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22 小毛
凌晨五点,耳机里一不小心又放起了升哥的《狗脸的岁月》,"闪亮的夜空,没有人应该停止成长",我大概是第几百次甚至上千次听到这歌,从18岁到25岁,但依然,只要一听见旋律响起,我就想哭,真奇怪。我第一次给我的兄弟小毛看这首歌的MV时,小毛看完后,开玩笑似地说着"有点感人"。小毛是个不喜欢感伤的人,甚至习惯性地用喜剧效果去冲淡悲剧情绪,通俗地说,他是个爱搞怪的人。如果他说"有点感人",那就是真的感人了。 我有好几个兄弟。是的,兄弟,这个听着太老气的词,却最能定义他们对我的意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有着很多共同点,但又完全不一样。老李是个看似书呆子又软弱的家伙,骨子里却细腻敏感,会自己二次加密凡尔纳写的小说里提到的密码向暗恋的女生表白,虽然人家压根没看懂,最后被我戳破,他有个十分严厉的数学教授的父亲,因为从不让他看课外书,他被迫偷偷借书看,甚至熟读了家里的世界历史书。他和我认识最久,我们俩的情谊可以追溯至他爹和我爹住过一个寝室。老周浑身都冒着机灵劲儿,他是我认识的理科生中文笔最好的那个,小学六年级写的诗就深深地震撼了我。在讲究严肃和守纪的大院气氛下,老周奔放爱自由的性格让他如此与众不同,只有他才会想出扔石头在长沙市地图上,扔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玩的点子。老姜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因为跳级的缘故比我们都小,他一路很顺,读名校的金融,留学工作,但只有我们知道他是个最擅长恶作剧的家伙,内心总有点反叛的苗头,我和他还有老李以日常调戏110和119为乐,把红磷从化学实验室偷出来,周五的晚上拿仿真枪用pp弹打别人家玻璃,也只有我知道他买了周杰伦的磁带只想知道别人都在听的到底是什么,我也知道他有颗热爱文艺的心。而小戴,就像青春期的大部分男生一样,幼稚单纯,喜欢NBA喜欢球鞋喜欢ktv喜欢特别优秀的根本不会爱上他的姑娘,会请朋友吃昂贵的自助餐。 然后就是小毛了。小毛本是家人叫他的小名,有次被老周无意知道,从此叫开来。小毛个头不算高,皮肤有些黑,初中时我们开玩笑说他是古天乐。小毛有个好嗓子,那是最让我羡慕的。我们俩都爱音乐,虽然我会一手懒到不能再烂的钢琴,虽然我可以自傲地说我是个很棒的音乐爱好者,但我必须要承认小毛天生有着很好的乐感,嗓音好且调子准。初中时小毛坐在我的后面,在最开始,他喜欢陶喆,喜欢到几乎能把那张《乐之路》的歌都能准确又好听地唱出来。我也喜欢那张专辑,有时候会和小毛一起哼唱出来,唱到兴起,我们俩甚至会无意识地合作,比如小毛唱"我今天也不回家",我会接着哼"今天也不回家",形成一个重奏的效果,又比如我们会一个人唱歌另一个人做效果。和小毛唱歌是件快乐的事,即使到现在我也能记得很清楚我们一起唱歌的场景。再后来,也许是初三,我们开始喜欢听摇滚,最初是英伦摇滚,coldplay,radiohead,suede,oasis,keane, muse…小毛最爱oasis,想必oasis那点玩世不恭的劲儿很对小毛的胃口。我们最喜欢听的,也是小毛唱得最多的歌是the scientist,creep,karma police,beautiful ones,everything will flow,wish you were here……再后拉起我们也会唱唱《花房姑娘》,也会唱《姐姐》。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听冷爵了,但仍然觉得和小毛一起唱这些歌最快乐。渐渐地,不知是怎的,我们都萌发出想要组乐队的想法。小毛说要去学吉他,我说我要做鼓手,我也真去学了。我们幻想着大学能考到一个城市,我们还开玩笑说要小毛做吉他手,我做鼓手,老李可以去做主唱,老周看着办(因为他最五音不全),还说要一起租一栋房子,我们几个一起生活一起做饭一起打战地2(battlefield2)一起看电影一起出去旅行。那可能是我说过的最幼稚最无法实现也是最美好的理想。我们那时也都爱读王小波,把他的小说看了个遍,说小波牛逼,谈到王二这个名字时脸上会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现在想来,我们几个的真正共同点其实是骨子里的浪漫理想主义,我们都不是那种青春期主流型的人,我们讨厌形式主义,讨厌被压迫和强权,反流行(想来真傻),讨厌和其他人一样,爱自嘲,自傲又自卑。我们互相影响着,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永远不会厌倦。 读高中时,老周去了别的地方读书,我们剩下几个人仍然去了同一个学校读书,依然每天早上一起上学晚上一起回家。我和小毛每次如果早点到学校,就会特豪迈地买卤粉,如果晚点到学校就会去人挤人的小摊上买一块几个的煎饺和卷子。我仍然记得小毛爱吃辣花卷。每个周末的晚上,我和小毛一定会去一个烧烤摊,要两瓶青岛啤酒,很酷地用牙咬开瓶盖,小毛会点七块一个的烤鸡腿,我会点七块一个的烤鸡翅,还有必不可少的韭菜,毛豆。