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班的保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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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在三九,热在三伏”,伏天格外热,太阳疯了一样开启烧烤模式,站在东边的青宁山上往西望去,整个青城看起来一跳一跳的,好像是口蒸锅在冒着热气,不过大街上还是车来车往,反光照射到大斌的眼里,亮白刺眼,大斌心里很是不爽,开口喊道:“赵二炮,你尿完没有,奶奶个熊的,吃货的作用就是吃喝拉撒……”,大斌骂骂咧咧地起身把屁股下的报纸揉成一团一脚踢开。
“作死啊你!往哪踢”,二炮提着裤子在矮树丛里出来,边提裤子边划拉掉头上的报纸球,“我说大斌,你说说那麻鸭子是不是欺负人,看咱俩兼职打短工的,就给咱安个大夜班,这老小子真是够势利眼,以前还不是托我爸的关系弄上这个保卫科长,我爸这一跳槽,这烂人不念旧情了,真是白眼狼。”二炮也骂骂咧咧地踢开脚下的矿泉水瓶,“行了,别逼逼了,现实就是咱俩打短工的,还能给咱安排到集团大楼去?你爸我爸算是厂里的能人,都被高薪挖走,羡慕嫉妒恨的人多了去了,你说咱哥俩能得好事?快走吧,大力哥还等着咱呢。”两人一前一后在“三丈台”上下来,快步下山去。
大力哥是保卫科的副科长,以前当过侦察兵,虎背熊腰的,人如其名,力大无穷,又偏偏姓熊,可真是名符其实了,转业回来后,就一直在青城化工保卫科,一开始是个小保安,可是大力哥外形刚猛、拳脚生风又思路缜密,看起来不怒自威、威风凛凛,他当班的时候,基本没偷盗的现象发生,连平时用饭盒偷溜厂里的化肥都没人敢做,六年时间就干到了保卫科副科长,比那只会添腚的麻鸭子强多了,年龄比大斌、二炮大十三四岁的样子,既能叫哥又能叫叔,大斌、二炮干脆叫哥,因为大力哥确实是个行侠仗义的大哥哥,有一年秋天放学路上,大斌、二炮被酒厂的偏三他们追着打,竟气势汹汹地追到家属区了,大力哥下班买菜回来碰到,一个小南瓜扔过去,打的偏三狗啃屎,他那些小弟们也一下作鸟兽散,只留下躺在地上满脸南瓜瓤的偏三。此刻,大力哥正在院里树下凉椅上喝茶呢,大斌、二炮刚要抬脚进门,“嗨,别踩了我的蛋!”,大力哥的儿子喊道,大斌、二炮才发现脚下的过门石上竟然摊着个鸡蛋,看样子要熟了,天,谁这么任性有才!大力哥看他们进来,起来笑笑说:“儿子要验证新闻的可靠性,看看能不能烤熟鸡蛋”,“哈,你家儿子绝对天才啊,大力哥”,大斌笑道,“快喝几杯凉茶凉快下,我去给你们拿装备”,大力哥说着一人递给他们一杯茶,两人也不推辞,还主动拿起桌上的碎碎冰吃,尤其是二炮,吃的那是嘎嘣响。
一会儿装备拿来了,两套夏季半袖迷彩保安服、两条电棍、两台手灯、两台对讲机、两张考勤卡、还有些毛巾、花露水等一些物品,“你们俩回去好好休息,今晚23时50分,在保卫科会议室点名,第一天上班,可别耽误了,要不麻鸭子要给你们甩脸子。”大力哥便嘱咐边又给他俩递上西瓜,“行了,大力哥,你看我们来了就没闲着,跟鬼子进村似的”,二炮嘴上说着,手上却一下接过来,又马上用西瓜堵上了嘴,“你客气个屁啊,你啥时候在大力哥家客气过,蹭饭都不是一回两回”,大斌在一旁打趣道,“今天都在这吃饭吧,我让你嫂子多炒几个菜,这上了大学也不大回家了。”大力哥说着,要进屋嘱咐老婆多炒几个菜,“哎,哥哥,别麻烦了,等休班的时候再说,今天喝多了不好,第一天上班,要是看到麻鸭子甩脸子多晦气啊”,两人推辞着,在大力哥家出来,又一起骑着电车去青年街上去吃大盘鸡了。
