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
序幕 这里的正午静悄悄
十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太阳还没有露头，天气局如期地把整个新南岸区裹挟在一片酸雨中，钢筋混凝土丛林一味的阴冷，远处的几座电子垃圾山雨意渐浓，闷郁的氛围倒是和刚被“万字军”喧嚣而过的整个大C区相得益彰。于是我继续龟缩在我位于南岸区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面街的全息视窗外无论怎么凄风苦雨，我的小窝可是其乐融融。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人造人”，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生活终于纳入了正轨，傻子才会加入“万字军”的游行队伍，顶着酸雨跑到“观音区”去找那些“非人”的乐子。
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西装，里面是深蓝色衬衫，系着小黄人图案的领带，口袋里露出一角丝绸手帕，脚上是厚底黑皮鞋，带深蓝色花纹的黑色毛线短袜。我显得又干净又利落，脸刮得干干净净，一点醉意也没有。至于有谁能够知道这一点，则不关我事。总而言之，凡是一个衣冠整洁的私人医生应有的外表，我都具备了。
我全名叫马修•川博•邦。是一名医生，目前我的办公室新设在BN9区的芬岚公寓。据我所知，我是C区唯一一个公开执业的医生兼心理咨询师。你可以在黄业网域的“医生”条目下找到我的各种联系方式。信不信由你，我是那个条目下唯一的一个“人”。我的电子名片上的广告语是这样的：
马修•川博•邦
救死扶伤 心理抚慰
咨询 诊断 建议 调解
价格公道 童叟无欺
不包医百病 不接受情感征询
不承接宴会表演及其他娱乐项目
你要是知道有多少“人”联系过我，只为了调侃或者问我是不是开玩笑的，一定会吓一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人”本来就不在需要我帮助的那%7.03里。二十一世纪科技日新月异，基因调控、人体改造、生化聚合、意识共享、脑域上载……种种前面十年想都不敢想的新科技如今比比皆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换身份属性，无论是雌雄同体还是软体动物，对有些人来说，根本不是事。但科学再昌明，总有少数特例。据说世界上有比例只占%7.03的倒霉蛋是对所有那些简单快捷的先进科技都通通排斥的。而对这类人，传统的手段才有用武之地。
譬如，我就是这种少数特例，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无论是生化调适还是基因重组……对我都无异于致命的一击。我甚至不能在脑后装个最基本的脑域接口。所以无论是赛博朋克空间还是简单的情绪调控仪，对我来说都是夏虫语冰。在大多数人看来，我就一笨手笨脚的原始人，还停留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初级阶段，总会遇到一大堆悬而未解的难题。疾病是个难关，饥饿是个困扰，无论是诉诸于肉体还是心理的暴力都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事情总不像预计的那么美好。所谓久病成良医，不知不觉，我不但适应了世态的种种际遇，还有余力帮那些和我陷入同样困境的朋友们了……
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移驾到书架墙那翻出许久以前翻了大半的弗雷德里克•布朗的经典名著《废话之夜》来打发时间时，桌上的通讯界面忽然弹出消息框。
我脚还翘在桌上，懒癌发作，眨眼关闭拒绝通话，又弹出，如是者再三。我只得抬手点开。无论如何，这么执着的大中午扰我清净，应该是哪个孤魂野鬼病急乱投医把我当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只能用我的人格魅力说服对方所托非人。
对方裹在一副通用公司的出行套装里，面目模糊，雌雄莫变。
一把机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
