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一百年——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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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90多岁的外婆口述的回忆录,我妈妈是记录者,我们姐妹俩录入,我是编辑。Ida)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声接一声的“长命”雄鸡唤醒。长辈们、亲朋好友陆续来给我送行。娘家的傻表姐见了我就开玩笑,送我一首打油诗:“老赵,老赵,良辰吉日已来到。大红伞,大花轿,做了新娘入花轿。颠颠悠悠心里美,到了婆家女婿笑!”逗得大家笑个不停。傻表姐虽然人傻,喊得倒也不算错。我虽姓高,但丈夫姓赵。旧时,女孩儿嫁到婆家后,一般依男方姓氏称呼。
过去有“饿嫁”的风俗,女孩出嫁前几天就控制饮食,免得做新娘子那天在众人面前进厕所尴尬。几天前,我也开始节食。娘让厨子给我打了几个荷包蛋,我只敢象征性地吃了一个。
用毕早点,院子里响起了催嫁的鞭炮声,我开始梳洗准备。
新人的发型很重要,我那时思想比较先进,早已剪掉了齐腰长的辫子,留成长刘海的齐肩发,省了盘发髻。嫂子们为我戴上了凤冠,在外衣之外又套上婆家送来的“上头衣”。“上头衣” 也叫“催妆衣”,是婆家专门做的婚服,穿上它,象征着新人就是婆家人了。
我穿着粉红色的长袍,粉红色的棉裤,大红袜子配粉红色的绣花鞋,从头红到脚。
催嫁的鞭炮声响起了。爹和娘并排坐在厅堂中央的椅子上,我走到二老面前,向他俩深深地叩拜了三下,谢二老给我的18年养育之恩。
旧时结婚时兴“抱轿”。新娘子上花轿,由舅舅或兄弟从绣房抱到门口。若是无舅无兄,或者兄弟过于幼小的,则由父亲代劳。我是文明结婚,不用抱轿。我手捧绢花,戴了一副墨镜,不盖红盖头。在亲人的祝福声中,我被搀扶着坐进了婆家的花轿,顿时,送亲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一声洪亮的“起轿——!”枣红马上的王管家引路,在两位娘家女佣的陪伴下,我离开了娘家大院。
几个钟点之后,在万头鞭炮声中,花轿轻轻地落在了婆家二婶的大门前,那是我和祥祺的临时婚房。
祥祺有两个娘,一个亲娘,一个晚娘。祥祺14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撇下孤儿寡母。他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妹妹。晚娘是他的族亲,丈夫早逝,自己一生未育。晚父去世时,遗产有三百多亩土地和一处宅院。晚娘和祥祺亲生父母族系并不近,从长远利益出发,晚娘过继了祥琪和他妹妹到自己的门下。
两个娘都是寡妇。在封建意识中,寡妇的家是不完整的家,办喜事要讲究十全十美,所以,我们的婚房选在了儿女双全、二老健在的二婶家。
鞭炮声响过,两对十五六岁的女孩款款从院内走向我的轿前。她们每人手中端着一个口径三寸的瓷碗,碗里装着半碗茶水,这是“开口茶”。传说,做新娘子这天是金口玉言,不能随便开口说话,否则,金子会从口子掉落。
四个女孩端着碗,依次在我的面前绕了一下,又分别退到轿的两边。待最后一人做完,她们又都端着碗回到院里。这一仪式完毕,新娘就可以开口说话了。
接下来,我要出轿。两个盘纂插花的年轻媳妇走到轿前,一边一人,扶着我走下轿。这对媳妇叫“领亲人”。我的双脚刚踏到地面,一个男人端着一筐东西向我走来。筐子里掺合着许多东西,有代表吉祥如意的麸皮(谐音:“福”)、红枣(寓意“早生”)、栗子(寓意“儿子”)、花生(寓意“岔开生”,既有男,又有女)。
男子把这些东西铺天盖地向我撒来,他边撒边唱,众多看热闹的群众、亲友帮衬着喊好。
“花轿到门前!”
“好!”
“福寿两双全!”
“好!”
“今年生贵子!”
“好!”
“明年儿女全!”
“好!”
