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鲸鱼
愤怒的鲸鱼
1.
临海有个名叫法斯里的城市，城中有一座著名的“鲸鱼酒店”，酒店的老板是鲸鱼盖吉先生。
鲸鱼先生身形庞大（当然喽），和蔼可亲，不修边幅，他喜欢坐在酒店前的广场上晒太阳，喜欢和那些穷人在一块吹牛聊天，聊得高兴了，他还会邀请他们到酒店里喝酒快活。
他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热情洋溢的样子，任谁见了他，都会受到感染。
数十年前，他父亲老鲸鱼盖吉先生临终，给他的遗嘱是：
“孩子，我们在这里过得还算富足，你平时万万不可生气，否则，这一切都将离你而去……这是因为，我们家族曾经中了一种魔咒，啊，该死的魔咒……”
至于那魔咒是什么，老鲸鱼也不知道，因为他一辈子从来没有生过大气，偶尔有点不开心，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很快就转忧为喜。
鲸鱼盖吉先生，生就一种乐天的性格，倒也不是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的魔咒。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他那张大嘴啊，就没有合拢的时候，就连睡觉，他也是笑眯眯的。他从不做恶梦，他会梦到许多好吃的、好喝的，还有许多好人，他们围绕他唱啊跳啊，就像酒店那些歌舞表演一样。
鲸鱼先生非常大方，以至于有点傻。他的酒店，是那些流浪汉常年吃住的地方。有那么两次，发生了严重的海啸，整个城市都被海水淹了。鲸鱼酒店就敞开了接待，没有淹的高层楼房里，被数万名无家可归者挤满了。
鲸鱼先生管吃管住，末了还给可以返家的人分发礼物。
因为没有经济头脑，鲸鱼酒店几次陷入破产边缘，但是鲸鱼盖吉丝毫也不担忧，没人干活他就自己干，没有进货他就自己拖着船搞运输，没吃的他就自己到海里去捞。他的力气有的是。
他总是转危为安，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在酒店广场上晒太阳、和人们逗乐。
鲸鱼酒店信誉很好，大家都愿意来这里消费；加上近年到海边城市度假的人越来越多，鲸鱼酒店的生意就越来越好，简直成了法斯里市的一个标志。
2.
有一天，盖吉先生正在酒店广场上晒太阳，有两辆车停到附近，然后一群人从车里出来，走到盖吉先生身边。
领头的是一头老虎，穿得衣服笔挺，很有威仪。其他的人看似都是随从，对老虎先生毕恭毕敬。
“您好，盖吉老板。”
“您好……”
鲸鱼盖吉并不认识他，和他握了握手，又指了指身边的小板凳。但老虎先生并没坐下。
“这位是本市新任总督克洛先生，”老虎先生手下的人对盖吉介绍。
盖吉不大关心市政，脑海里还是三年前总督的样子——彼时，正是大水过后，那个野猪总督来对盖吉先生义务救援灾民表示感谢。真不知道新总督是何时上任的。
“啊，总督先生，热烈欢迎，三生有幸……”鲸鱼盖吉张开胳膊、热情地拥抱了克洛总督。
总督前来拜会盖吉，表达了一个意愿：
“鄙人的办公室，希望能设在贵酒店。因为老总督府条件很简陋、简直无法为市民办公，希望盖吉先生能够提供便利。”
“当然、当然可以。您可以挑选最为满意的房间，总督先生，我热诚欢迎，呵呵……”
3.
