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六日
十月假期七天,在家呆了六天,然后就回北京了。记一些相机里留存的片断。
【小格里】
第一天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路上,晚上的时候,家里人商量着第二天去哪里玩。本来,在回来前,二姐便说全家坐高铁到绩溪去玩,就在南陵的下一站,没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但依我对家里人的了解,知道必不会成行,结果果然大姐夫不想去,这时三姐忽然提议要不要去烟墩的小格里玩,说那里有一个森林公园,离得近,开车去来回都方便。这个提议一出,大家都很高兴,第二天吃完早饭,一家人就出发了。只有爸爸坚持不去,在农村里呆了这么多年,他不明白小格里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于是我们就留下他一个人在家打农药了。
烟墩这个名字我们殊为熟悉,上中学时,从县城到下面乡的公交车刚刚开通,经过我们这里的公交,玻璃上都贴几个大字,“南陵——烟墩”,我们峨岭在中间一站,说来总归离得不远的,这却是我第一次去。一开始所走的便是从前我和妹妹在三里复读初三时上学的路,天阴阴的,田畈和远处的山间弥漫着雾气。一重一重的山坡,虽然都是矮的,然而远远望去,苍青的剪影也有如画的意思。熟悉的竹林在田边垂下茸茸的竹叶,我一边从车窗里看着,一边惊讶于我们从前上学的路上风景原来是很好看的——只是那时候从未意识到,也不会意识到罢了。那时候我们走着这条路,所想的只是路好远,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从前的318国道上,在那里拦上公交车,再坐一块钱的车到学校。也只有在离开这里,离开农田之后,我在见到满是金黄的稻田时才不会只想到又要开始辛苦的割稻打稻了。
开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车就到小格里了。这地方名字的正确写法应是“霭里”,如此才能和“烟墩乡”对应起来,路边的指示牌上也写着,“霭里村 小格里”,大概很久前就在乡人口中讹为“格里”了。下了车沿着一条修整得颇为整洁的土路往里走,两面都是树木,时有池潭和溪流。这时节蓼草正在开花,点缀在林下,伶俜的细小的红色。也有其他游玩的人,只不算多,乡人对这类自然风景都没有什么兴趣,一路上听见好几拨人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去打麻将”,随便走走便回头了。我们却很高兴,因为每次回家好像都是妈妈不停地在打扫卫生和做吃的给我们吃,我们呢,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时间就过去了,能像今天这样一家人出来走走,对我们来说,是很难得的。遇有池水的地方,树木倒映在微微碧绿的水中,有一种阴翳的美,我很喜欢看。
先是在一个靠近水潭的地方妈妈发现了一棵饭米果子树,也即染乌米饭的乌饭树,只是离得太远,够不到,于是颇为遗憾地说要是能摘到的话,可以摘一点叶子回去蒸乌米饭给我们吃。后来走着她便留心起来,终于在路边又发现一棵,摘了一小袋叶子带了回去。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便把这一袋叶子斩碎,揉洗出液汁,泡了一夜糯米,第二天早上蒸给我们当早饭吃了。
这一天小朋友们还在山里捡了一些栎树的果子给我看,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我儿童时的秋天的玩具,于是接了好好收在口袋里,晚上妈妈择乌饭树叶时,我便在旁边玩起来。大扫把上拣了很细的竹丝折下来,把栎树果子顶上圆圆的小帽子剥掉,在正中间端端正正插一截短竹丝进去,然后把果子轻轻地垂直地抵在桌面上,捏住竹丝一旋,果子就轻快地旋转起来,像一个小小的陀螺。很多年没有完过了,看见它转得很好,我心里一下子很惊奇,因为已经忘记了它可以转得这么好了。玩了好一会,心里高兴得很,仿佛遇见了很久以前的好朋友,而彼此还没有陌生似的。
【外婆家】
4号那天爸爸妈妈去油榨垅吃酒,大姐一家已回了南京,留二姐、三姐和我以及小孩子们在家里。恐怕我们没有饭吃,又不想让三姐做饭辛苦,于是吩咐我们上去到大坝子去外婆家吃饭。这一天二阿姨、三阿姨、小阿姨也回了外婆家,我们到时,家里除了外公外婆还一个人都没到,于是三姐仍然做起饭来。过了一会,阿姨们才来了。坐在门口板凳上,望见烟囱后面外婆家的柿子树,不知是已经摘过了还是今年没结多少,高处零星挑着几个柿子,偶尔一个被雀子啄破了口子。水池边阿姨们洗一碗我们带上去的小杂鱼,一只黑白纹的小花猫喵喵地跑来,瘦成一小握,毛微微乱糟糟的,外婆喊一声:“小猫!走!”它应声躲开,然而也不跑去远的地方,只在场基上伺机看着。
我问外婆猫是不是她养的,她说:“是跑来的哦!我恨都恨死了,撵也撵不走,哪天逮到了把它搞死了!”我说搞死它干嘛,不如就养着好了。她说:“我养许多猫干嘛!我家里已经有一个猫了!”乡下养猫就是这样,只是为了抓老鼠,平常吃一点剩饭剩菜,有鱼的时候用鱼汤泡一点饭,就是很好的加餐了,并不像城市里那样,有身为猫奴的主人。小猫在一旁蹲着,过一会儿,又偷偷靠到水池边,闻来闻去,吃一口地上掉落的茭白的嫩皮。这小猫看得人可怜,然而我也没有办法,若不是小宝还太小,就想办法捉住带到北京了。后来我在门口的田边看见外婆家的大猫,它睡在一丛紫色的野花下,黑白相间的皮毛十分美丽,风从它身边吹过,几乎使我觉得它十分幸福了,过了一会儿它也来到场基边,我才发现它的一只脚断了,却也无人管顾,只是那么跛行着。也到这时我才发现大猫的花纹和小猫几乎一模一样,醒悟到小猫大概是它下的了,然而外婆愿意养大猫,却一看见小猫就赶。我从水池边拈了一条洗好的一点点小的鳑鲏给它,它见我靠近,逃得远远的,任鳑鲏丢在那里。后来我又试了一次,它仍然不知道去吃,我只好放弃了。
这一餐中饭简单,却也很好吃,是从前在家的时候经常这时候吃的饭。膏瓜(茭白)炒肉片、辣椒瘪、炒扁豆丝、炒青豆子、炒丝瓜,还有一小锅炖肉和一碗前一天妈妈送来的鲢子鱼、一碗今天我们带上来的小杂鱼。外婆家的辣椒瘪比我前一天在自己家吃的要好吃,问起来,大家说是外婆家的辣椒和我家里今年种的辣椒品种不同,是本地常见的老品种,皮薄,而我爸爸错种了一种尖尖的长辣椒,皮要厚一些,所以味道不如些。饭锅上蒸了山芋(红薯),我好几年没有吃过这样贴在饭锅边蒸出来的山芋了,中午就没有吃饭,吃了两块山芋当主食。趁着外公外婆不注意,挟了好几块鱼肉下来,跑到外面扔到场基上给小猫吃,这时它会吃了,虽然看见我出来就跑得远远的,然而过会儿再出来看,鱼肉便不见了,只水泥地上一点湿湿的汤汁。