对方话才起头，我就公式化的回道：“如果你是‘机械人’、‘仿生人’、‘生化人’，恕我爱莫能助。如果你的‘动力服’、‘智脑’、‘辅件’出状况，我也无能为力。维修维护维持非碳基生命的生存状态不是我的领域。我不干这些事。我只是偶尔给别人帮忙。他们给我礼物而已。”
“不是的，我知道你只为%7.03的那些不能接受调制的‘自然人’服务，我确实有棘手的事得你帮忙。哦，是王顶尖介绍的你，我和他都属于C6区的31人俱乐部。”
“错。不是服务，是爱心输出，有事说事！”
“我就在你楼下，我觉得还是当面讲比较合适……”
在对方又开始废话连篇前，我点开卜艾茜的通讯：“艾茜，让‘它’进来。”
虽然“她”是个人工智能，但我还是感觉隐约听到了窃笑声。刹时整个房间包括地板切换成了透明状，我吓得缩腿站在椅腿上，第一时间抬头想找屋顶有什么可以攀住的地方，换来的只是有雨滴直接掉在我头上的错觉。门框那的鹿头看起来也不够稳当，再说我也跳不了那么远。而目力所及的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家伙在往我这挪。
艾茜温暖的啁啾声环绕在四周：“马修先生，有人要见您。姓名不详，属性不明，目的不明，辅助设备低于%15，初步预估是通用公司的常规‘套件’，战斗力6，无武装，无威胁……”
我大声抱怨道：“别废话，说过多少次了，别自作主张，你这招跟谁学的？我虽然没有空幽恐惧症，问题是全透明的地板是个人都会有自由落体的错觉好哇。”
艾茜咯咯笑着把地板变成了葡萄牙西施红状，墙也变成了雾雾登登的透明磨砂玻璃。
第一章 不速之客
看得出来“它”是特地放慢了脚步过来的，“它”的避雨套件包括鞋底已经干了。尽管办公室的门开着，“它”还是轻轻地敲了两长一短的三下，好像是和我预先对好的暗号。我抬起头，看着“它”解除“套装”，不禁扬了扬眉毛。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容貌出众的女子。虽然体型纤巧细致，但看上去一副颇有阅历的女强人范。穿着的淡蓝色居家短裙非常贴身，映衬出她的好身材。走过来的时候仿佛用飘的，我忍不住看了看地板有没有她的影子。她那漂亮的黄褐色头发卷成细致的波浪，特意修得很短，比时下流行的那种发梢卷起的齐肩发式短很多。她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在看人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又不感觉冷漠。
她走到我桌前，才咧开嘴对我笑了笑。我看到她生着吸血鬼般锐利的尖牙，白得像柚子瓣，光洁有如白瓷。在她的两片又薄又紧的嘴唇中间，牙齿在闪闪发亮。她的脸血色不够，看来不很健康。
我尽量得体的冲对方点点头：“有何贵干？”
她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嗯，请问您是不是马先生?”
“是的，其实是马修”
门上的铭牌显然还不够说明问题——也许我应该跟艾茜沟通一下，往后在头上顶个闪五色光的身份证明，然后笑容满面的逢人便道：“你好，我叫邦，马修•邦……”
我走神的时候，她又搬出一副无动于衷地态势，我只好开门见山道：“你之前在雨里没说清楚，到底有什么事，我忙着呢……”
她嘟哝道：“好吧，好吧，你是不是有事要走？我的梭车就停在外边，可以送你一程，我们也可以在车上聊。”
这时，艾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看着像只迷途的羊羔，你至少让她把话说完吧？”
于是我站起身，尽量摆出一副不会咬人的姿态，示意她坐下。她扫了眼我斥重资添置的极符合人体工学的沙发椅，吓了一跳，好像刚刚才发现这个椅子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只屁股尖挨着椅子，又起身去帮我把办公室门关上，对门框上突兀的鹿头甚至没有瞥一眼。最终又回来，交叉着姣好的双腿坐着椅子边缘。我甚至有她可以不需要椅子悬空坐一整天的错觉。
看她坐定，我才如释重负地道：“别客气，怎么称呼呢？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那不成，我觉得你接下来所有的时间都得费心在我的麻烦上了。只要你听我说完，你一定会愿意帮我这个忙的哦？”
她说话习惯最后几个字的声调上扬，使得简单的陈述句听起来也像是疑问句。这种腔调想来在十年前她正值妙龄的时候就已经无往不利了。所以我只是耸了耸肩。