也不知是早有盘算，还是目睹了鲸鱼酒店生意红火后产生了某种意图……
“盖吉先生，最近法斯里市财政吃紧，你知道这个烂摊子太耗钱了……希望您能支持一二……”
“可以、当然可以，很乐意为本市做贡献，我喜欢这个城市……”
……
“盖吉先生，犬子尚无职业，游手好闲令我十分痛心，能否为他在酒店提供一份差事，让他有事可干？”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不知贵公子擅长何种工作？愿意在我这里干什么？”
“随便一个什么职位都行，比如说吧……您的副总不是没有人选吗？我是非常乐意看到我所推荐的人能填补这个位子的……”
“……好吧，呵呵，总督大人的公子，一定很能干，一定能胜任的……”
……
“盖吉，酒店目前的制度是否要变变？你知道事情总是要变化的，一成不变不太好。”
“可以、洗耳恭听，请问总督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我是这么想的：酒店可以改为股份制，要知道如今全世界都流行这种制度。犬子可以占一半股份，这样他会为酒店事业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入股是需要钱的……”
“我们有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把酒店名称改为，‘盖吉—克洛’酒店，犬子用他的姓氏入股。‘克洛’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叫我看是无价，这么做您绝对不亏……”
“……好吧，好吧……都好商量，就按您的意见办吧……”
……
“盖吉先生”，“盖吉”；“您”，“你”……克洛总督对鲸鱼盖吉先生的称呼，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盖吉先生对克洛总督的要求，不是没有意见，尤其是让小克洛以他的姓氏入股、占到一半股份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心里别扭得很。
但是，鲸鱼盖吉习惯于乐天知命，很快就把烦忧抛到了脑后：
“嗨，管他呢，反正酒店正常运行，我又不在乎什么钱财，挣多挣少不都是那么回事？克洛先生虽然似乎未免看起来有点过分，也未必不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他明白我这个人哪，不喜欢繁琐杂事、就喜欢清闲……”
小克洛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时候，鲸鱼盖吉呢，在外边广场上、街道上闲逛，看热闹，邀请那些穷流浪汉到酒店里吃饭喝酒聊天。
有一天，鲸鱼盖吉带着几个穷汉回酒店，却被门卫拦住了：
“盖吉先生，小克洛先生吩咐，不得让闲杂人等进入酒店，尤其是这些付不起钱的流浪汉，今后一律不得入内。”
“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向是让他们进去的啊，他们都饿了……”
“可是这是小克洛先生的命令，我们听他的。”
盖吉先生仔细一瞧，门卫们都不认识，不知何时全换人了。
他找到小克洛。
“小克洛先生，怎么不让那些穷浪流汉进来吃饭了？这是您的命令吗？”
“没错，是我的意思，”小克洛说，他和他父亲克洛总督一样，有一张不苟言笑、冰冷严肃的脸，“难道酒店该接纳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嘛？盖吉，你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你是酒店的合伙人，和他们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现在小克洛也直接称呼“盖吉”，而且像他尊敬的父亲一样，他说话文绉绉、冠冕堂皇的。
鲸鱼盖吉想辩解点什么，可是他随和、退让惯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呵呵，呵呵……好吧、好吧……小克洛先生……”
4.
鲸鱼盖吉先生在街道上闲逛。酒店事务现在是小克洛先生全权处理，连财务报表都不给他过目。“嗨，算了，让他去干吧，乐得轻松……”
于是每天，从早到晚，盖吉先生都懒洋洋地坐在广场上消磨时间，或者四处游荡。
他看到鸽子们在屋顶上鸣叫，小贩们挑着土特产在街边贩卖，街心公园孩子们在旋转木马上转圈，邮递员在繁忙地运送邮件，杂耍艺人玩着眼花缭乱的魔术，食品作坊员工轮大锤打着芝麻花生饼……
鲸鱼盖吉先生兴趣盎然，他和孩子们逗逗乐，和手艺人聊聊天，同那些鸽子先生太太们交流一下天气情况，有时还帮人轮轮大锤。
那天就在鲸鱼先生在和一位银匠探讨银壶做法的时候，几位警察走过来，要把他带走。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鲸鱼先生纳闷地问。警察的态度很不友好，推搡着他的腿——他们够不到他的胳膊。
警察说：
“你被控诉了，现在要先把你羁押起来。请你配合。”
“可是……我犯了什么罪？”
“我们哪里知道？检察院吩咐逮捕你，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就这么着，鲸鱼盖吉先生被押走，关在了看守所里。
5.