他们巴不得我一年生一个,气氛异常热烈。
麸皮如雪花般轻轻地飘落,无声无息落满了我的全身,没有任何感觉。可那些坚果就不一样了,落在衣服上不觉怎么的,砸到脸上有点疼。我闭着眼,生怕麸皮落入眼中,揉不得、擦不得,任由领亲人搀扶着走到院中的天地桌前,准备和新郎同拜天地。
院中间,几张桌子一字摆放。桌子中间放着一个香炉,四根大红烛分放两边,红烛的两边摆着盛有各种水果、糕点、香烟、酒水的盘盏。桌子的最东边有一个特别大的藤编斗,引人注目。那斗里装满了高粱和大麦,中间插着一杆秤。红高粱代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大麦代表我要在此永久生活,生根发芽;秤代表过日子要精打细算,日进斗金。
红烛摇曳着花苞似的烛火,一缕缕青烟从香炉中袅袅飘向天空。
那时候拜天地程序不像现在简单,一气呵成。没有祖先哪有长辈?所以必须长辈们先拜。一个个小脚扭扭的长辈叩拜完,才轮到新郎新娘拜。
趁长辈们拜天地的空当,我又走完了一个程序——坐帐。
两个媳妇扶着我进了洞房,上了婚床,在风水先生看好的位置和方向盘腿而坐。她们让我脱下婆家送的上头衣,挂在衣帽架上,那洒帐人又来了一段吉祥唱词:“红袄裙子高挂起,一年之内送粥米!”淮北一带有这个风俗:闺女出嫁后生了孩子,娘家要送大量的米、面、蛋等食物到女儿家贺喜,这就是送粥米。几分钟就结束了坐帐程序。
经过撒帐的折腾,我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许多麸皮。为了表示对天、地和长辈们的敬重,我又重新梳洗了一番,才开始拜天地。
当地风俗说,娘喊得多,子孙就生得多。此时,我的婆母对着厅堂一声接一声地不停高喊:“祥祺拜天地!祥祺拜天地!”
祥祺在娘的千呼万唤中,在一群叔兄堂弟的簇拥下,身穿大褂,头戴礼帽,身系一条大红花的缎带,走到天地桌前和我并排站立。我透过人群,第一次看到娘为我选的夫婿。
看热闹的人一会儿把我俩拉近、一会儿拉远,一会儿推前、一会儿拖后地乱折腾。我们在老执的高喊中,从天、地、高堂开始一一跪拜。
磕头是有磕头礼的。收到多少磕头礼,我不知道。只听到每磕完一个人的头,那收钱的箱子就“咣啷”响一下。
媳妇和大闺女在旧社会有明显的区分,不光是发型变化,脸部也要变。让面部变化的方法就是扯脸。
从前,人们把女孩统称“大闺女”或“黄毛丫头”。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女孩面部汗毛比较绒。黄毛丫头出嫁成了媳妇,长辫子要窝成纂,脸上的绒毛要去掉:这才是媳妇模样。
那时的纂就窝在后脑勺下。为使纂紧贴头部,一把头发用头绳扎紧,拧成长条后顺着发根绕,几圈后,一个圆圆的发纂就成了。网一套,插上四根银钗,不光好看,还起到固定作用。随着审美观变化,纂变得越来越高,从后脑勺一直爬到头顶,包纂的发网也变得花里胡哨。
纂是上轿前就盘好的,扯脸是嫁入婆家当天进行的。
初次扯脸好比受刑,扯过的脸满脸绯红,火辣辣的疼。扯脸的工具是一条长约五尺的丝线。用嘴巴咬紧一头,手拉紧另一头,在脸上反反复复收拢、拉开,拉开、收拢,哪里有汗毛就绞到哪里,直到额头光亮,面颊干净。
拜完天地,两个领亲人把我安排到婚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一位年龄稍大的妇女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拿着一根长丝线和一枚染红了的鸡蛋。那女人先拿着鸡蛋在我的脸上滚了一圈,边滚边唱:“滚脸红鸡蛋,扯脸红丝线。今年请俺喝喜酒,明年请俺吃喜面。”
“呲啦”、“呲啦”……一根根茸毛在丝线的拉扯下从我的脸上落下。
我成了婆家真正的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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