她看我无动于衷，略带赞许地点点头，自作主张朝我伸出食指一点，不用艾茜提醒，我猜得出来，我的信用绩点肯定立马从百位数涨到了可以轻轻松松在“九龙城区”最奢侈的餐厅大快朵颐好几顿的地步了。
哪知道她付出不可能拒绝的酬礼后却朝着我身后的全息视窗透出的淅淅沥沥的雨丝发起呆来。我忍不住想干咳一声打破她的幽思，还好艾茜机灵的往我视域里切入我的信用绩点数，我看一眼出乎意料的绿色五位数，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斜身对着我的书架墙望眼欲穿，陪着她一起玩深沉。窗外的雨一时骤一时疏，中午的天光带着朦胧的暮色。我没有亮灯，四周灰蒙蒙一片，眼前的狐狸精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的皱起好看的眉头。我暗省——无论她是“机械人”、“仿生人”、“生化人”、“魔女”、“水妖”、“幻兽”、“人造人”……哪怕不是人，好像时光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就在我以为要这样坐到天荒地老了，她开口道：“我本以为，你的朋友已经帮我跟你约好了时间，甚至已经把我的困境让你有了初步了解。我来这里只是和你详谈究竟该从何处着手的。”
“没问题，我现在很有耐心。”
我不好透露我和所谓介绍人王顶尖之间其实只是一顶帽子钱的交情，而我现在的财务状况也确实不适合翻脸。但我不认为财务不堪就让双方的地位对等了，我还是保有随时让她起身闪人的权力。而她也明确知道现在挥霍的是自己买来的时间和我的耐性。
接下来几分钟她又一直处于一会晃神，一会专注力又用错地方的状态。而我也以极大的耐心，双手紧巴住椅子扶手，时不时地换个坐姿。艾茜还一个劲的安慰我，其实，我也不忍心吓着她，刚才她解除避雨套装的时候，我之所以惊艳，是因为看得出来她前不久才哭过，很可能就在过来的路上。很难想象她这样的人也会有无助的时候，看着她无辜的表情，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说重话。
还好这次她没有酝酿多久，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心病，我要你给我干掉我丈夫雇回来杀我请来杀我丈夫的杀手的那个家伙。”
即使我有很认真地在听，我也没能弄明白她究竟想要我干什么，更何况我刚才只顾着看她露出来的小腿了。她的腿真好看，一对修长的棕褐色美腿，极具曲线美，一点也不显粗。她淑女般的姿态十分性感，膝盖挨着膝盖，不像通常来找我“排忧解难”的女客户那样粗鲁地翘着二郎腿，然后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各种颐指气使。不过，即使她真地那样翘起腿来，想来也同样美轮美奂。
发现我又走神了，她细声道：“马修先生，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嗯？哦，亲，当然了。那个什么，你丈夫，我听明白了。”
“这么说，你会帮忙咯？”
“干嘛？
“杀那个人，那个我丈夫——”
我举起手来一个劲的摆，急道：“哇哦，你先别急，我只是说我听明白你的述求了。问题是，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人医生，你刚才进来时也应该看到门上写的字了，我甚至还让艾茜画了把放大的手术刀戳在鸡心上，当作商标，我们在那上面费了不少心思，光草图就出了好几十幅。就是为了凸显我具体为朋友们能提供什么帮助的。很多上门来的新朋友，都是朋友的朋友介绍过来的，他们平时也根本不会翻什么黄页。而且他们进门时往往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根本不会在意门上标着的字。有那幅大大的滴血鸡心商标，大家多少会停下来多瞅几眼。也就会留意到下面的字了。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况且，虽然说救死扶伤在前，心理抚慰在后。但其实真要我动刀子器械做外科手术的状况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我的客户都是些跟我一样没法用菲利普情绪调控仪的可怜虫。我也就给他们开点维生素，说点‘你若不坚强，谁替你幸福’之类的废话而已。我从来不是，以后也绝对不是什么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职业杀手。绝对不可以，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记得一脑门的汗，社交恐惧症的老毛病又犯了，劈头盖脸冲美人一堆废话扔了过去