“根据公诉方的控诉，以及证人证词，本庭认为，控告盖吉—克洛酒店总裁盖吉犯有重罪，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在盖吉先生经营酒店的时期，共偷税漏税达三亿七千八百八十三万元之多，给本市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盖吉先生应对其罪行承担不可饶恕的责任，兹判决服刑二十年。”
盖吉先生做梦似的听着宣判，嘴里喃喃地嘀咕着：
“没有啊、真的没有……我都是照章纳税的，给市里捐款每次都是最多的……”
可是，法庭甚至都没让盖吉做最后陈词。
盖吉被押上一辆带铁笼的大卡车，往监狱里送。路上的情景让他更觉得身处于恶梦中——
只见有人带着一群人围绕着大车，冲他大喊大叫：
“大家看清了，鲸鱼盖吉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坏蛋，靠虚伪博取名声的伪君子，他不仅偷税漏税，让法斯里市没有钱给老百姓办事，还干了好多坏事，例如两次海水侵袭本市，都是他干的，他曾吹嘘他能让大海沸腾、海浪狂袭，大家都想不到，事实上这些灾害全是盖吉先生策划的，目的是借机为他的饭店拉生意，他挣的全是黑心钱……”
有时候，盖吉先生喝多了酒，吹牛时会说：
“我啊、我牛着呢，我能把大海都搅成一锅粥，能把山脉变成平地……”
似乎是信口开河。不过，鲸鱼盖吉总是在某些时候，比如喝高了而忘记随和谦卑的时候，忽然感到身体里某种无穷无尽的力量，宛若大海上的风暴一般……可是它就像某些不成气候的气旋，驻留片刻，便消失在空气里，消失在他逐渐安静平和的身体里……
“啊、他是说过那些话来着……”围观的人说。
“不过，水灾时吃住在盖吉的酒店，他可是从来不收费的啊……”
领头围攻盖吉的人嚷道：
“你们这些蠢货，他跟你们这些穷鬼自然不收费，费用都是市政府出的，他靠兴风作浪、水淹本市，发了大财啦，幸亏克洛总督和小克洛先生知道他的把戏，把酒店夺了过来，要不，他还不定怎么坑害大家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打倒盖吉……”
“枪毙盖吉……”
“我丈夫淹死了，让他抵命……”
“杀了这混蛋……”
……
有人开始带头往盖吉身上扔石头、垃圾。后来，所有人都把盖吉的阴谋勾当当做了事实——要不，怎么都这么说？怎么都往他身上扔东西？
盖吉被送达监狱的时候，身上戴着重重的手铐和脚链，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或许是担心他体壮力大，狱卒又用铁链把他牢牢地捆在一根铜柱上。
6.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可怜的人……要是他们明白了事情完全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而是正好相反，他们一定会谅解你……嗨，何必希望人们知道真相呢，如果自己问心无愧，也就不要计较、不必气恼，这是最坏的情绪，也是修养不够的表现啊……
克洛和小克洛先生呢，也要原谅他们啊，毕竟，你这辈子没仇视过任何人，仇恨可不好，要宽恕他们，宽容是最好的营养，让人精神不陷入狭隘的谷底，而是像来到大海里，自由自在，对，仇恨让人不自由……何况，他们也许真的受了传言的蛊惑，认为你做了那些坏事，无权再领导酒店，他们是为了做好事，为了法斯里人的福祉，尽管他们事实上是听信了谣言，但必须原谅他们，不能任由戾气和怨恨滋生……
唉，监狱也没什么，他们是担心你不老实才捆住你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明白你是个再没有那么和气、再没有那么好说话的人。在这里无忧无虑，就像一个休息室一样，可以随时躺下来休息，做做美梦，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梦到你回到大海里。哎，这不是又进来两个吗？可以和他们聊聊天，嗯，每个人都有许多故事，有的非常有趣，听了会消愁解闷，会捧腹大笑……
“嗨，二位老虎先生，很高兴在此相聚……”
进来的是两位老虎先生。他们身上却并没有任何戒具。他们冷冰冰地看着鲸鱼盖吉，凑近了他。
“套近乎也没有用，混蛋，”有个老虎先生低低地、狠狠地说。
寒光闪烁，他们手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两把刀子，很长，很锋利，或许可以叫做短剑，似乎是按照鲸鱼盖吉的身型量身准备的。
“……为什么？”盖吉喃喃地说。
“你不死，克洛和小克洛先生就不消停，就觉得那个赚钱的酒店还不完全是他们的，懂了吗？做个明白鬼也不错是吧。”一个老虎先生说。
“明天，大家都会听到，鲸鱼盖吉在监狱里自杀了……”
说着，他们把刀子捅进了鲸鱼盖吉的身体。
7.
