拉夫领,绕着脖子而抽紧,拉夫领是当时等级元素的要素,高高的呈现一种态度。
淡蓝色的樱花落了下来,摇曳的枝影,细碎的风,绵柔的气息,冉冉地化出了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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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色欧根纱蕾丝褶边分布在领口、袖口,双层或三层,错落装饰。外面的袖子,从肩到袖口中间是敞开的,两端用蝴蝶结缝制,锯齿剪刀刻意划开的剪裁,透过裂缝展示出里面的蕾丝衬衣,自然的弧度增加了柔美。裙子很长呈钟形,边缘是精美的银丝刺绣,缓缓顺过肩部臀部对角剪开,奢华的丝锦缎嵌满细密的莱茵石,圆润的珍珠项链像定妆散粉般安妥了奢华炫目。
织抒突然很感动,她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只是不被察觉地抖落几下睫毛,玻璃橱窗上沾染了一寸尘土,她戴着象牙白色蕾丝手套轻轻触碰到玻璃窗,拂去灰尘,光,迎着她的脸。她倔强地微微扬起头,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神态掩藏心里巨大的梦幻,“真美”她轻声说,淡蓝色的樱花沿着月色一直延长到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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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高跟鞋,叮咚地踩在黑色理石上,长长的影子那么好看,风吹起了头发。橱窗很长,织抒的脸一半是光一半是影,橱窗里关的是美还是欲?
雅典曾建迷楼,关一吃人妖,建筑师自己也被迷楼困住,建筑师的儿子伊卡洛斯找鹰的羽毛,以蜡合成,附身,终飞出。想起这个故事,织抒觉得迷惑,这个城市是不是迷楼,什么吃人的妖,不断滋生的追求是美好还是贪欲?那些可能的翅膀,是翅膀的观念还是彻悟了飞行的意义?
深吸了一口气,是这个城的味道,织抒不自觉看了转角橱窗一眼,是一件象牙白色轻薄的女式睡衣。长长的裙到达脚踝,强调垂直线条的质感,低颈裸肩,这是1800—1803年间英法的古典风格,希腊女神般宁静无惧,克什米尔披肩蓬松的披在肩膀。细细密密的花瓣褶皱堆砌叠加在一起,如同镜头在开放光圈下虚化,无比柔和,羽毛般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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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抒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倏地跑开,她急急地步伐,清脆细细的叮咚声回荡在霓虹灯里,她像是有什么在等待般前赴,她要拥有这件衣服,她心里无比确定!有风,飘过发梢。
第二天,早早的天,整个城市像被喷上了露水,星光镜滤镜下的熠熠烁烁。胡同里的大爷倚在板凳上,靠着灰色的墙,新绿的青苔敷在白色霉斑上,他像和这个城市无关般,只是那么长长地坐着,很难想他在想什么,却是那么自在的表情。
织抒辗转了一夜,那件白色的长裙,似乎寄托了她所有对美好对遗憾对慰藉的全部意义,在幻想里,裙子,更美了,伸手,却更远了。她早早起来,被想拥有的感觉所折磨,她渴望这件白色希腊古典长裙穿在自己身上,甚至不需要别人看见。
清早的风吹来,光线柔和,泛着对比度低的透明感,织抒有着白皙的皮肤,暗地生香的锁骨,女人最极致的风情就这样完美地演绎绽开,她想象那白色的柔软贴合肌肤的细滑,想象衣袖滑落至肩的暧昧,还有希腊的宁静在她心里延长到脸上的表情,她真的觉得这件白裙可以让她无惧这座城,甚至整个世界!
她需要它!
晨光里还带着月色的淡白,站台排了长长的队,垦寻大地的细微,密密细细。纵横经纬的不仅有星斗与山川,也有城市的灯火和广厦,织抒感觉一种异样的渺小,自己有没有被关在现世里?纷扰不清,形形色色,在晨光一缕缕顺光逆光里,公交车折叠前行,在这个充满了长焦镜头压缩效果和重叠韵律感的世界。
车窗偶然映出织抒的模样,她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保持一种调整好了的姿态。她带着攒了1年的钱,还偷了他的信用卡。虽然向他开口要,亲密地撒点娇他一定给,但自己也难以明白为何这样,唯物的谄媚——高傲的她做不来,可是偷,她却觉得尊严得多,为了这皇后光环般的白裙。窗外的楼宇和胡同交错,这个城市容下了高高低低各式不同的人、物件、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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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和太阳的升起一同爆发,车厢里的空气凝固般,汗水的潮热丑陋地蔓延,绞肉机般的味道,织抒抬眼看了一下车上的人,他们伫立,紧攥着扶手,不同模样一样表情,都看着车的前方,或是窗外。城市越来越像丛林,不论高耸的样子还是法则,人们用什么掩埋丛林的血腥?
人越来越多,织抒觉得窒息,她把头发从后面分开散在胸前,不想头发被后座碰到,她突然觉得这个座位很脏,而她却坐在这里。织抒很委屈,把脸使劲转向窗的方向。她顿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又用什么来拥有这样一件完美的裙子?用什么来喜欢?
光,大团的光,灼人眼。
车停在西班牙皇后礼服的橱窗前,织抒坐在座位上,表情淡淡的,眼泪含在眼睛。车缓缓开过19世纪古典光环的白裙,那么慢,那么慢,一瓣淡白的樱花素淡落下,织抒还是没能忍住,大滴的眼泪无声落下,羞臊如万颗银针般刺在脸上,她没有下车。车窗外如同色温选择白炽灯后的冷色调,极安宁。
模糊的视线里,白色的长裙仿佛生长了翅膀, 穿过城市的雾霾。
《关于我爱你》歌词
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你
我所有的何方何必何其荣幸
在必须发现我们终将一无所有前
至少你可以说
我有见过我的梦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
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当你不遗忘也不想曾经
写在后面的话。
世俗化与崇高感——在理想和现实里是矛盾的,华美的衣服象征了人的自然欲望,也象征了梦想,崇高感或者美好在何时都令人神往,是鼓舞也造成价值迷茫。
城市充满欲望,变成绞肉机般,有人成了野生动物属性,如何对待欲望,是自古的话题,欲是灭不尽的,讨论时相辉先生说(@绘麟社)——承认欲望的价值、承认欲望所在是处理好欲望的前提,毋自,毋我,毋固。
结尾处作家戴文采老师给我添了一段字“她带着攒的钱,偷了他的信用卡……为了白裙。”从文学审美意识来看,是需要这样的小棘突,才会有张力。
那件带着光环的裙子,织抒觉得一旦拥有就可以无惧一切,我们也总有这样的时候吧,想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自己,我们都见过自己的梦。
我用了很多摄影语言,试图营造光影交织的感染力,我们立在光和影的分割线上,不知如何直面、包涵。最近有些感悟——烦恼如何褪尽,这不是刻意解剖可以消散的,庄子说无极之外复无极,不断调整自己不断自觉,认知高度攀升,对比往昔,方才如梦初醒。
结尾没有写织抒如何解脱困扰,她还在成长。对于我们向往却无能为力的物或人,对自己的内耗会非常大,也许放飞是合适的,放弃后回归自己对无何有之乡的追寻,成就更好的自己。
关于文末的羞臊,木心《文学回忆录》提到小时候放学,和同学在操场走,忽然妈妈来送伞,此时小朋友就会羞臊,再小也有小情怀,而妈妈的出现把小朋友从梦拉到现实。
服装图片来自詹姆斯·拉韦尔《服装和时尚简史》,其余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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