“可王顶尖不是这样说的，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找谁……在31人俱乐部的活动结束后，顶尖特地找到我，原先我只在俱乐部见过他几次，也只是聚会上的交流寒暄。那晚，他特地在俱乐部玄关的衣帽间等我，说有要紧的话要私下跟我说……”
我抬手打断她的絮絮叨叨：“以我对顶尖的了解，哪怕原先不熟，和他私下说过三局话后，也会变得很熟的——所以，你和他的交情对我没用。”
她又摆出一副焦然欲泣无语凝噎的姿态，这时艾茜也不忘在我耳边起哄，僵持了几秒，我妥协道：“这样吧，反正来这找的朋友，都是付钱让我听他们说的。既然刚才你已经付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数字,那你就具体说说吧。你放心，我也是31人俱乐部的，我保证无论你说得再惊世骇俗，哪怕比刚才那个笑话更荒谬，都只会烂在无肚子里。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时耳边传来艾茜的哼声。
我连忙补救道：“我的AI秘书不算，她有个毛病，事无巨细，只要和我有关，她多记录归档，不过我刚才也没说错，她不是人。”
艾茜又哼了一声，我没理。
妖精开始落泪，用双手掩着脸无声的哭泣，我得以趁机再次窥视她的腿。
我新搬来南岸的时候，卜艾茜帮我在黄页网域上刊登了一则广告，门上那硕大的滴血鸡心，一开始就是用在那的，当时我们敲定的宣传语是 “私人医生马修•川博•邦，不顾一切为您效力”。这句口号比我以往惯用的“客无小事，收费合理”或黄页广告司空见惯的套话“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更能招揽客户。但所谓的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在我看来顶多也就是冒着大雨上门探诊，让人多喝点热水什么的。我从来没想过买凶杀人这种事也会落到我头上。我让艾茜别光顾着看热闹，也帮想想怎么让眼前这只蝎子精发泄完了好好回家过日子。话说回来，折腾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这时眼前的美女不再抽噎，从包里掏出个小镜在瞧，其实妆就没花。看得出，此次来访她可谓精心准备的。除了短裙和紧身外套外，经艾茜提醒，她还做了头发，化了个耐水的妆：一头褐色的卷发飘逸非凡，双唇如烈火般艳丽、红润，紫色的眼影涂得很厚，不光是掩饰她曾经哭过，更大的作用是突显她眼眸的杀伤力。
“马修先生，我丈夫打我，他一直打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耸耸肩答道：“不知道。”
她这次是嚎啕大哭，不过还是没什么眼泪，所以我只一味的好奇她平时都是在做什么锻炼。那么漂亮的腿，肯定非一日之功。
“马修先生，他疯了，我们婚后才一年，道格拉斯他就老爱发脾气。有一次，我看见他突然冲下车，捡起一块路肩的砖，把一个比他还高一头的壮汉拍得个满脸开花。他们当时在为谁先变道吵架，就眨眼功夫，他就冲出去了。那人根本没招架之力，而且他昏过去了道格还不停手。我叫了好些好心人都没拦住。我当时就怕极了……”
“你平时都怎么锻炼的？”
“什么？”
“运动、瑜伽、器械。你是去健身房还是在家里锻炼？”
“马修先生，我在跟你说我丈夫呢。”
“我知道，那个变态以前打人，现在开始打你。我就纳闷，你干嘛嫁一个会捡砖给人脑袋开瓢的家伙？”
“呃，要知道，我结婚的时候还很年轻，他是我的初恋。而且，我们约会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很好，各种绅士，还有很多礼物……只是前段时间，我跟他闹别扭他才开始对我动粗的。”