当天晚上、也就是鲸鱼盖吉被判刑的当晚，克洛和小克洛先生，在克洛酒店（当天酒店的名字和霓虹灯牌匾都改了）举行了一个大型酒会。
时政要员都应邀前来。当天出庭的检察院人士，法院人士，还有许多克洛和小克洛先生的朋友，都来了，庆祝“克洛酒店”隆重开业，也庆祝酒店以前那个倒霉的、据说还歹毒的老板盖吉先生进监狱。
酒会、舞会开得正热闹之际，忽然大家感到地面在晃动——很快就证实这根本不是幻觉，桌椅在滑动，人们在跌倒，杯盘在摔碎，吊灯在旋转，甚至……好像地面在不停地抬高、抬高……
全城都是这种可怕的感觉。所有的房屋都在摇晃、上升……
全城都好像被驮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那东西在移动，在向海中移动。
人们在恶梦般的恐怖中喊叫着、哭泣着、乱窜着、绝望着。
后来，那东西停顿了一会儿，抖动着，城市的大部分脱落了，掉在离原处不远的地方，还算幸运，没有沉进海里。
不久地面上惊魂未定的人们，借着当天的月光看清楚了，那是一头巨大的鲸鱼，他驮着一座建筑——从前属于鲸鱼盖吉、如今属于小克洛先生的酒店——向深海里游去。
巨鲸足有两座城市那么大，激起的大浪足有几层楼高。而海浪的咆哮中，似乎还夹杂着鲸背上那座酒店里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嘶叫声。当天的月亮很圆，月光下巨鲸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岛屿，劈波斩浪，急速向前，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之下……
嗯，这就是鲸鱼盖吉家族受到的古老魔咒——
一旦他们身心被极度的愤怒占据，他们就会变得很大很大，身形巨大，力大无穷，无所畏惧，不可阻挡……
1.
临海有个名叫法斯里的城市，城中有一座著名的“鲸鱼酒店”，酒店的老板是鲸鱼盖吉先生。
鲸鱼先生身形庞大（当然喽），和蔼可亲，不修边幅，他喜欢坐在酒店前的广场上晒太阳，喜欢和那些穷人在一块吹牛聊天，聊得高兴了，他还会邀请他们到酒店里喝酒快活。
他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热情洋溢的样子，任谁见了他，都会受到感染。
数十年前，他父亲老鲸鱼盖吉先生临终，给他的遗嘱是：
“孩子，我们在这里过得还算富足，你平时万万不可生气，否则，这一切都将离你而去……这是因为，我们家族曾经中了一种魔咒，啊，该死的魔咒……”
至于那魔咒是什么，老鲸鱼也不知道，因为他一辈子从来没有生过大气，偶尔有点不开心，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很快就转忧为喜。
鲸鱼盖吉先生，生就一种乐天的性格，倒也不是为了什么谁也说不清的魔咒。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他那张大嘴啊，就没有合拢的时候，就连睡觉，他也是笑眯眯的。他从不做恶梦，他会梦到许多好吃的、好喝的，还有许多好人，他们围绕他唱啊跳啊，就像酒店那些歌舞表演一样。
鲸鱼先生非常大方，以至于有点傻。他的酒店，是那些流浪汉常年吃住的地方。有那么两次，发生了严重的海啸，整个城市都被海水淹了。鲸鱼酒店就敞开了接待，没有淹的高层楼房里，被数万名无家可归者挤满了。
鲸鱼先生管吃管住，末了还给可以返家的人分发礼物。
因为没有经济头脑，鲸鱼酒店几次陷入破产边缘，但是鲸鱼盖吉丝毫也不担忧，没人干活他就自己干，没有进货他就自己拖着船搞运输，没吃的他就自己到海里去捞。他的力气有的是。
他总是转危为安，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在酒店广场上晒太阳、和人们逗乐。
鲸鱼酒店信誉很好，大家都愿意来这里消费；加上近年到海边城市度假的人越来越多，鲸鱼酒店的生意就越来越好，简直成了法斯里市的一个标志。
2.