【黄昏时】
这一天的黄昏时趁小宝睡觉,和三姐一起去上面的山咀村她的初中同学家玩。这一小截路也就是那天所走的从前的上学路的一段。这时路的两边大部分的单晚稻已经收割了,尚未收割的单晚稻田里,阳光照在金色的稻谷上,闪闪发光。远处有收割机的身影,听不见声音。收完稻的田里,洒着被收割机吞进去又吐出来的碎稻草。双晚稻田的稻子已灌完浆,颜色青碧。收割完的空田里,高大的电线杆一根一根竖立着,成排向远方延伸过去,直到远处带着秋天色彩的山里,水泥柱在阳光下发出近于白色的光,有着富于秩序的节律美。看见小学同学家所在的竹林,比之从前更加丰茂,也是小时候未曾觉得好看的,到这时才发现好看。
还没走到山咀村,三姐的同学已经走下来接我们了。她的好朋友我念初中时也都认识,这时看她竟然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开朗自如些了似了。走到她家,才知道前两年她们兄弟姐妹四个出钱把家里的屋子推倒重建了一个小别墅样的新房来,门前空地上,种着一排鸡冠花和许多饭豆,走进去几个儿女每家一间房,堂屋一张大茶几配几把大扶手椅,茶几上放着招待我们的水果,新上市的枣子,香蕉,并新沏的今年的绿茶,是过得兴旺的人家样子。在如今几乎已无什么好看建筑的乡下,这屋子已是很美貌的,使我看了十分羡慕,不禁问起盖这样一栋房子要多少钱,因为很想哪一年也能有机会把自己家也重盖一个房子。然而这希望不用说是渺茫,除非哪一天中了彩票还有点可能。我们家现在的房子是我和妹妹念小学五年级那年盖起来的,虽然外面看起来还好,而实际上用三姐女儿的话来说就是,“隔音效果没有,扩音效果很好”。而不知为何,我家的门里门外总好像比别人家格外容易脏一些,这些年我在外面,不妨说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哪一年爸爸在家能把家门口整治得干净好看一些,像别人家那样,场基扫得干干净净,门前种一个小花池,养一点栀子花,芍药花,月季花,不用说这希望也是很渺茫的。我们在那里坐了一会,临走时三姐的同学拎了一袋家里树上摘的柿子下来,让我们带回去。这又使我惆怅了一下,因为我们家种在菜园里的一棵柿子树,前些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奶奶砍掉了。
第二天(5号)的黄昏家里人在门前田埂边栽菜。自从爸爸不在家的那几年,把菜园里种了许多桂花树和香樟树之后,奶奶又在里面养起了鸡,这些年过去后,菜园已经变成一小片树林,不复为菜园了。爸爸今年在家,有一天正好挖掘机来清门口水塘的淤泥,于是在门前这块叔叔家的田边用淤泥搭出了一小片菜园。夏天里结了黄瓜、辣椒、秋葵、丝瓜,都长得很好,到现在,要开始点冬天吃的大蒜了。我们这里冬天时候时兴吃大蒜叶子,炒香干,炒腊肉,都是十分入味的菜,因此一种种许多,拔不完的,到春末时抽出蒜薹,也同样炒肉吃。大蒜是我们4号去县城里买的,傍晚妈妈和姐姐就在田边点大蒜籽,没有地方,只好把还在结的辣椒拔去了一块,黄瓜、秋葵也悉数拔掉(黄瓜只留下一棵),妈妈和爸爸用钉耙和锄头把地翻过,二姐一粒一粒地把大蒜籽把到土上,三姐在一边把拔出来的辣椒株上结的辣椒一只一只摘下来。点好的大蒜籽看起来像五线谱的横线,回头要浇过肥,再用东西盖起来,等它生长。
过了一会,爸爸就打农药去了。打的就是菜地旁边这块田,因此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呆了整整一个黄昏,考虑到爸爸暴躁的脾气,这样温柔的空气不能不说是难得的。这一块田种的粳稻,原本准备家里吃,所以不打药的,春天的时候秧苗不够,在小午家拿了几担秧苗,没想他没有打过防瘟的药,现在田里稻得了“蛇颈瘟”,只好补打一遍农药。这农药的气味不是特别浓烈,因此我们虽然就站在田埂边,也没有觉得难闻到想逃开。农药打完之后,麦子把小宝抱出来,也在田边玩了一会。黄昏的光线温柔,折了一枝野草花强行塞进小宝手里摆拍,而他实际上很快就一如既往地一被人抱着走动就睡着了。
【好吃的饭】
6号下午我们要坐3点半的高铁从南陵到北京,二姐也准备晚上开车回去,吃过早饭,大舅骑着他的电动小三轮车从上面下来了,在门口讲了几句话,进灶屋对妈妈说:
“中午带小伢子上去吃饭吧!”
妈妈推辞了几句,然后答应了。整个上午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中午要去舅舅家吃饭!我们开始收拾行李,三姐去三坝塘埂上折来两大把爸爸种的毛豆,准备把豆角摘下来大家带走。妈妈惦记着爸爸昨天说的四坝子那边有块田里有膏瓜(茭白),要和他一起去掰膏瓜,给我们带到南京和北京去。于是爸爸戴上草帽,换了胶鞋,和妈妈从三坝塘埂上走过去。我为了好玩,也跟在后面去。爸爸走路却太快了,这些年三坝子的塘埂也实在败坏得不像样子,荒草太深了,塘埂变得又细又窄,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塘埂边自发的杨柳树,也长到一两米高。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事,在我小的时候,有多少人每天从三坝塘埂上走过啊!可以说,我们村的人,只要去到田畈,就不可能不经过三坝子塘埂,因为它大而且长,蜿蜒在村子田畈的最中央。小孩子也总喜欢到这条塘埂上放牛,放的人多,塘埂上的草自然就少起来,牛不容易吃饱,回去总免不了被大人嘲笑,然而那时我还是喜欢来这里,不用动脑筋,三坝子绕一圈,四坝子绕一圈,就到了差不多能牵回去的时候。那时候在三坝埂上种豆子也是不可能的事,种豆子!一口就会被牛吃掉半棵!
(走在三坝塘埂上)
跟在后面踉踉跄跄走了好一会,到一块田边停下来,田里两三丛膏瓜秧子。爸爸已经下田去拔膏瓜了,我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我家里的一块田吗!还隐约有从前在这块田里打稻的印象。问妈妈,说是的呀,就是以前的二分田。因为前些年爸爸一直不在家,这块地势低洼的小田已荒了很久,变成了沼泽地一样的地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鬼针草。田里的膏瓜,也许是谁种下的,后来又忘记了来收。膏瓜很多,爸爸拔出一根,就连同修长的叶子一起,像掷箭一样掷到岸上来。妈妈把它们收拢到一处,用剪刀剪去叶子,剪好的膏瓜,看起来像扁扁的鱼。是最迟的秋膏瓜,这时才刚刚成熟,都还十分嫩,有时候遇到一根特别嫩的,妈妈就剥出来,递给我让我生吃。