十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太阳还没有露头，天气局如期地把整个新南岸区裹挟在一片酸雨中，钢筋混凝土丛林一味的阴冷，远处的几座电子垃圾山雨意渐浓，闷郁的氛围倒是和刚被“万字军”喧嚣而过的整个大C区相得益彰。于是我继续龟缩在我位于南岸区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面街的全息视窗外无论怎么凄风苦雨，我的小窝可是其乐融融。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人造人”，但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生活终于纳入了正轨，傻子才会加入“万字军”的游行队伍，顶着酸雨跑到“观音区”去找那些“非人”的乐子。
我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西装，里面是深蓝色衬衫，系着小黄人图案的领带，口袋里露出一角丝绸手帕，脚上是厚底黑皮鞋，带深蓝色花纹的黑色毛线短袜。我显得又干净又利落，脸刮得干干净净，一点醉意也没有。至于有谁能够知道这一点，则不关我事。总而言之，凡是一个衣冠整洁的私人医生应有的外表，我都具备了。
我全名叫马修•川博•邦。是一名医生，目前我的办公室新设在BN9区的芬岚公寓。据我所知，我是C区唯一一个公开执业的医生兼心理咨询师。你可以在黄业网域的“医生”条目下找到我的各种联系方式。信不信由你，我是那个条目下唯一的一个“人”。我的电子名片上的广告语是这样的：
马修•川博•邦
救死扶伤 心理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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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格公道 童叟无欺
不包医百病 不接受情感征询
不承接宴会表演及其他娱乐项目
你要是知道有多少“人”联系过我，只为了调侃或者问我是不是开玩笑的，一定会吓一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人”本来就不在需要我帮助的那%7.03里。二十一世纪科技日新月异，基因调控、人体改造、生化聚合、意识共享、脑域上载……种种前面十年想都不敢想的新科技如今比比皆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换身份属性，无论是雌雄同体还是软体动物，对有些人来说，根本不是事。但科学再昌明，总有少数特例。据说世界上有比例只占%7.03的倒霉蛋是对所有那些简单快捷的先进科技都通通排斥的。而对这类人，传统的手段才有用武之地。
譬如，我就是这种少数特例，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无论是生化调适还是基因重组……对我都无异于致命的一击。我甚至不能在脑后装个最基本的脑域接口。所以无论是赛博朋克空间还是简单的情绪调控仪，对我来说都是夏虫语冰。在大多数人看来，我就一笨手笨脚的原始人，还停留在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初级阶段，总会遇到一大堆悬而未解的难题。疾病是个难关，饥饿是个困扰，无论是诉诸于肉体还是心理的暴力都是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事情总不像预计的那么美好。所谓久病成良医，不知不觉，我不但适应了世态的种种际遇，还有余力帮那些和我陷入同样困境的朋友们了……
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移驾到书架墙那翻出许久以前翻了大半的弗雷德里克•布朗的经典名著《废话之夜》来打发时间时，桌上的通讯界面忽然弹出消息框。
我脚还翘在桌上，懒癌发作，眨眼关闭拒绝通话，又弹出，如是者再三。我只得抬手点开。无论如何，这么执着的大中午扰我清净，应该是哪个孤魂野鬼病急乱投医把我当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只能用我的人格魅力说服对方所托非人。
对方裹在一副通用公司的出行套装里，面目模糊，雌雄莫变。
一把机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