有一天，盖吉先生正在酒店广场上晒太阳，有两辆车停到附近，然后一群人从车里出来，走到盖吉先生身边。
领头的是一头老虎，穿得衣服笔挺，很有威仪。其他的人看似都是随从，对老虎先生毕恭毕敬。
“您好，盖吉老板。”
“您好……”
鲸鱼盖吉并不认识他，和他握了握手，又指了指身边的小板凳。但老虎先生并没坐下。
“这位是本市新任总督克洛先生，”老虎先生手下的人对盖吉介绍。
盖吉不大关心市政，脑海里还是三年前总督的样子——彼时，正是大水过后，那个野猪总督来对盖吉先生义务救援灾民表示感谢。真不知道新总督是何时上任的。
“啊，总督先生，热烈欢迎，三生有幸……”鲸鱼盖吉张开胳膊、热情地拥抱了克洛总督。
总督前来拜会盖吉，表达了一个意愿：
“鄙人的办公室，希望能设在贵酒店。因为老总督府条件很简陋、简直无法为市民办公，希望盖吉先生能够提供便利。”
“当然、当然可以。您可以挑选最为满意的房间，总督先生，我热诚欢迎，呵呵……”
3.
也不知是早有盘算，还是目睹了鲸鱼酒店生意红火后产生了某种意图……
“盖吉先生，最近法斯里市财政吃紧，你知道这个烂摊子太耗钱了……希望您能支持一二……”
“可以、当然可以，很乐意为本市做贡献，我喜欢这个城市……”
……
“盖吉先生，犬子尚无职业，游手好闲令我十分痛心，能否为他在酒店提供一份差事，让他有事可干？”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不知贵公子擅长何种工作？愿意在我这里干什么？”
“随便一个什么职位都行，比如说吧……您的副总不是没有人选吗？我是非常乐意看到我所推荐的人能填补这个位子的……”
“……好吧，呵呵，总督大人的公子，一定很能干，一定能胜任的……”
……
“盖吉，酒店目前的制度是否要变变？你知道事情总是要变化的，一成不变不太好。”
“可以、洗耳恭听，请问总督大人有什么好主意？”
“我是这么想的：酒店可以改为股份制，要知道如今全世界都流行这种制度。犬子可以占一半股份，这样他会为酒店事业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入股是需要钱的……”
“我们有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说，把酒店名称改为，‘盖吉—克洛’酒店，犬子用他的姓氏入股。‘克洛’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叫我看是无价，这么做您绝对不亏……”
“……好吧，好吧……都好商量，就按您的意见办吧……”
……
“盖吉先生”，“盖吉”；“您”，“你”……克洛总督对鲸鱼盖吉先生的称呼，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盖吉先生对克洛总督的要求，不是没有意见，尤其是让小克洛以他的姓氏入股、占到一半股份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心里别扭得很。
但是，鲸鱼盖吉习惯于乐天知命，很快就把烦忧抛到了脑后：
“嗨，管他呢，反正酒店正常运行，我又不在乎什么钱财，挣多挣少不都是那么回事？克洛先生虽然似乎未免看起来有点过分，也未必不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他明白我这个人哪，不喜欢繁琐杂事、就喜欢清闲……”
小克洛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时候，鲸鱼盖吉呢，在外边广场上、街道上闲逛，看热闹，邀请那些穷流浪汉到酒店里吃饭喝酒聊天。
有一天，鲸鱼盖吉带着几个穷汉回酒店，却被门卫拦住了：
“盖吉先生，小克洛先生吩咐，不得让闲杂人等进入酒店，尤其是这些付不起钱的流浪汉，今后一律不得入内。”
“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向是让他们进去的啊，他们都饿了……”
“可是这是小克洛先生的命令，我们听他的。”
盖吉先生仔细一瞧，门卫们都不认识，不知何时全换人了。
他找到小克洛。
“小克洛先生，怎么不让那些穷浪流汉进来吃饭了？这是您的命令吗？”
“没错，是我的意思，”小克洛说，他和他父亲克洛总督一样，有一张不苟言笑、冰冷严肃的脸，“难道酒店该接纳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嘛？盖吉，你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你是酒店的合伙人，和他们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现在小克洛也直接称呼“盖吉”，而且像他尊敬的父亲一样，他说话文绉绉、冠冕堂皇的。
鲸鱼盖吉想辩解点什么，可是他随和、退让惯了，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呵呵，呵呵……好吧、好吧……小克洛先生……”
4.