我在北方菜场所见的膏瓜,大而胖,然而往往很老,以至于根头发绿,生吃是不能想,切片来炒,有时都可以看见里面太老了的黑点。跟人说起小时候最爱生吃膏瓜,有鲜甜的味道,别人总不能相信,以为不可思议。实则在我家门前右边的小水荡还没有变成邻居家养鸭的烂地时,里面就种着几丛膏瓜,年年夏秋之间,我们时常在旁边绕看,望见叶子下面膨出来的一块,就跑下水里把它拔出来,剥好了水里荡一荡便吃。很深的秋天里,膏瓜叶子都枯黄了,也还舍不得,赤着脚在枯萎的膏瓜墩上寻找,还能找到一两根最后的膏瓜,长得很细弱,也未必嫩了,也很珍惜地拔出来生吃掉。小孩子吃膏瓜,未有不生吃的。至于拔回来切片炒菜,那是大人的事了。
收获了一大篮子膏瓜,已是十一点半,匆匆忙忙回家去,走到舅舅家吃饭。我们年年总要在舅舅家吃一两次饭,每次都很喜欢,因为舅舅家的饭菜好吃。走到村口侯月娥家屋后,看见一棵丹桂开了。这是村子里的第一棵丹桂,以往都不曾有,今年第一次见,大概是他们家特意种的。只是不知为何生了毛毛虫,却是我第一次看见桂花叶子生病。今年桂花的音信,第一波刚开时在中秋,那时下雨,只见到了很少一点,而后盛开时便错过了。这次回来,只看见桂树枝上枯萎的干花。5号的清晨,却忽然在门口闻到桂花香气,走过去看,才发现是第二波桂花的花苞已全结出来,就要盛开了。第二天桂花花瓣便打开,香气更为浓郁。这时候看看,果然其他家的桂花也都开了第二波花,而且花都还很繁密,并不嫌冷落的。
走到舅舅家下面的大坝子上,望见赵小银的妈妈在塘边洗衣裳。妈妈问她怎么现在才洗衣裳,她说:“你讲哩,我一大早起来就出门放鸭,放鸭放到半上午家来,煮个早饭,就搞到现在才洗衣裳,忙得不得了,也不晓得在忙么子。”大坝子里的水一直比我们村里的水要清澈,大约因为靠山的缘故,是我很羡慕的。这时候塘里有谁家的鸭子在里面游着。我们这里养鸭子,都是很便宜的,逮回来稍微大一点就放到塘里,鸭子饿了回门口要点吃的,就又到塘里去了。秋天逮回来的鸭子,假如心大,等小鸭鸭毛长齐,田里单晚稻收了,甚至就可以赶到田里去,让它自己在田里找落下的稻子吃,省一些粮食,只要早晚去田里看一看,不要把鸭群跑散了就行。这样长大的鸭子自然不如喂稻的肥大,但也不失为经济的办法,一般养鸭子而想卖钱的,就要去田里放鸭。也就是一根长竹竿把鸭子撵到收过稻的田里,只是人在一边看着,防止鸭子走丢,吃完一块田赶到另一块田。我小的时候,是顶讨厌放鸭子的,因此看见放鸭子的大人,也很佩服他们的毅力,放鸭子是很寂寞的。
再往上走一点,经过赵小银家门口,发现原来她家门前也种了四棵丹桂,这时候也刚刚开放。映着山坡上的毛竹和稻场上正在晒的稻子,显得很洁净。再往前去,便是舅舅家坡下的毛竹林。这竹林里有一小片竹子据说是我家的,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片。这时候忽然看见长得高高的新竹竹竿上长满了匀净的白粉,心里很喜悦,因为喜欢看它的颜色,在暗暗的竹叶遮蔽的空气里,有着微微发光的样子。大约是夏天时候在乐天的微博上看见她拍过天竺的新竹,白粉有如荧光的质地,令人一见之下几乎惊叹,因为许多年没有见过,已经忘却了。2号那一天在小格里时,也见到了深林里的长着白粉的新竹,同样很美丽的。
到了时舅母正在锅里炒菜,这一天舅母家的菜里也有膏瓜炒肉片、青豆子,此外还有鱼和杀的鸡。到要吃饭端菜上桌的时候,妈妈把锅盖掀开给我看,我这才发现原来锅里还蒸着四碗菜:两碗百叶结烧肉,一碗鸡,一碗蒸蛋。小时候我爱用蒸蛋拌饭吃,在我们这里蒸蛋好像是格外属于小孩子的,哪怕没有菜,有一碗蒸鸡蛋,也可以拌下两碗饭去。但这一回这么多好吃的菜我却没有吃几口,因为很快小孩子就在屋子哭起来,等我匆忙丢下饭碗去喂完奶再出来,发现桌上的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因为太好吃了,大家都吃得比平常多,把菜吃完了。于是我只好把剩下的小半碗已经冷掉的蒸鸡蛋拌饭吃了下去,下次到舅舅家来吃饭,又要等到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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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桥边的青苔,也很好看 |
【小格里】
第一天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路上,晚上的时候,家里人商量着第二天去哪里玩。本来,在回来前,二姐便说全家坐高铁到绩溪去玩,就在南陵的下一站,没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但依我对家里人的了解,知道必不会成行,结果果然大姐夫不想去,这时三姐忽然提议要不要去烟墩的小格里玩,说那里有一个森林公园,离得近,开车去来回都方便。这个提议一出,大家都很高兴,第二天吃完早饭,一家人就出发了。只有爸爸坚持不去,在农村里呆了这么多年,他不明白小格里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于是我们就留下他一个人在家打农药了。
烟墩这个名字我们殊为熟悉,上中学时,从县城到下面乡的公交车刚刚开通,经过我们这里的公交,玻璃上都贴几个大字,“南陵——烟墩”,我们峨岭在中间一站,说来总归离得不远的,这却是我第一次去。一开始所走的便是从前我和妹妹在三里复读初三时上学的路,天阴阴的,田畈和远处的山间弥漫着雾气。一重一重的山坡,虽然都是矮的,然而远远望去,苍青的剪影也有如画的意思。熟悉的竹林在田边垂下茸茸的竹叶,我一边从车窗里看着,一边惊讶于我们从前上学的路上风景原来是很好看的——只是那时候从未意识到,也不会意识到罢了。那时候我们走着这条路,所想的只是路好远,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从前的318国道上,在那里拦上公交车,再坐一块钱的车到学校。也只有在离开这里,离开农田之后,我在见到满是金黄的稻田时才不会只想到又要开始辛苦的割稻打稻了。
