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赵立正在梦里被一个黑影追的屁滚尿流。眼看着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一步都迈不开。那首刺耳的铃声虽然打断了他的睡眠，但也将他从噩梦中拯救了过来，这就是赵立为何会在午夜三点零七分接听一通陌生来电的原因。
“喂？”赵立眯着眼昏沉沉的说道。人是醒来了，身体却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疲软无力，他还没从梦里那个不断逼近的黑影和无法控制双腿的急躁与惊恐中抽身。
电话那边没有回应。赵立又“喂”了一声，这个短小精悍的叹词穿过空荡荡的房间，碰到墙壁后又折射回了他的耳朵。然而还是没人说话，但仔细听能听到电话那头若隐若现的呼吸声，赵立打了个冷颤，把露在外面的脚缩回了被子里。
“再不说话我挂了啊。”赵立提高了音调，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刚才那个梦就已经够渗人了，大半夜的还接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让人不忘怪力乱神的地方想都不行。
“你好？”正当他准备按下挂断键的时候，一个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是个女的。于是赵立重新将电话放到耳朵旁，没好气地问道：“你哪位？”
“我现在坐在水池旁，水很暖。”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啥？”赵立半张着嘴疑惑道，在浴缸里什么玩意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情色电话吗？还是那个王八蛋耍我呢？好几个问题一下子涌上了赵立的昏沉沉的脑子里，沉甸甸的让他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于是他定了定神，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哪位？”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像是没睡醒一样。
这人有病吧，赵立心想，不认识我哪来我的电话？女人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还没等他开口问，抢着回答道：“电话号码我是乱按的，没想到会有人接。”
“乱按？大半夜的不睡觉，乱按电话玩，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不知道这样会打扰别人吗？”赵立有些气恼，全然忘了要不是这个电话自己还被困在那个动弹不得的噩梦里。
对面像是被吓到了，没有接话，但也没有挂电话。赵立也没有开口，他自己是一个从来不爱麻烦别人的人，所以对于这种半夜打来的陌生电话，他倒想看看对方会怎么回应。过了一会儿，女人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像是哭腔？赵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对不起。”
投出去的利器却碰上一团棉花，这让赵立觉得有些没劲。他想起以前在书里也看过这种情节，主角半夜接到一通陌生电话，聊了小半宿，聊到最后银行卡密码都给了对方。当然也有聊出艳遇来的，可这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更何况清醒了一会儿，困意又开始慢慢爬上他的眼皮。明天还要上班呢，他觉得自己该结束这通电话了。
“那个，要不你再随便按几个号码打给别人吧，”赵立说这话的时候觉得有点愧疚，是因为对方是个女孩子，还是刚才那两个对不起？“我着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实在没精神听你说话。”，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抱歉。
“不会打扰你休息的，”女人急忙说。很奇怪，她的语调明明很急促，听起来却是有气无力，她在浴缸里干什么呢？“我只想找人说说话，不要挂电话好吗？要不，要不你把电话放在一旁就好了，你睡你的，我小声说就行了！求求你了，别挂电话。”这回赵立听清了，确实是哭腔。
听了女人的话，赵立一时语塞，不知道回什么好。大概夜晚总是让人的脑袋浑浑噩噩的难以清醒，无论是赵立还是那个女人。话筒里急促的呼吸声显示对方正在焦急地等着他的回答，半晌，赵立心软了：“好吧，那你自己说吧，反正接电话也不要钱。不过我要睡觉了，别指望我能回你。”
“谢谢，谢谢。”女人像是得到莫大的恩赐一般，连番感谢着赵立。他摇摇头，翻身摸到了床头柜的数据线，将一头插在手机上。也不知道她要说到什么时候，先把手机充上电，免得明早起来在地铁上听不了歌。屏幕的光暗下来后，他将手机扣在了床头柜上，滑到了被窝里。电话那头，女人似乎已经开始说起来了。声音很小，细细碎碎的听不清楚，这让赵立想起了儿时的夏夜，那时候没有空调，每晚围绕在蚊帐外的，就是这个声音。当那些漫长的夏夜浮现在赵立的脑海中时，那些伴有催眠效果的嗡嗡声一并响起来，若隐若现的钻进赵立的耳朵。他闭上了眼睛。
可故事还没有结束。女人还在说话。
“...后来我就放弃了。我能理解他，每个人都不容易，大家都一样。”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不敢和父母说。”
“都怪我，都怪我，明明网上有那么多先例，我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我真的太蠢了。”
“昨天妈妈还打电话给我，我差点就说出来了。我不能说，不能说，他们辛辛苦苦才攒给我的，我不能说。”
“水有点冷了，没关系的吧。”
“那个老板人很好，我买的时候还问了我几遍买来干嘛。是我看起来太奇怪了，还是他会问每个来买的人？”
“楼底下有只黄色的小猫。我也养过一只黄色的小猫，叫铃铛，它死了很久了。可是它昨天还在这儿。”
“要是一切都没发生多好，要是我没接那个电话多好。”
“天亮了吗？”
“那个号码再也打不通了，人怎么可以这样坏啊？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大家都很好，人怎么能这样坏。”
“小丽说等我来了要给我接风，就在那家银行的旁边。她说哪里的招牌菜很好吃。”
“银行，银行。”
“没有人管我，他们根本不管。难道像我这样的事太多了，他们就可以不管吗？”
“太阳落山了吗？我看到了好多云。红色的，一朵连着一朵。”
“我觉得很对不起旅店老板。真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好多人。”
“我也困了，爸，妈，我等会儿就过去。”
“铃铛，别跑。”
“嘟..嘟..嘟..”
第二天被闹铃吵醒的时候，赵立在枕头底下摸了好几遍都没摸到手机，半响才反应过来手机在床头柜上。关了闹钟后，他发现那个女人并没有说很久，不一会儿就挂了电话。“还真不是梦啊”，赵立嘟嘟囔囔道，放下手机起身洗漱去了。他会照着这个号码打回去问个究竟吗？他会在某天看新闻的时候想到这通电话吗？他会后悔吗？会害怕吗？会懊恼吗？
谁知道呢？赵立心想。他打开门，一头扎进社会这台轰轰作响的机器里，就连影子也没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