鲸鱼盖吉先生在街道上闲逛。酒店事务现在是小克洛先生全权处理，连财务报表都不给他过目。“嗨，算了，让他去干吧，乐得轻松……”
于是每天，从早到晚，盖吉先生都懒洋洋地坐在广场上消磨时间，或者四处游荡。
他看到鸽子们在屋顶上鸣叫，小贩们挑着土特产在街边贩卖，街心公园孩子们在旋转木马上转圈，邮递员在繁忙地运送邮件，杂耍艺人玩着眼花缭乱的魔术，食品作坊员工轮大锤打着芝麻花生饼……
鲸鱼盖吉先生兴趣盎然，他和孩子们逗逗乐，和手艺人聊聊天，同那些鸽子先生太太们交流一下天气情况，有时还帮人轮轮大锤。
那天就在鲸鱼先生在和一位银匠探讨银壶做法的时候，几位警察走过来，要把他带走。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鲸鱼先生纳闷地问。警察的态度很不友好，推搡着他的腿——他们够不到他的胳膊。
警察说：
“你被控诉了，现在要先把你羁押起来。请你配合。”
“可是……我犯了什么罪？”
“我们哪里知道？检察院吩咐逮捕你，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就这么着，鲸鱼盖吉先生被押走，关在了看守所里。
5.
“根据公诉方的控诉，以及证人证词，本庭认为，控告盖吉—克洛酒店总裁盖吉犯有重罪，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在盖吉先生经营酒店的时期，共偷税漏税达三亿七千八百八十三万元之多，给本市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盖吉先生应对其罪行承担不可饶恕的责任，兹判决服刑二十年。”
盖吉先生做梦似的听着宣判，嘴里喃喃地嘀咕着：
“没有啊、真的没有……我都是照章纳税的，给市里捐款每次都是最多的……”
可是，法庭甚至都没让盖吉做最后陈词。
盖吉被押上一辆带铁笼的大卡车，往监狱里送。路上的情景让他更觉得身处于恶梦中——
只见有人带着一群人围绕着大车，冲他大喊大叫：
“大家看清了，鲸鱼盖吉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坏蛋，靠虚伪博取名声的伪君子，他不仅偷税漏税，让法斯里市没有钱给老百姓办事，还干了好多坏事，例如两次海水侵袭本市，都是他干的，他曾吹嘘他能让大海沸腾、海浪狂袭，大家都想不到，事实上这些灾害全是盖吉先生策划的，目的是借机为他的饭店拉生意，他挣的全是黑心钱……”
有时候，盖吉先生喝多了酒，吹牛时会说：
“我啊、我牛着呢，我能把大海都搅成一锅粥，能把山脉变成平地……”
似乎是信口开河。不过，鲸鱼盖吉总是在某些时候，比如喝高了而忘记随和谦卑的时候，忽然感到身体里某种无穷无尽的力量，宛若大海上的风暴一般……可是它就像某些不成气候的气旋，驻留片刻，便消失在空气里，消失在他逐渐安静平和的身体里……
“啊、他是说过那些话来着……”围观的人说。
“不过，水灾时吃住在盖吉的酒店，他可是从来不收费的啊……”
领头围攻盖吉的人嚷道：
“你们这些蠢货，他跟你们这些穷鬼自然不收费，费用都是市政府出的，他靠兴风作浪、水淹本市，发了大财啦，幸亏克洛总督和小克洛先生知道他的把戏，把酒店夺了过来，要不，他还不定怎么坑害大家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打倒盖吉……”
“枪毙盖吉……”
“我丈夫淹死了，让他抵命……”
“杀了这混蛋……”
……
有人开始带头往盖吉身上扔石头、垃圾。后来，所有人都把盖吉的阴谋勾当当做了事实——要不，怎么都这么说？怎么都往他身上扔东西？
盖吉被送达监狱的时候，身上戴着重重的手铐和脚链，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或许是担心他体壮力大，狱卒又用铁链把他牢牢地捆在一根铜柱上。