开了大约二十几分钟车就到小格里了。这地方名字的正确写法应是“霭里”,如此才能和“烟墩乡”对应起来,路边的指示牌上也写着,“霭里村 小格里”,大概很久前就在乡人口中讹为“格里”了。下了车沿着一条修整得颇为整洁的土路往里走,两面都是树木,时有池潭和溪流。这时节蓼草正在开花,点缀在林下,伶俜的细小的红色。也有其他游玩的人,只不算多,乡人对这类自然风景都没有什么兴趣,一路上听见好几拨人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去打麻将”,随便走走便回头了。我们却很高兴,因为每次回家好像都是妈妈不停地在打扫卫生和做吃的给我们吃,我们呢,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时间就过去了,能像今天这样一家人出来走走,对我们来说,是很难得的。遇有池水的地方,树木倒映在微微碧绿的水中,有一种阴翳的美,我很喜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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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去的林下,空地上开着一片蓼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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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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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见第一个池潭,还是很好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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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翳的绿,心里觉得很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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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翳的绿,洁净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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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还没有到齐,人已经很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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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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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一路都在这个人那个人的手上睡睡睡的小宝 |
先是在一个靠近水潭的地方妈妈发现了一棵饭米果子树,也即染乌米饭的乌饭树,只是离得太远,够不到,于是颇为遗憾地说要是能摘到的话,可以摘一点叶子回去蒸乌米饭给我们吃。后来走着她便留心起来,终于在路边又发现一棵,摘了一小袋叶子带了回去。晚上吃过晚饭之后,便把这一袋叶子斩碎,揉洗出液汁,泡了一夜糯米,第二天早上蒸给我们当早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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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的乌饭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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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叶子,叶子已经老了,不像初夏那么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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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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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搓出液汁,再加入水淘出滤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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滤净的乌饭树叶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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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倒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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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一夜上锅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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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好的乌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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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好的乌饭 |