这青城化工的倒班制度由来已久,早8点到下午4点为白班,下午4点到零点为小夜班,零点到8点为大夜班,生产上的工人一般都三班倒,也主要是一些大的车间,比如说供气车间、压缩车间、脱硫车间、造粒车间,这四大车间比较关键,生产任务重,所以这些车间里的各个工段上的工人,基本都是三班倒。
当然保卫科也不例外,也是一样的倒班制度,虽然保卫科没什么生产任务,但是职责权限也不小,首先得保证厂区平安,青城化工厂区的东边,隔着209国道不远处就是青宁山,北边隔着铁路就是斗虎屯和赵家庄,这两个庄子都连在了一起,东半部是斗虎屯、西半部是赵家庄,人口约有4000,村落很大。恰恰是这两个庄子是保卫科最为头疼的事情,这两个村的人可不好惹,上世纪80年代因为建厂占了他们的地,赖上青城化工不散伙了,光拿补贴觉得不够,还提要求得往厂子里安排工人,这青城化工虽然工作环境不咋地,每天价跑冒滴漏的,但咋说也算是个地方性国企啊,虽比不上这个局那个府当官为吏的,但能从在土里刨食升级为国企工人,即便是在厂子里掏粪,也算是鸟枪换炮了,所以这俩村的人撺掇起来,拉着横幅在厂门口闹事,堵着门不让出。真他妈讽刺,前段时间还为争地打得不可开交呢,现在居然结成“就业联盟”,枪口一致对外,内部也不吵吵了,“攘外必先安内”嘛,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那年应该是1988年的冬天,大斌他爸刚当上工段长时,大斌的姐姐还不到1岁,天亮时开始发烧,大斌妈赶紧捂吧严实抱着姐姐去找大斌爹一块去医院瞧瞧,一到厂门口,嚯,了不得了,大门口被两个村的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下了零点班的工人出不来,大部分还饿着肚子呢,两边都很火大,一边想着赶紧地回家吃饭睡觉,另一边则想着鸟枪换炮,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一样,使出蛮牛的力气伸脖子瞪眼地骂爹骂娘骂祖宗,可厂里的工人肚里没食饿的慌,干脆也不骂了,玩真的,索性操上了扳手、钢管,食堂里的斜眼阿六都提着菜刀上阵了,鬼才知道他能不能砍得准。俩村的人一看,这是要玩命啊,谁怕谁啊,一会的功夫儿,铁锹、锄头、镰刀、斧头、扁担都上手了,两边要来个“工农大革命”,就差红旗招展了。人群里斜眼阿六骂得最凶,别看平时在食堂里偷懒耍滑,可现如今都把劲头儿都用这了,歪着头斜着眼站在前排,刀还指指画画的,“妈了个逼的王八喂的,老子把你削成人棍……”,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妈的他到底瞪着谁骂,硬件不行,精神可嘉!
这红旗终究还是没招展起来,县领导带着公安、武警及时赶到,避免了械斗的发生,在县里的协调下,两边都派出代表协商,这工不能不开,工作也得考虑,大斌他爸作为厂区代表也列席协商会议,大斌妈只好叫上二炮妈蹬着三轮去给孩子看病了,所幸没整出啥毛病来,要不这日后青城化工第一美女早就乌呼哀哉了。最后商讨结果,让工人们纷纷骂娘,以后每年厂里除了按时给补贴外,还得招村里被占地的年轻劳动力进厂,称为“占地工”,每年20个名额,这相当于抢走了工人家属的20个饭碗,不骂娘才怪哩!问题随之而来,这占地工都是些文盲半文盲,进了厂子一点也不好管理,违规操作、夹带烟火、串岗睡岗那都是家常便饭,最恨他们的就是保卫科,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些贼们里外串通,无所不偷,什么原料煤啊、钢管啊、涂料啊、木材啊、甚至自己干活的工具都往家拿,真正是以厂为家,尤其是上大夜班时,擅自离岗偷了东西隔着墙往外扔,外头就有运输的,论效率,厂里的流水线比他们的流水线,就是孙子。那年头哪有啥电脑监控啊,全靠人防,上个大夜班,保卫们沿着厂区墙根跟老鼠一样穿梭,累的跟狗一样,既不能喝茶、又不能睡觉,苦不堪言,恨得牙根痒痒。