6.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可怜的人……要是他们明白了事情完全不是像有些人所说的，而是正好相反，他们一定会谅解你……嗨，何必希望人们知道真相呢，如果自己问心无愧，也就不要计较、不必气恼，这是最坏的情绪，也是修养不够的表现啊……
克洛和小克洛先生呢，也要原谅他们啊，毕竟，你这辈子没仇视过任何人，仇恨可不好，要宽恕他们，宽容是最好的营养，让人精神不陷入狭隘的谷底，而是像来到大海里，自由自在，对，仇恨让人不自由……何况，他们也许真的受了传言的蛊惑，认为你做了那些坏事，无权再领导酒店，他们是为了做好事，为了法斯里人的福祉，尽管他们事实上是听信了谣言，但必须原谅他们，不能任由戾气和怨恨滋生……
唉，监狱也没什么，他们是担心你不老实才捆住你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明白你是个再没有那么和气、再没有那么好说话的人。在这里无忧无虑，就像一个休息室一样，可以随时躺下来休息，做做美梦，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梦到你回到大海里。哎，这不是又进来两个吗？可以和他们聊聊天，嗯，每个人都有许多故事，有的非常有趣，听了会消愁解闷，会捧腹大笑……
“嗨，二位老虎先生，很高兴在此相聚……”
进来的是两位老虎先生。他们身上却并没有任何戒具。他们冷冰冰地看着鲸鱼盖吉，凑近了他。
“套近乎也没有用，混蛋，”有个老虎先生低低地、狠狠地说。
寒光闪烁，他们手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两把刀子，很长，很锋利，或许可以叫做短剑，似乎是按照鲸鱼盖吉的身型量身准备的。
“……为什么？”盖吉喃喃地说。
“你不死，克洛和小克洛先生就不消停，就觉得那个赚钱的酒店还不完全是他们的，懂了吗？做个明白鬼也不错是吧。”一个老虎先生说。
“明天，大家都会听到，鲸鱼盖吉在监狱里自杀了……”
说着，他们把刀子捅进了鲸鱼盖吉的身体。
7.
当天晚上、也就是鲸鱼盖吉被判刑的当晚，克洛和小克洛先生，在克洛酒店（当天酒店的名字和霓虹灯牌匾都改了）举行了一个大型酒会。
时政要员都应邀前来。当天出庭的检察院人士，法院人士，还有许多克洛和小克洛先生的朋友，都来了，庆祝“克洛酒店”隆重开业，也庆祝酒店以前那个倒霉的、据说还歹毒的老板盖吉先生进监狱。
酒会、舞会开得正热闹之际，忽然大家感到地面在晃动——很快就证实这根本不是幻觉，桌椅在滑动，人们在跌倒，杯盘在摔碎，吊灯在旋转，甚至……好像地面在不停地抬高、抬高……
全城都是这种可怕的感觉。所有的房屋都在摇晃、上升……
全城都好像被驮在一个什么东西上，那东西在移动，在向海中移动。
人们在恶梦般的恐怖中喊叫着、哭泣着、乱窜着、绝望着。
后来，那东西停顿了一会儿，抖动着，城市的大部分脱落了，掉在离原处不远的地方，还算幸运，没有沉进海里。
不久地面上惊魂未定的人们，借着当天的月光看清楚了，那是一头巨大的鲸鱼，他驮着一座建筑——从前属于鲸鱼盖吉、如今属于小克洛先生的酒店——向深海里游去。
巨鲸足有两座城市那么大，激起的大浪足有几层楼高。而海浪的咆哮中，似乎还夹杂着鲸背上那座酒店里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嘶叫声。当天的月亮很圆，月光下巨鲸像一座移动的黑色岛屿，劈波斩浪，急速向前，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之下……
嗯，这就是鲸鱼盖吉家族受到的古老魔咒——
一旦他们身心被极度的愤怒占据，他们就会变得很大很大，身形巨大，力大无穷，无所畏惧，不可阻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