这一天小朋友们还在山里捡了一些栎树的果子给我看,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我儿童时的秋天的玩具,于是接了好好收在口袋里,晚上妈妈择乌饭树叶时,我便在旁边玩起来。大扫把上拣了很细的竹丝折下来,把栎树果子顶上圆圆的小帽子剥掉,在正中间端端正正插一截短竹丝进去,然后把果子轻轻地垂直地抵在桌面上,捏住竹丝一旋,果子就轻快地旋转起来,像一个小小的陀螺。很多年没有完过了,看见它转得很好,我心里一下子很惊奇,因为已经忘记了它可以转得这么好了。玩了好一会,心里高兴得很,仿佛遇见了很久以前的好朋友,而彼此还没有陌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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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了一根扫把上的竹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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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栎树果子顶上的小圆帽子去掉,将短竹丝端正地插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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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住轻轻一旋,便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 |
【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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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外婆家门口,看向我们村子 |
4号那天爸爸妈妈去油榨垅吃酒,大姐一家已回了南京,留二姐、三姐和我以及小孩子们在家里。恐怕我们没有饭吃,又不想让三姐做饭辛苦,于是吩咐我们上去到大坝子去外婆家吃饭。这一天二阿姨、三阿姨、小阿姨也回了外婆家,我们到时,家里除了外公外婆还一个人都没到,于是三姐仍然做起饭来。过了一会,阿姨们才来了。坐在门口板凳上,望见烟囱后面外婆家的柿子树,不知是已经摘过了还是今年没结多少,高处零星挑着几个柿子,偶尔一个被雀子啄破了口子。水池边阿姨们洗一碗我们带上去的小杂鱼,一只黑白纹的小花猫喵喵地跑来,瘦成一小握,毛微微乱糟糟的,外婆喊一声:“小猫!走!”它应声躲开,然而也不跑去远的地方,只在场基上伺机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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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的柿子树 |
我问外婆猫是不是她养的,她说:“是跑来的哦!我恨都恨死了,撵也撵不走,哪天逮到了把它搞死了!”我说搞死它干嘛,不如就养着好了。她说:“我养许多猫干嘛!我家里已经有一个猫了!”乡下养猫就是这样,只是为了抓老鼠,平常吃一点剩饭剩菜,有鱼的时候用鱼汤泡一点饭,就是很好的加餐了,并不像城市里那样,有身为猫奴的主人。小猫在一旁蹲着,过一会儿,又偷偷靠到水池边,闻来闻去,吃一口地上掉落的茭白的嫩皮。这小猫看得人可怜,然而我也没有办法,若不是小宝还太小,就想办法捉住带到北京了。后来我在门口的田边看见外婆家的大猫,它睡在一丛紫色的野花下,黑白相间的皮毛十分美丽,风从它身边吹过,几乎使我觉得它十分幸福了,过了一会儿它也来到场基边,我才发现它的一只脚断了,却也无人管顾,只是那么跛行着。也到这时我才发现大猫的花纹和小猫几乎一模一样,醒悟到小猫大概是它下的了,然而外婆愿意养大猫,却一看见小猫就赶。我从水池边拈了一条洗好的一点点小的鳑鲏给它,它见我靠近,逃得远远的,任鳑鲏丢在那里。后来我又试了一次,它仍然不知道去吃,我只好放弃了。
这一餐中饭简单,却也很好吃,是从前在家的时候经常这时候吃的饭。膏瓜(茭白)炒肉片、辣椒瘪、炒扁豆丝、炒青豆子、炒丝瓜,还有一小锅炖肉和一碗前一天妈妈送来的鲢子鱼、一碗今天我们带上来的小杂鱼。外婆家的辣椒瘪比我前一天在自己家吃的要好吃,问起来,大家说是外婆家的辣椒和我家里今年种的辣椒品种不同,是本地常见的老品种,皮薄,而我爸爸错种了一种尖尖的长辣椒,皮要厚一些,所以味道不如些。饭锅上蒸了山芋(红薯),我好几年没有吃过这样贴在饭锅边蒸出来的山芋了,中午就没有吃饭,吃了两块山芋当主食。