对方话才起头，我就公式化的回道：“如果你是‘机械人’、‘仿生人’、‘生化人’，恕我爱莫能助。如果你的‘动力服’、‘智脑’、‘辅件’出状况，我也无能为力。维修维护维持非碳基生命的生存状态不是我的领域。我不干这些事。我只是偶尔给别人帮忙。他们给我礼物而已。”
“不是的，我知道你只为%7.03的那些不能接受调制的‘自然人’服务，我确实有棘手的事得你帮忙。哦，是王顶尖介绍的你，我和他都属于C6区的31人俱乐部。”
“错。不是服务，是爱心输出，有事说事！”
“我就在你楼下，我觉得还是当面讲比较合适……”
在对方又开始废话连篇前，我点开卜艾茜的通讯：“艾茜，让‘它’进来。”
虽然“她”是个人工智能，但我还是感觉隐约听到了窃笑声。刹时整个房间包括地板切换成了透明状，我吓得缩腿站在椅腿上，第一时间抬头想找屋顶有什么可以攀住的地方，换来的只是有雨滴直接掉在我头上的错觉。门框那的鹿头看起来也不够稳当，再说我也跳不了那么远。而目力所及的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家伙在往我这挪。
艾茜温暖的啁啾声环绕在四周：“马修先生，有人要见您。姓名不详，属性不明，目的不明，辅助设备低于%15，初步预估是通用公司的常规‘套件’，战斗力6，无武装，无威胁……”
我大声抱怨道：“别废话，说过多少次了，别自作主张，你这招跟谁学的？我虽然没有空幽恐惧症，问题是全透明的地板是个人都会有自由落体的错觉好哇。”
艾茜咯咯笑着把地板变成了葡萄牙西施红状，墙也变成了雾雾登登的透明磨砂玻璃。
第一章 不速之客
看得出来“它”是特地放慢了脚步过来的，“它”的避雨套件包括鞋底已经干了。尽管办公室的门开着，“它”还是轻轻地敲了两长一短的三下，好像是和我预先对好的暗号。我抬起头，看着“它”解除“套装”，不禁扬了扬眉毛。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容貌出众的女子。虽然体型纤巧细致，但看上去一副颇有阅历的女强人范。穿着的淡蓝色居家短裙非常贴身，映衬出她的好身材。走过来的时候仿佛用飘的，我忍不住看了看地板有没有她的影子。她那漂亮的黄褐色头发卷成细致的波浪，特意修得很短，比时下流行的那种发梢卷起的齐肩发式短很多。她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在看人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又不感觉冷漠。
她走到我桌前，才咧开嘴对我笑了笑。我看到她生着吸血鬼般锐利的尖牙，白得像柚子瓣，光洁有如白瓷。在她的两片又薄又紧的嘴唇中间，牙齿在闪闪发亮。她的脸血色不够，看来不很健康。
我尽量得体的冲对方点点头：“有何贵干？”
她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嗯，请问您是不是马先生?”
“是的，其实是马修”
门上的铭牌显然还不够说明问题——也许我应该跟艾茜沟通一下，往后在头上顶个闪五色光的身份证明，然后笑容满面的逢人便道：“你好，我叫邦，马修•邦……”
我走神的时候，她又搬出一副无动于衷地态势，我只好开门见山道：“你之前在雨里没说清楚，到底有什么事，我忙着呢……”
她嘟哝道：“好吧，好吧，你是不是有事要走？我的梭车就停在外边，可以送你一程，我们也可以在车上聊。”
这时，艾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看着像只迷途的羊羔，你至少让她把话说完吧？”
于是我站起身，尽量摆出一副不会咬人的姿态，示意她坐下。她扫了眼我斥重资添置的极符合人体工学的沙发椅，吓了一跳，好像刚刚才发现这个椅子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只屁股尖挨着椅子，又起身去帮我把办公室门关上，对门框上突兀的鹿头甚至没有瞥一眼。最终又回来，交叉着姣好的双腿坐着椅子边缘。我甚至有她可以不需要椅子悬空坐一整天的错觉。
看她坐定，我才如释重负地道：“别客气，怎么称呼呢？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那不成，我觉得你接下来所有的时间都得费心在我的麻烦上了。只要你听我说完，你一定会愿意帮我这个忙的哦？”
她说话习惯最后几个字的声调上扬，使得简单的陈述句听起来也像是疑问句。这种腔调想来在十年前她正值妙龄的时候就已经无往不利了。所以我只是耸了耸肩。
