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级工商将受理商标申请，商标代理行业何去何从？

2016年9月2日，国家工商总局发布《委托地方工商和市场监管部门受理商标注册申请暂行规定》（以下简称《暂行规定》），《暂行规定》明确：县级以上工商、市场监管部门在向商标局申请并经同意的情况下，可以在地方设立商标注册申请受理窗口，代为办理商标注册申请受理等业务。
《暂行规定》一经公布，新华网、凤凰网、新浪、搜狐、网易等主流大众媒体均予以关注报道。当然，最关注这个消息的肯定是全国两万多家商标代理机构的从业人员。商标代理行业从1991年发展至今已有25年，虽然目前从事商标代理并未有国家和社会一致承认的专业资质及从业资格要求，而且商标代理工作的专业性也并未得到充分的认可，甚至近几年代理行业的混乱程度已饱受诟病。但瑕不掩瑜，不可否认的是，商标代理行业在中国成为商标大国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甚至可以说商标代理行业为商标事业的发展和我国市场经济的繁荣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暂行规定》对商标代理行业来说，其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有不少人在看到消息后，马上惊呼商标代理行业的末日到来了，也有很多人将这种制度与1991年之前的“商标注册核转”机制联系到一起。笔者认为，县级工商受理商标申请，既不会是制度上的历史倒退，更不会导致商标代理行业的末日来临，它确实会对商标代理行业造成巨大冲击和影响，理性地分析并考虑如何顺应这些影响，也许会比担忧更为重要。
首先，我们有必要简单回顾一下商标代理行业的过去。
在1991年之前，我国一直沿用“商标注册核转”机制，这种机制要求商标的申请注册必须经过各级工商行政管理机关的核转。申请人办理商标申请注册、变更、转让、补证、续展等事项，都必须通过所在地县（市）级工商局将文件报送至省级工商局，由省级工商局向商标局报呈。从本质上说，“商标注册核转”实际上也是一种代理行为，只不过是一种带有行政强制色彩的非民事委托、由各级工商部门进行的代理行为。
1991年至2000年，“商标注册核转”机制逐步向商标代理制进行转换，但这一时间段的商标代理机构，都是各级省、市工商部门直接成立和管理的事业单位，这些代理机构一般和工商部门同处一个办公地点甚至一起办公，它们在主体关系上仍挂钩于工商部门。
2000年过后，商标代理开始向社会全面开放。大量的商标代理机构不断涌现，特别是在近几年，商标代理行业更是蓬勃快速发展，但同时也呈现出了专业化程度较低、市场化程度较高、监管难度大等特点。
其次，我们再来分析下《暂行规定》制定的背景和目的。
从《暂行规定》的制定背景来看，此次举措是《工商总局关于大力推进商标注册便利化改革的意见》（简称《改革意见》，发布于2016年7月14日）落地的具体实施方案之一，其主要目的在于方便申请人办理商标注册申请，推进商标注册便利化。不可忽视的是，《改革意见》进一步明确了将推行网上申请：“将网上申请由仅对商标代理机构开放扩大至所有申请人；将网上申请仅接受商标注册申请逐步扩大至商标续展、转让、注销、变更等商标业务申请。”因此，无论是地方工商受理商标注册申请，还是全面推行网上申请，其总体思路都在于提升商标公共服务水平，更好发挥品牌引领作用，促进品牌经济发展，从而在根本上激发市场活力，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政策的落地。
基于上述分析，笔者尝试预测一下县级工商部门受理商标注册申请的影响：
第一，商标代理市场份额将进一步分散。2015年，我国商标申请总量达283.56万件，同比增长24%，如果按70%的申请量由代理机构提交来估算，通过代理机构办理的商标申请量约为200万件，而这200万件则由2万多家机构代理完成，平均每家代理机构的年均代理申请量仅为100件左右。另外，商标申请注册代理量排名前十家的代理机构合计代理量约为22.5万件，前十家的代理量总和也只占了11%的市场份额。由此可见，目前的商标代理市场十分分散。而县级工商部门一旦开始受理商标注册申请，可以预见大量从事工商登记代办等商业中介的企业、个人必定会加入商标代理行业，同时也不排除各地会有更多的创业者新设商标代理机构，这样一来商标代理市场份额将会进一步分散。
第二，北京在商标代理中的区域优势将被打破。县级工商部门开始受理商标申请注册后，将会打破北京在商标申请注册以及相关后续业务办理中的区域优势。在此之前，办理商标申请注册或者后续业务时，要么选择相应的代理机构，要么亲自前往北京商标局大厅进行办理，这也直接导致北京一直以来坐拥着商标代理的天然优势。据相关统计显示，北京的商标代理机构数量不但排名第一，而且其数量几乎等同于排名第二至第十的其他区域商标代理机构数量总合。既然县级工商部门可以办理相应的手续，这必然会导致部分申请人选择就近直接递交材料，可以说北京的小型商标代理机构接下来面临的冲击将首当其冲。
第三，商标代理工作可能会进一步执业泛化，监管难度进一步加大。《暂行规定》中提到，县级以上工商、市场监管部门可以在地方政务大厅或注册大厅设立商标注册申请受理窗口，代为办理商标注册申请受理等业务。众所周知，政务大厅和注册大厅是工商代办机构、税务代办机构等商业中介最常出没之地，一旦开设商标注册申请受理窗口，这些机构或相应个人必然会涌入商标代理这个行业。而且可以进一步预见的是，会有不少初创性企业、个人会基于价格、便捷等因素直接委托这些中介机构办理商标事宜，而不会再就商标注册事宜去另行选择商标代理机构。由此，商标代理日后不再仅是商标代理机构从事的工作，包括工商代办、税务代办在内的其他众多企业和个人，都会从事商标代理工作，这会逐步引发这一行业的执业泛化。当然，这些主体一般都不会再成立一个商标代理机构专业从事商标代理，更大的可能是直接在当地政务大厅的“商标注册申请受理窗口”以当事人名义来提交相关材料。对他们来说，商标代理事务不会体现代理机构，也不需要体现代理机构。这种情况一旦大范围出现，商标代理工作的监管难度无疑会大大增加，委托人的风险也可能会明显增加。