趁着外公外婆不注意,挟了好几块鱼肉下来,跑到外面扔到场基上给小猫吃,这时它会吃了,虽然看见我出来就跑得远远的,然而过会儿再出来看,鱼肉便不见了,只水泥地上一点湿湿的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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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中饭,都是喜欢的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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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碗炒辣椒瘪十分下饭,吃了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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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在饭锅上蒸的山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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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鱼和肉 |
【黄昏时】
这一天的黄昏时趁小宝睡觉,和三姐一起去上面的山咀村她的初中同学家玩。这一小截路也就是那天所走的从前的上学路的一段。这时路的两边大部分的单晚稻已经收割了,尚未收割的单晚稻田里,阳光照在金色的稻谷上,闪闪发光。远处有收割机的身影,听不见声音。收完稻的田里,洒着被收割机吞进去又吐出来的碎稻草。双晚稻田的稻子已灌完浆,颜色青碧。收割完的空田里,高大的电线杆一根一根竖立着,成排向远方延伸过去,直到远处带着秋天色彩的山里,水泥柱在阳光下发出近于白色的光,有着富于秩序的节律美。看见小学同学家所在的竹林,比之从前更加丰茂,也是小时候未曾觉得好看的,到这时才发现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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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晚稻(一季稻)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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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晚稻(一季稻)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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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后的稻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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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黄相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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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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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线杆也在收割后的稻田里闪闪发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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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比之从前更加丰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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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土屋从前是一家小店,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开着 |
还没走到山咀村,三姐的同学已经走下来接我们了。她的好朋友我念初中时也都认识,这时看她竟然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开朗自如些了似了。走到她家,才知道前两年她们兄弟姐妹四个出钱把家里的屋子推倒重建了一个小别墅样的新房来,门前空地上,种着一排鸡冠花和许多饭豆,走进去几个儿女每家一间房,堂屋一张大茶几配几把大扶手椅,茶几上放着招待我们的水果,新上市的枣子,香蕉,并新沏的今年的绿茶,是过得兴旺的人家样子。在如今几乎已无什么好看建筑的乡下,这屋子已是很美貌的,使我看了十分羡慕,不禁问起盖这样一栋房子要多少钱,因为很想哪一年也能有机会把自己家也重盖一个房子。然而这希望不用说是渺茫,除非哪一天中了彩票还有点可能。我们家现在的房子是我和妹妹念小学五年级那年盖起来的,虽然外面看起来还好,而实际上用三姐女儿的话来说就是,“隔音效果没有,扩音效果很好”。而不知为何,我家的门里门外总好像比别人家格外容易脏一些,这些年我在外面,不妨说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哪一年爸爸在家能把家门口整治得干净好看一些,像别人家那样,场基扫得干干净净,门前种一个小花池,养一点栀子花,芍药花,月季花,不用说这希望也是很渺茫的。我们在那里坐了一会,临走时三姐的同学拎了一袋家里树上摘的柿子下来,让我们带回去。这又使我惆怅了一下,因为我们家种在菜园里的一棵柿子树,前些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已经被奶奶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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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冠花一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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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边的青葙,端头一点红也颇动人 |