她看我无动于衷，略带赞许地点点头，自作主张朝我伸出食指一点，不用艾茜提醒，我猜得出来，我的信用绩点肯定立马从百位数涨到了可以轻轻松松在“九龙城区”最奢侈的餐厅大快朵颐好几顿的地步了。
哪知道她付出不可能拒绝的酬礼后却朝着我身后的全息视窗透出的淅淅沥沥的雨丝发起呆来。我忍不住想干咳一声打破她的幽思，还好艾茜机灵的往我视域里切入我的信用绩点数，我看一眼出乎意料的绿色五位数，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斜身对着我的书架墙望眼欲穿，陪着她一起玩深沉。窗外的雨一时骤一时疏，中午的天光带着朦胧的暮色。我没有亮灯，四周灰蒙蒙一片，眼前的狐狸精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的皱起好看的眉头。我暗省——无论她是“机械人”、“仿生人”、“生化人”、“魔女”、“水妖”、“幻兽”、“人造人”……哪怕不是人，好像时光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就在我以为要这样坐到天荒地老了，她开口道：“我本以为，你的朋友已经帮我跟你约好了时间，甚至已经把我的困境让你有了初步了解。我来这里只是和你详谈究竟该从何处着手的。”
“没问题，我现在很有耐心。”
我不好透露我和所谓介绍人王顶尖之间其实只是一顶帽子钱的交情，而我现在的财务状况也确实不适合翻脸。但我不认为财务不堪就让双方的地位对等了，我还是保有随时让她起身闪人的权力。而她也明确知道现在挥霍的是自己买来的时间和我的耐性。
接下来几分钟她又一直处于一会晃神，一会专注力又用错地方的状态。而我也以极大的耐心，双手紧巴住椅子扶手，时不时地换个坐姿。艾茜还一个劲的安慰我，其实，我也不忍心吓着她，刚才她解除避雨套装的时候，我之所以惊艳，是因为看得出来她前不久才哭过，很可能就在过来的路上。很难想象她这样的人也会有无助的时候，看着她无辜的表情，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说重话。
还好这次她没有酝酿多久，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心病，我要你给我干掉我丈夫雇回来杀我请来杀我丈夫的杀手的那个家伙。”
即使我有很认真地在听，我也没能弄明白她究竟想要我干什么，更何况我刚才只顾着看她露出来的小腿了。她的腿真好看，一对修长的棕褐色美腿，极具曲线美，一点也不显粗。她淑女般的姿态十分性感，膝盖挨着膝盖，不像通常来找我“排忧解难”的女客户那样粗鲁地翘着二郎腿，然后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各种颐指气使。不过，即使她真地那样翘起腿来，想来也同样美轮美奂。
发现我又走神了，她细声道：“马修先生，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
“嗯？哦，亲，当然了。那个什么，你丈夫，我听明白了。”
“这么说，你会帮忙咯？”
“干嘛？
“杀那个人，那个我丈夫——”
我举起手来一个劲的摆，急道：“哇哦，你先别急，我只是说我听明白你的述求了。问题是，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人医生，你刚才进来时也应该看到门上写的字了，我甚至还让艾茜画了把放大的手术刀戳在鸡心上，当作商标，我们在那上面费了不少心思，光草图就出了好几十幅。就是为了凸显我具体为朋友们能提供什么帮助的。很多上门来的新朋友，都是朋友的朋友介绍过来的，他们平时也根本不会翻什么黄页。而且他们进门时往往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根本不会在意门上标着的字。有那幅大大的滴血鸡心商标，大家多少会停下来多瞅几眼。也就会留意到下面的字了。归根结底，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况且，虽然说救死扶伤在前，心理抚慰在后。但其实真要我动刀子器械做外科手术的状况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我的客户都是些跟我一样没法用菲利普情绪调控仪的可怜虫。我也就给他们开点维生素，说点‘你若不坚强，谁替你幸福’之类的废话而已。我从来不是，以后也绝对不是什么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职业杀手。绝对不可以，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记得一脑门的汗，社交恐惧症的老毛病又犯了，劈头盖脸冲美人一堆废话扔了过去