“你们这帮兔崽子,谁他妈夹带烟火了,进门就有烟味”,麻鸭子喊道,“我说科长,你不能冤枉好人,这是二班鹏鹏他们交班时干的,和我们无关”,斜眼小六对着麻鸭子搭着腔,眼睛却斜到了身旁的二炮。“我管他妈谁,一会儿我去调度室看监控,罚死他个狗日的”,麻鸭子一边骂一边点名,最后小眼睛里射出的精光落在大斌和二炮身上,“你们都看看,看人家大学生就是你们这帮逑蛋们强,看看人家的着装,虽然是聘用的协勤,看着比你们正规多了,你看你们的吊样,趿拉着鞋、歪脖子斜眼的,没一个像样的……”,“看来晚上鸭嫂又虐他了,要不没这么多屁话”,斜眼小六对着大斌说,眼睛却斜射到了窗外。“行了,麻鸭子,这么多废话,该上工了,”角落里的老李说道,“是啊,别放屁了”,一边的老刘帮腔到,麻鸭子“嘿”一笑,“好,师傅,这就上,今天又来了原料煤了,大家多长点眼啊,别让老鼠们下手”。大家一哄而散,麻鸭子把大斌、二炮叫过来,把他俩和老刘、斜眼阿六、老舔安排到一组,说:“你俩第一天上班,跟着刘师傅好好巡逻,刘师傅是老师傅了,我都是他带过的兵,不懂就多问,凡事要小心。”大斌、二炮点头称是,麻鸭子拍拍他们的肩膀,转身去调度室了,老刘一招呼,大家都收拾好东西打卡上岗了。
厂区里各种机器轰隆作响,压缩机的“轰隆隆”声,凉水塔的“哗啦啦”声,都在震动着鼓膜,各类塔啦、罐啦,在灯光的照射下黑黝黝地站在那,影子拉的长长的。夜风起来了,夹着酒厂的酒糟味还有本厂里的氨水味,还有家具厂里的刨花味,真是一应俱全啊。“哎,小子们,咱们先去一系巡逻巡逻,一系没路灯,都拧亮手电”,大斌、二炮都很兴奋,跟着老刘拧开手电,光柱照着头上红色的安全帽闪闪发光,“你这安全帽要是绿色的就好了,来点绿光。”斜眼小六调侃老舔,“去你奶奶的腿的,你才戴绿帽子呢,你不看看你眼斜光也斜”,大斌一看,果然,向前的光柱里还夹着一条向左上的光柱,大家都哈哈大笑,“你们笑个狗屎”,斜眼小六赶紧调了调灯头,和大家保持一致,一行人向黑漆漆的一系走去。
这一系啊,是青城化工的老厂区,见证了青城化工的发展,集团的许多处长甚至老总都是在这里走出去的,当年也都在这里拧过螺丝、爬过高塔、挖过地沟,一系为整个集团培养了许多专业人才,对集团的发展功不可没。2000年新项目建成投产后,一系的项目因为产能低、损耗大,都陆续关停了,本来也要建别的项目,但集团王总发下话来,这里原样保留,不许挪为他用,也难怪,他当年在这里从小工人干起,一步步走上去,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既然老总发话,当然再无人敢动,沉寂下来的一系成了堆放废弃零件、破铜烂铁、一些原材料的专用场地,与西边的二系三系形成了鲜明对比,那边全年生产热火朝天,这里全年静悄悄,陈旧的厂房、破烂的机器,毫无生息。有,也是来偷东西的。
“看见了吗?前面就是我们的打卡点,每两个小时来打一次,不过打卡还不算完,还要在监控下照照,看看是不是本人打卡,调度室随机抽取,都别偷懒啊,要不按照违规罚款,200大元又没了,白白辛苦一晚上。”老刘嘱咐大斌和二炮。大家陆续打卡照相,又左拐走了约200米,来到一间白色塑钢岗亭,说:“小六,你和大斌、二炮在1号岗亭、我和老舔去2号岗亭,有情况对讲机里呼叫,你地明白”,斜眼小六一点头,“放心吧,刘叔,有我在,就有平安在。”“行了,别吹牛逼了,照顾好他俩啊。”老舔给了小六一个脑瓜崩,和老刘一块打着手电去2号岗亭了。
大斌、二炮呆在岗亭里百无聊赖,要拉着小六出去转转,小六在破沙发上躺着,“你俩这菜鸟,瞎激动啥,这里的破铜烂铁就是有人来偷也弄不动,再说了,现在条件都好了,也没多少人惦记这玩意儿了,还是眯会儿吧,一会儿哥有好东西给你哥俩。”说着就在破沙发下拉出个小蛇皮袋子,往地上一倒,叽里咕噜地滚了一地,大斌定睛一看,原来是些地瓜蛋子,“嘿,六哥,哪来的?”吃货二炮来劲儿了,“上班路上在地里刨的。”不用说,指定是在赵家庄那为数不多的地里偷的,“嘿嘿,以前是他们偷咱们,现在是我们偷他们。”“可是,六哥,咱也不能生吃啊,厂里明令禁止夹带烟火”,二炮看着地瓜皱起眉头,“切,弟弟,你看这是啥?”斜眼小六把一串钥匙样的东西丢给二炮,“这不是取火棒嘛,六哥你真有才。”“你们俩去西边弄点木片来,那是点锅炉用的松木片,还没烟呢,正好烤地瓜用,我还从家具厂弄了点刨花来引火。”