第二天(5号)的黄昏家里人在门前田埂边栽菜。自从爸爸不在家的那几年,把菜园里种了许多桂花树和香樟树之后,奶奶又在里面养起了鸡,这些年过去后,菜园已经变成一小片树林,不复为菜园了。爸爸今年在家,有一天正好挖掘机来清门口水塘的淤泥,于是在门前这块叔叔家的田边用淤泥搭出了一小片菜园。夏天里结了黄瓜、辣椒、秋葵、丝瓜,都长得很好,到现在,要开始点冬天吃的大蒜了。我们这里冬天时候时兴吃大蒜叶子,炒香干,炒腊肉,都是十分入味的菜,因此一种种许多,拔不完的,到春末时抽出蒜薹,也同样炒肉吃。大蒜是我们4号去县城里买的,傍晚妈妈和姐姐就在田边点大蒜籽,没有地方,只好把还在结的辣椒拔去了一块,黄瓜、秋葵也悉数拔掉(黄瓜只留下一棵),妈妈和爸爸用钉耙和锄头把地翻过,二姐一粒一粒地把大蒜籽把到土上,三姐在一边把拔出来的辣椒株上结的辣椒一只一只摘下来。点好的大蒜籽看起来像五线谱的横线,回头要浇过肥,再用东西盖起来,等它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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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大蒜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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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好的大蒜籽,像五线谱上的线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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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挖菜地 |
过了一会,爸爸就打农药去了。打的就是菜地旁边这块田,因此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呆了整整一个黄昏,考虑到爸爸暴躁的脾气,这样温柔的空气不能不说是难得的。这一块田种的粳稻,原本准备家里吃,所以不打药的,春天的时候秧苗不够,在小午家拿了几担秧苗,没想他没有打过防瘟的药,现在田里稻得了“蛇颈瘟”,只好补打一遍农药。这农药的气味不是特别浓烈,因此我们虽然就站在田埂边,也没有觉得难闻到想逃开。农药打完之后,麦子把小宝抱出来,也在田边玩了一会。黄昏的光线温柔,折了一枝野草花强行塞进小宝手里摆拍,而他实际上很快就一如既往地一被人抱着走动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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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打农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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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另外一头剩下的最后一棵秋葵,今年它们勤恳地结了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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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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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埂边玩一会 |
【好吃的饭】
6号下午我们要坐3点半的高铁从南陵到北京,二姐也准备晚上开车回去,吃过早饭,大舅骑着他的电动小三轮车从上面下来了,在门口讲了几句话,进灶屋对妈妈说:
“中午带小伢子上去吃饭吧!”
妈妈推辞了几句,然后答应了。整个上午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中午要去舅舅家吃饭!我们开始收拾行李,三姐去三坝塘埂上折来两大把爸爸种的毛豆,准备把豆角摘下来大家带走。妈妈惦记着爸爸昨天说的四坝子那边有块田里有膏瓜(茭白),要和他一起去掰膏瓜,给我们带到南京和北京去。于是爸爸戴上草帽,换了胶鞋,和妈妈从三坝塘埂上走过去。我为了好玩,也跟在后面去。爸爸走路却太快了,这些年三坝子的塘埂也实在败坏得不像样子,荒草太深了,塘埂变得又细又窄,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塘埂边自发的杨柳树,也长到一两米高。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事,在我小的时候,有多少人每天从三坝塘埂上走过啊!可以说,我们村的人,只要去到田畈,就不可能不经过三坝子塘埂,因为它大而且长,蜿蜒在村子田畈的最中央。小孩子也总喜欢到这条塘埂上放牛,放的人多,塘埂上的草自然就少起来,牛不容易吃饱,回去总免不了被大人嘲笑,然而那时我还是喜欢来这里,不用动脑筋,三坝子绕一圈,四坝子绕一圈,就到了差不多能牵回去的时候。那时候在三坝埂上种豆子也是不可能的事,种豆子!一口就会被牛吃掉半棵!