如果是夏天,还会加一元一大片的西瓜。我是我们几个人当中唯一抽烟的人,每次我掏出一根烟,小毛就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接过我的打火机,帮我点火,我们俩总因为这个看起来很man很酷炫的动作笑起来,除了小毛,再也没有人这么帮我点过烟。吃完东西,我们俩就在附近没什么人的河岸绕圈散步聊天。我那时很抑郁,也和兄弟们出了柜,经常为自己的人生和暗恋的女生而痛苦,不过我那群兄弟也都好不了,个个都是漫长暗恋,说起来都是一脸生无可恋,是真正的难兄难弟。只有小毛,只有他没有说过任何自己的痛苦和矛盾,我们都以为他是故意不说喜欢的人,总是想法设法套他的话。然而他依然什么都不说,乐呵呵的,一脸无奈地听我们暗恋的痛苦。我和他散步的时候,也常常和他诉苦,小毛总是默默听着,有时实在憋不住会说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能这么痛苦地喜欢别人,说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而且听了我们说的更不敢去喜欢什么人了,还说他是个没有太大理想,容易知足的人,只想住在一个小城市,有个安稳的工作,买个房子,然后再娶妻生子,孝顺父母。我那时活着太痛苦,深知自己这辈子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有时候会有点羡慕小毛。 对了,小毛是个很孝顺的人,无论我们在外面吃得多饱,小毛一定要回家吃妈妈做得饭,哪怕很撑。我好奇他妈妈是不是做饭很好吃,他说其实不太好吃,但是他想让妈妈开心。我总是觉得这样有点过于孝顺了,但是没说出口。直到有年中秋过后的晚上,我们俩又在外面散步,小毛还是说出了他的痛处,他说到父母的关系,说到他不相信爱情,说到他想对妈妈好一些。我才明白他的心里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才明白他为什么很孝顺,也发现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记得我们的谈话,记得小毛脸上的表情。 我从来都把自己当男生,我的兄弟们也从来自动忽视我的生理性别。我深刻懂得和经历过男生之间的友情,一起打游戏,一起说说荤段子,一起吃饭聊天,一起长大。我的兄弟们陪我过了最痛苦最迷茫的日子。小毛是这其中和我聊得最多的人。他不是那种会把对别人的好挂在嘴边的人,高二还是高三有段日子,我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点儿,我想着离开家,逃开所有的痛苦,逃避自以为的悲剧的命运,所以我偷偷花了两个星期打包行李,又和我的朋友们告别,很中二地把我收集的打口cd和压缩电影碟还大致分配给我的好友们。结果就在我要离开家的前几天,我妈突然对我特别好,弄得我十分动摇,第二天班主任又把我叫到办公司,疏导我。我才知道,小毛偷偷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多留意下我,又去找了我的班主任。得知这些事的一瞬间,我很感动,感动之余还想着小毛真是有演戏天份,在我面前滴水不漏,当然,我也觉得自己太中二了。 小毛就是这么一个人,会默默听我们倒苦水,会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被我突然喊下来,在外面散步,看我指着荒草丛说以后我们要在这里搞个露天演唱会,会跟我说"我也在喝xx减肥茶,一起努力减吧"(虽然这事到现在也没成功),会在冬天的晚上和我突发奇去电影院,结果没座位只能一起做过道看电影,会和我还有老李三个人放学后在公交车站啃同一根烤香肠,会在其他人都考了重本后只有我们俩考了二本时失落地相互安慰,会因为穿一件基佬紫的还有些长的名牌体恤衫而自豪,会在全班一起去看住院的老师时讲冷笑话,被人笑不严肃,会在我为他解释时说"他只是想缓解气氛"时,说“还是你理解我”,会在我和老周偷偷买了吉他送给他时,一脸克制不住的高兴…… 然而,小毛也是个随意到不愿去争取什么,懒到不想费神费情感的人。比如说,如果很久不见,他不会试图联系你,甚至开始回避你,放你鸽子。我和老周都因此受到了伤害。我出国后,和他联系越来越少,再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在网上给他留言从不回复。我很生气,但我知道他的个性。他不是个活在过去的人,他是个对现实满足的人,就算有不甘只会放在心里的人,我们越是去找他,他就越会回避我们。老周说大家都变了,老李说“我也没有联系过他了”。我试着让自己释怀,但怎么也做不到,因为,再也没有碰见过会这样帮我点烟的人,再也没有碰见过会和我一起认真地唱the scientist的人。而这篇文章也不可能让小毛看见,他如果看了搞不好尴尬症都要犯了。回忆总是自带滤镜,过滤掉坏的,我明白,但我喜欢这样美好的滤镜。 那就这样吧,我们所有人已经这么幸运地拥有过黄金时代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