“可王顶尖不是这样说的，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找谁……在31人俱乐部的活动结束后，顶尖特地找到我，原先我只在俱乐部见过他几次，也只是聚会上的交流寒暄。那晚，他特地在俱乐部玄关的衣帽间等我，说有要紧的话要私下跟我说……”
我抬手打断她的絮絮叨叨：“以我对顶尖的了解，哪怕原先不熟，和他私下说过三局话后，也会变得很熟的——所以，你和他的交情对我没用。”
她又摆出一副焦然欲泣无语凝噎的姿态，这时艾茜也不忘在我耳边起哄，僵持了几秒，我妥协道：“这样吧，反正来这找的朋友，都是付钱让我听他们说的。既然刚才你已经付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数字,那你就具体说说吧。你放心，我也是31人俱乐部的，我保证无论你说得再惊世骇俗，哪怕比刚才那个笑话更荒谬，都只会烂在无肚子里。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时耳边传来艾茜的哼声。
我连忙补救道：“我的AI秘书不算，她有个毛病，事无巨细，只要和我有关，她多记录归档，不过我刚才也没说错，她不是人。”
艾茜又哼了一声，我没理。
妖精开始落泪，用双手掩着脸无声的哭泣，我得以趁机再次窥视她的腿。
我新搬来南岸的时候，卜艾茜帮我在黄页网域上刊登了一则广告，门上那硕大的滴血鸡心，一开始就是用在那的，当时我们敲定的宣传语是 “私人医生马修•川博•邦，不顾一切为您效力”。这句口号比我以往惯用的“客无小事，收费合理”或黄页广告司空见惯的套话“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更能招揽客户。但所谓的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在我看来顶多也就是冒着大雨上门探诊，让人多喝点热水什么的。我从来没想过买凶杀人这种事也会落到我头上。我让艾茜别光顾着看热闹，也帮想想怎么让眼前这只蝎子精发泄完了好好回家过日子。话说回来，折腾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这时眼前的美女不再抽噎，从包里掏出个小镜在瞧，其实妆就没花。看得出，此次来访她可谓精心准备的。除了短裙和紧身外套外，经艾茜提醒，她还做了头发，化了个耐水的妆：一头褐色的卷发飘逸非凡，双唇如烈火般艳丽、红润，紫色的眼影涂得很厚，不光是掩饰她曾经哭过，更大的作用是突显她眼眸的杀伤力。
“马修先生，我丈夫打我，他一直打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耸耸肩答道：“不知道。”
她这次是嚎啕大哭，不过还是没什么眼泪，所以我只一味的好奇她平时都是在做什么锻炼。那么漂亮的腿，肯定非一日之功。
“马修先生，他疯了，我们婚后才一年，道格拉斯他就老爱发脾气。有一次，我看见他突然冲下车，捡起一块路肩的砖，把一个比他还高一头的壮汉拍得个满脸开花。他们当时在为谁先变道吵架，就眨眼功夫，他就冲出去了。那人根本没招架之力，而且他昏过去了道格还不停手。我叫了好些好心人都没拦住。我当时就怕极了……”
“你平时都怎么锻炼的？”
“什么？”
“运动、瑜伽、器械。你是去健身房还是在家里锻炼？”
“马修先生，我在跟你说我丈夫呢。”
“我知道，那个变态以前打人，现在开始打你。我就纳闷，你干嘛嫁一个会捡砖给人脑袋开瓢的家伙？”
“呃，要知道，我结婚的时候还很年轻，他是我的初恋。而且，我们约会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很好，各种绅士，还有很多礼物……只是前段时间，我跟他闹别扭他才开始对我动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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