(走在三坝塘埂上)
跟在后面踉踉跄跄走了好一会,到一块田边停下来,田里两三丛膏瓜秧子。爸爸已经下田去拔膏瓜了,我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我家里的一块田吗!还隐约有从前在这块田里打稻的印象。问妈妈,说是的呀,就是以前的二分田。因为前些年爸爸一直不在家,这块地势低洼的小田已荒了很久,变成了沼泽地一样的地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鬼针草。田里的膏瓜,也许是谁种下的,后来又忘记了来收。膏瓜很多,爸爸拔出一根,就连同修长的叶子一起,像掷箭一样掷到岸上来。妈妈把它们收拢到一处,用剪刀剪去叶子,剪好的膏瓜,看起来像扁扁的鱼。是最迟的秋膏瓜,这时才刚刚成熟,都还十分嫩,有时候遇到一根特别嫩的,妈妈就剥出来,递给我让我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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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拔膏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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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用剪刀剪去叶子和底下的茎 |
我在北方菜场所见的膏瓜,大而胖,然而往往很老,以至于根头发绿,生吃是不能想,切片来炒,有时都可以看见里面太老了的黑点。跟人说起小时候最爱生吃膏瓜,有鲜甜的味道,别人总不能相信,以为不可思议。实则在我家门前右边的小水荡还没有变成邻居家养鸭的烂地时,里面就种着几丛膏瓜,年年夏秋之间,我们时常在旁边绕看,望见叶子下面膨出来的一块,就跑下水里把它拔出来,剥好了水里荡一荡便吃。很深的秋天里,膏瓜叶子都枯黄了,也还舍不得,赤着脚在枯萎的膏瓜墩上寻找,还能找到一两根最后的膏瓜,长得很细弱,也未必嫩了,也很珍惜地拔出来生吃掉。小孩子吃膏瓜,未有不生吃的。至于拔回来切片炒菜,那是大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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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嫩的膏瓜,生吃起来有鲜甜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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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好的膏瓜,像扁扁的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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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了一大篮子 |
收获了一大篮子膏瓜,已是十一点半,匆匆忙忙回家去,走到舅舅家吃饭。我们年年总要在舅舅家吃一两次饭,每次都很喜欢,因为舅舅家的饭菜好吃。走到村口侯月娥家屋后,看见一棵丹桂开了。这是村子里的第一棵丹桂,以往都不曾有,今年第一次见,大概是他们家特意种的。只是不知为何生了毛毛虫,却是我第一次看见桂花叶子生病。今年桂花的音信,第一波刚开时在中秋,那时下雨,只见到了很少一点,而后盛开时便错过了。这次回来,只看见桂树枝上枯萎的干花。5号的清晨,却忽然在门口闻到桂花香气,走过去看,才发现是第二波桂花的花苞已全结出来,就要盛开了。第二天桂花花瓣便打开,香气更为浓郁。这时候看看,果然其他家的桂花也都开了第二波花,而且花都还很繁密,并不嫌冷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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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家的一棵丹桂 |
走到舅舅家下面的大坝子上,望见赵小银的妈妈在塘边洗衣裳。妈妈问她怎么现在才洗衣裳,她说:“你讲哩,我一大早起来就出门放鸭,放鸭放到半上午家来,煮个早饭,就搞到现在才洗衣裳,忙得不得了,也不晓得在忙么子。”大坝子里的水一直比我们村里的水要清澈,大约因为靠山的缘故,是我很羡慕的。这时候塘里有谁家的鸭子在里面游着。我们这里养鸭子,都是很便宜的,逮回来稍微大一点就放到塘里,鸭子饿了回门口要点吃的,就又到塘里去了。秋天逮回来的鸭子,假如心大,等小鸭鸭毛长齐,田里单晚稻收了,甚至就可以赶到田里去,让它自己在田里找落下的稻子吃,省一些粮食,只要早晚去田里看一看,不要把鸭群跑散了就行。这样长大的鸭子自然不如喂稻的肥大,但也不失为经济的办法,一般养鸭子而想卖钱的,就要去田里放鸭。也就是一根长竹竿把鸭子撵到收过稻的田里,只是人在一边看着,防止鸭子走丢,吃完一块田赶到另一块田。我小的时候,是顶讨厌放鸭子的,因此看见放鸭子的大人,也很佩服他们的毅力,放鸭子是很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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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坝子里面的鸭子 |
再往上走一点,经过赵小银家门口,发现原来她家门前也种了四棵丹桂,这时候也刚刚开放。映着山坡上的毛竹和稻场上正在晒的稻子,显得很洁净。再往前去,便是舅舅家坡下的毛竹林。这竹林里有一小片竹子据说是我家的,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哪一片。这时候忽然看见长得高高的新竹竹竿上长满了匀净的白粉,心里很喜悦,因为喜欢看它的颜色,在暗暗的竹叶遮蔽的空气里,有着微微发光的样子。大约是夏天时候在乐天的微博上看见她拍过天竺的新竹,白粉有如荧光的质地,令人一见之下几乎惊叹,因为许多年没有见过,已经忘却了。2号那一天在小格里时,也见到了深林里的长着白粉的新竹,同样很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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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的丹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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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的丹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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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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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竹上的白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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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新竹上的白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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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格里的新竹 |
到了时舅母正在锅里炒菜,这一天舅母家的菜里也有膏瓜炒肉片、青豆子,此外还有鱼和杀的鸡。到要吃饭端菜上桌的时候,妈妈把锅盖掀开给我看,我这才发现原来锅里还蒸着四碗菜:两碗百叶结烧肉,一碗鸡,一碗蒸蛋。小时候我爱用蒸蛋拌饭吃,在我们这里蒸蛋好像是格外属于小孩子的,哪怕没有菜,有一碗蒸鸡蛋,也可以拌下两碗饭去。但这一回这么多好吃的菜我却没有吃几口,因为很快小孩子就在屋子哭起来,等我匆忙丢下饭碗去喂完奶再出来,发现桌上的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因为太好吃了,大家都吃得比平常多,把菜吃完了。于是我只好把剩下的小半碗已经冷掉的蒸鸡蛋拌饭吃了下去,下次到舅舅家来吃饭,又要等到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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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膏瓜炒肉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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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叶结烧肉、红烧鸡、蒸鸡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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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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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蒸鸡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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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是金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5-04-27 15: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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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枝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5-04-27 13: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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