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一日

我的下半身突然不听使唤起来，竟自顾自变成了一头大象，一溜烟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
这半个解放了的“我”，得意地甩着长鼻子，漫步在一条幽静的小道上，湿润的草地长满了翠绿的捕虫堇与捕蝇草，应和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些可爱的植物有节奏地收缩着自己的叶片，仿佛一群正在鼓掌的热心观众，庆祝着“我”的新生。
一条湍急的溪流挡住了“我”的去路，开阔的溪岸与清澈的水流令人心旷神怡，“我”卸下了旅途的疲惫，懒洋洋地将鼻子浸入水中，贪婪地吮吸着甘冽清甜的泉水。“我”一鼓作气，将汲满水的鼻子骄傲地指向天空，一道水柱喷涌而出。随着“我”一声嘹亮的鸣叫，河中的一群鲑鱼突然兴奋地跃出水面，那道“喷泉”也恰巧洒落下来，化作迷迷蒙蒙的水雾。在阳光的折射下，水面上映出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渡过了小溪，不知不觉间“我”已置身于一片山毛榉林中。方才热闹的鸟鸣声已难觅踪迹，这些如石柱般伫立着的粗大树干仿佛一道道天然的屏障，除了“我”的脚掌摩擦干苔藓和枯树枝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这突兀的寂静令人胆寒，似乎有一双双眼睛隐匿其中，静静地窥视着你——“我”扫视着四周，竖着两片蒲扇般的耳朵，连鼻子也警觉地蜷曲起来。
还没迈出几步，头上就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响声，林间并未有风吹过，察觉到异样的“我”抬起了头——忽然，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一声尖锐的啸叫彻底撕破了这伪装的安宁，紧接着成百上千的尖叫应声而起，仿佛有一支大军正欲气势汹汹地从天而降。
这刺耳的声响犹如一条条凌厉的皮鞭，“我”惊恐地向前奔去。还未觅得出路，这支军队的统帅便赫然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一只前额上长着一撮白毛的猕猴。这位首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旋即纵身一跃攀上了高处的树枝，发号施令般地尖叫一声，埋伏已久的猕猴大军终于现身了。
举目望去，大大小小的枝头上已“长”满了黑黢黢的影子。毫无疑问，“我”已落入了他们的包围圈。这支军队不仅训练有素，更是有备而来：位于“我”正前方的猕猴负责用荆棘和破渔网挡住去路；另一批则分列两侧，用带刺的藤蔓钳制住“我”的鼻子；最后一批则躲在高耸的山毛榉树上，不停地向“我”投掷着石块、烂苹果核，还时不时地朝“我”吐着口水。
一群“敢死队”趁着主力猛烈的攻势悄然包抄上来，步步紧逼的猴群终于激起了“我”的兽性，“我”已然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一只灰褐色的猕猴龇着牙向“我”袭来，“我”抡圆了鼻子朝着他甩了过去，只见这只猢狲一头撞上了树干，顿时脑浆迸裂，一下子就一命呜呼了。看到这一幕，几只义愤填膺的猕猴发疯似地扑向“我”的鼻子，“我”左右开弓，将他们纷纷击落在地，巨大的前掌毫不留情地在这些毛茸茸的躯体上践踏、碾压，就连一只依附在母亲背后的小猕猴也没能幸免于难。一时间，“我”的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猕猴大军可谓死伤惨重。
可是，这血腥的图景并未震慑住疯狂的猴群，新的援军源源不断地加入到这场战斗中。不知什么时候，四条粗壮的象腿竟已被藤蔓牢牢缠住，动弹不得，这群毛猴依然不知疲倦地在“我”耳边鼓噪，看来是铁了心要把“我”置之死地了。
几个回合之后，“我”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就在绝望袭来，“我”欲放弃抵抗之际，脚下的土壤竟塌陷下去，随之一阵天昏地暗，只觉自己庞大的身躯入坠了无尽的深渊……
也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跟头，“我”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泥沼上。庆幸的是，顶顶要紧的鼻子并没有受伤，只是身上和腿上多了几道荆棘与岩石的划痕。“我”踉跄起身，猕猴的鲜血沾满了“我”的皮肤，口中的血腥味令“我”忍不住往地上淬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刹那间无数只水蛭居然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那滩红殷殷的黏液转瞬便被蚕食殆尽。
漆黑的洞窟之中隐约现出一丝白光，本能地，“我”强忍伤口的刺痛顺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动物的直觉将“我”领进了一座岩洞内，随着光亮的加剧，“我”不断深入其中，直达那神秘之光的源头——
一只硕大的牡蛎映入了“我”的眼帘。尽管贝壳紧闭着，但是耀眼的光芒依然从那细小的缝隙中不停向外流泻着。牡蛎背后的岩壁是一具璀璨夺目的紫晶洞，那鳞次栉比的紫水晶周围开满了鲜艳的卷丹花，水晶石反射出的光束将那些花蕊上的露珠映照得闪闪发亮。
无法抑制的好奇催促着“我”向牡蛎靠近，而那贝壳竟也心领神会，迎合着“我”的步伐，缓缓张开了“嘴”。这意外的礼遇令“我”受宠若惊，于是长长的鼻子也跟着不自觉地昂起。
完全打开了的牡蛎，犹如首饰盒一般，光辉笼罩了整个洞窟，“我”下意识地用鼻子护住了眼睛，许久才适应了洞内的亮度，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颗乳白色的珍珠呈现在“我”面前——
这颗稀世珍宝慵懒地躺在淡粉色的贝肉上，恰似一粒含在口舌之中的仙丹，圆润光泽的表面不停地散发着天启般的光芒。
禁不住这牡蛎的“盛情邀请”，“我”探出了头，当鼻子触到那片贝肉时，酥软的质感令人心醉，一阵颤栗从“我”的鼻尖传递到全身，好似一股电流经过，一直到达尾巴末端上的汗毛。“我”急切地用鼻子卷起了珍珠，正欲送入口中，只听“啪”地一声，两片贝壳竟闭合起来——
刚才还含情脉脉的牡蛎此刻死死地夹住了“我”的鼻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我”的四条腿卯足了劲往后退，那贝壳却依旧纹丝不动。只听“嘣”的一声，“我”瘫坐在地，一截鼻子还卡在牡蛎的嘴里，汩汩地冒着鲜血…….
惊醒的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完璧归赵”的下半身，长舒一口气，把已满是汗珠的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
                                                                                                                       2016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