大斌和二炮一会儿的功夫就弄来了一小袋子木片,烤地瓜是够了,斜眼小六带着他俩来到岗亭后面不远一处废罐,那罐下面侧方正好有一人孔,罐里隐约下面有些灰土,还有些未燃尽的碎木块。“看,这就是我的专用烧烤炉,在里面生火,外面看不见,监控也拍不着,嘻嘻。”“六哥您真是高明!”大斌心想:这小六和老六比起偷奸耍滑来,真是有过之无不及,长江后浪催前浪,老六已在沙滩上!管他呢,先吃顿烤地瓜。说干就干,大斌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不敢用大手电,太亮。小六拿着取火棒一下子引燃了刨花,慢慢地烧起火来,二炮铁钩子串着地瓜,大斌呢,则在一边放风,防止老刘他们过来看见。一会儿的功夫,香甜味飘了过来,二炮迫不及待地想咬一口,“哎哎哎,还早,焖到灰底下十分钟左右会更透更好吃。”小六看来真没少偷嘴,都成行家了,说着把地瓜都焖到了底火里。
“哎,有人来了”,大斌压低声音说道,小六赶紧拉过来一边的铁板把人孔堵上,“是谁啊?”小六、二炮顺着大斌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两个人影向一处罐后走去,不过看样子不像老刘他们,没打手电,好像也没戴安全帽,更不像电修车间巡检的,谁到这儿来巡检啊,除非闲地有病,会是谁呢?“小偷?”二炮对着大斌说,“有可能。”大斌说道,“哈哈,你们看的不对,我看这对小偷起码是一男一女,不是来偷东西的,倒像是来偷人的,看来是上大夜班都空虚寂寞了,都来开发开发提提神,又不是自己老公老婆的,来劲儿!”小六一脸淫邪坏笑着说。大斌也听到说过,这厂子里的男女关系有些乱套,找情人也是半公开的秘密,没想到第一天就碰到这花花事,小偷抓不着,偷情的野鸳鸯倒是抓一对儿。“走,去逮他们奶奶球的,说不定还能看现场直播。”斜眼小六好像眼睛也不斜了,目视前方、精神抖擞地,却又像个小偷一样溜过去,大斌、二炮对视了一眼,也跟了过去。
三人蹑手蹑脚、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罐的旁边,果然,有俩黑影在那影影绰绰,不知在搞什么名堂,“靠,肯定没干好事,抓这事六哥我在行,大斌,你从左边靠上去,二炮你从右边靠上去,我在中间突破,一会儿听我一声喊,一快拧亮手电,抓个现行。”大斌一点一点向前挪,手心都有点出汗,好像自己做贼一样,他猫着腰,等着斜眼小六的喊声,“干什么的?”小六一声喊,大斌一下子冲出去拧亮手电,强光下,罐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切,虚惊一场”,刚要转身,“喵呜!”,两只黑猫嗖地窜了出去,吓得大斌一闪身,四只绿莹莹的眼睛瞪了大斌一眼,大斌感觉那眼光好阴森,后背都凉了。“吓斌哥一跳,六哥,二炮,就两只猫。有个屁偷情的。”话刚出口,大斌感觉不对,身边哪有小六、二炮啊,自己也根本不在罐旁,而是在一堆废铁堆上。这俩小子耍我!“快出来,别闹了。”大斌刚说完,突然两道强光照过来,“哎呀,大斌,你怎么在这儿?”,老刘和老舔走过来,大斌懵了,啥情况,小六、二炮呢?正纳闷着,小六、二炮跑过来,“臭小子,找你半天了,去哪儿了你?”二炮搥了下大斌。“我们不是来抓那啥的嘛,你俩不仗义啊!”“屁啊,你说去撒尿,这一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