第四，商标注册申请将逐步成为一种文件递交工作，专业形象和代理费用将进一步降低，专业性将进一步向申请的前端和后端转移。基于上述分析，商标代理工作，特别是商标注册申请的代理工作将更多地与工商代办、税务代办等企业事务联系在一起。同时鉴于县级工商部门接受申请的便捷性，会有越来越多的申请人选择在当地递交，商标注册申请会逐步成为一个向政务中心递交文件的简单工作，这无疑会影响社会公众对商标注册申请的认知。诚然，商标代理工作本身有着专业性的要求，但从笔者开始进入这个行业的2010年到今天，商标申请注册的市场价格不涨反降，究其根本原因除了市场竞争因素外，“商标注册申请是一种文件递交工作，并不具有专业性”的社会认知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果这种“跑腿”的社会印象进一步加强，商标注册申请的专业形象和代理费用还会不断下降。但笔者认为，商标注册申请在本质上并非没有专业性，如果一件商标注册申请的商品范围选择不当、商标近似判断失误，对申请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失，这种损失无疑会远远大于从一开始求助专业人员的开支。商标注册申请的专业价值应该体现在文件递交前的查询和风险分析，以及后续的处理措施。比如国内众多大客户委托笔者所在单位进行商标注册申请，客户消费的本质不是商标注册申请的文件递交程序，而是在此之前由专业人员提供的快速、专业的查询报告和处理方案，以及后续的专业保障。
第五，商标申请量将进一步增长，后续业务亦会随之增长。商标申请量近几年来增长迅猛，2016年上半年商标申请量已经达到174万件，是去年全年申请量的61%，预计全年的申请量能突破350万件。而县级工商部门一旦开始受理商标申请，再加之商标注册申请官费降低为每件600元，同时未来商标网上申请全面放开，这些政策的鼓励和支持将会形成一股巨大的推动力量，进一步提高企业、个人申请注册的积极性。因此，商标申请量可能伴随着市场经济的活跃进一步增长。当然，商标申请量的增长会自然延伸出更多的驳回复审、异议申请、无效宣告、诉讼、著名商标等后续关联业务。但是，后续业务相对来说会有一定的专业要求，对大型的专业化商标代理机构来说，后续业务和同行合作也许是未来的发展契机——毕竟商标申请人对后续的救济程序会更为重视，希望更为专业的人来处理；同时，之前以文件递交方式处理商标注册申请的“代理机构”，对后续业务不见得熟悉，他们也会考虑寻求更为专业的人员来合作处理。
第六，各地县级工商部门的职能和重要性得以加强。长久以来，县级工商部门一直处于商标管理的尴尬境地，因为商标的授权确权直接由商标局负责，著名商标的认定和管理由省级或市级工商部门负责，县级工商部门在商标管理中的职责和重要性相对较弱。而这次的政策也许是一个改变县级工商部门地位和发展前景的契机。虽然《暂行规定》明确先在省会城市、地级市开始推行商标注册受理机制，但我国大陆地区目前有31个省会城市，293个地级市，试想在我国逐步出现300多个商标注册申请的受理点，将是多么庞大的规模。
当然，《暂行规定》政策的落地还需要一个过程，上述影响即使发生，也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显现。其实，无论县级工商接受商标注册，还是对申请人全面放开网上申请，都是工商总局落实和推行便民化的举措，这些举措背后的原因，也许是推动我国经济转型和信息化社会的需要。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影响的本质不是行政推动，而是社会和经济发展的需要，而且这种需要和趋势是必然和不可逆转的，作为商标行业的从业者，我们不得不理性地正视并接受。
以上分析仅是笔者的一己之见，不过笔者相信，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商标代理行业的未来，应该还会迎来更广泛和更强大的信息技术，这种影响和改变才是颠覆性的，甚至会挑战、取代商标代理的传统方式。借用《法律人的明天会怎样?——法律职业的未来》一书的观点——从长远来看，越来越多的商标工作可以也能够交由计算机系统或人工智能来完成，几乎无需人工干预。在未来，价格比较系统、口碑系统、专业评价、客户评价将会频繁使用，客户将更容易选择。而一个成熟、庞大且经验丰富的商标服务组织，将有能力慢慢把商业流程、作业流程，从人工处理转为更复杂和智能的信息技术方式。我们已经看到很多其他行业出现了类似的变革，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商标代理行业会不受信息技术的影响。未来的商标代理人应该感到欢欣鼓舞，参与塑造下一代商标服务格局的机遇，前所未有。而思考如何将我们的知识、专长、经验和见解，运用于客户事务的具体情境中，为客户解决实际问题和提供有益的价值，并不断地降低服务费用、提高效率、更加便捷和快速，这才是真正的远景。
商标和品牌的本质在于帮助人们进行选择，在未来纷繁复杂的信息化社会，选择将越来越重要，这必然会让商标和品牌越来越重要。商标越重要，商标代理行业就会越重要，这一本质不会因为某项行政措施就轻易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