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忆（一）

       可能是小时候一心想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对男女感情之事反应特别迟钝。小学时候住校，晚上放学早，睡觉晚，中间空着几个小时随着性子玩。一帮熊孩子满学校乱窜。那时候最多十一二岁，哪有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若是有哪个男生色胆包天，扯一下女生的辫子，尖叫声便会瞬间想起，然后女生会把男生从一楼追到三楼，从三楼追到操场，再来个一千米长跑比赛。这期间总会有略知其中门道和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跟着起哄。作为一个优秀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加吃瓜群众，我一般是不屑于和他们一样如此癫狂的。我总是经过深思熟虑，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跳出来吓唬小姑娘，深藏功与名。那时候的宿舍分两层，一层住男生，二层住女生。夏天天气热，我们胆儿肥，晚上睡觉从来不关门，于是我深受其苦。我睡在靠门的地方，半夜经常被几个女生薅头发。当我睡眼朦胧的抬头四顾时，她们又一哄而散，远处的值班老师鼾声如雷。后来多方传来的消息（班上很多人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薅我头发的那群人里某个女生对我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想法，然后我想了想，我的心上人应该是小龙女那样的绝代女侠，或是王语嫣那样的神仙姐姐，并且我很不能理解这种半夜薅头发的行为，我坚信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于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最近偶然看见她的照片，女大十八变真是得到了很好的验证。我长舒一口气，还好是小学时候认识的，无知即是快乐。
       然后我这种快乐到初中还保留的满满当当。当一些人开始打情骂俏，交流感情的时候，我一脸愉悦的看着自己的漫画书，不知儿女情长为何物。当时觉得那些人老成精的班主任们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谁谁谁有没有早恋，大概是因为他们很少看漫画吧。小孩子打打闹闹，无非就是写写情书，送送零食啥的，了不起花巨资买个娃娃，就算是浪漫到要上天了。直到A君突然看上了一位班花级人物。这里说突然是因为我才发现他看上了别人，我一向反应迟钝，他瞄上别人多久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某次上课的时候我看见他低着头，呲牙咧嘴，心想，这小伙子是不是闹肚子啊，唉深表同情。课间休息的时候，老师走了。A君站起来，一脚踹开屁股下的凳子，右手捏着个红黄相间的东西，走到班花旁边，啪一下砸在她的课桌上。写情书我伸着脖子仔细看了几眼，血书！血！书！啊！内容大概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啥。那么多武侠片里面，每一份血书都饱含深情与大义，每一份血书都沉甸甸。和这相比，用信纸写情书再喷上香水折成心形什么的都是渣渣啊！和这相比送的零食娃娃什么的都是辣鸡啊！虽然可能那时其他人不这样认为。反正看清的人发出了我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亢奋的尖叫，惊得我把苹果把儿都啃掉了。A君什么也没说，斜抛45°甩了下扒拉半节课的头发，转身往教室外面走，留下一脸茫然地小姑娘。以我当时的认知，我觉得这时候A君应该戴上一顶毡帽，披件风衣，嘴里咬颗烟，BGM想起“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风卷起衣角，吹乱他吐出的烟圈。多么有英雄气概啊。然而那张红到耳朵根的脸暴露了他不过是强装镇定，还没走到走廊转角就落荒而逃。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毕竟刚刚他完成了一件无人敢干的壮举。在我看来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血书用的是那种黄黄的练习本的纸，这一点要怪学校的小卖铺，那里只卖这一种本，而以A君当时的智商来看，他也拿不出其它好看的纸。说起来当初班花一心只愿扑在学习上，鸟都不鸟一眼A君，不过毕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看见A君因自己把手弄得像被凌迟一样。这里又不得不说一下学习的重要性，若是好好听了生物课，一刀下去，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想写多长就写多长。扯远了，班花买了纸巾和创可贴，悄悄放在了A君的桌上，那份血书被揉成一团扔在了垃圾堆，这意思咱都能看出来：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弄残自己啦，老娘是要成为超级大学霸的女人，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当然班花不可能这么粗鲁，纯属本人自编自演，。然而A君只看到了纸巾和创可贴，没看见马上就要被清理走的垃圾堆里那团刺目的黄色纸团，他还觉得小姑娘对他有意思，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明说，于是隔三差五买个小零食扔小姑娘桌上，或是借个作业“参考参考”，班花每次都憋着个脸无声的拒绝，A君每次都嬉皮笑脸，一副皮厚不怕滚水烫的欠揍样。然而中考在即，班花忍无可忍，一纸诉状告到了更年期班主任那里，对于这种危害学校重点照顾对象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于是A君被叫去办公室喝茶了。后面发生的事实在不好描述，A君从此收敛了很多，不再骚扰小姑娘，也很少嘻嘻哈哈了，不过上课的时候还是经常瞄一眼班花，眼神里有一种我当时看不懂的东西。中考完，班花去了市重点高中，A君去了某个技校，离了十万八千里，中间还隔条江，从此形同陌路。
       都差不多过去十年了，我忙于应付自己的日子，焦头烂额，与原来的人甚少联系。某一天A君突然找我闲聊，他听起来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嬉皮笑脸。我们互相扯着近况，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他突然问我：“你知道某某某现在过得怎么样吗？”某某某是班花的名字。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他原来做的那些壮举，告诉他我们并没有什么联系，不是很了解。我习惯性的问了句“怎么。”他突然声音变得有些失落，答了句“没怎么。”然后是良久的沉默。然后我懂了，这沉默里的东西和当初他看班花的眼神里的东西一样。
       我知道班花前段时间结婚了，男的我不认识，没忍心告诉A君。大家都不容易。
       A君从技校出来后去了边防当兵，复员后现在在做自己的小生意，前段时间听说正在张罗自己的婚事，挺好。
       你看，那时候我把你当做我的全世界，你的世界里却连一个小角落都不给我，你像风一样飞远，留我一人孤单，多年之后，当初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到最后变成一条看不见的线，于是只能存在记忆里，偶尔翻出来看两眼，然后重新放回角落，毕竟原来的世界变了，时间过得也不慢。
说起来现在还是很后悔没和原来的小姑娘们搞好关系，女大十八变不是说着玩的啊，做不了优秀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也没有漂亮女同学投怀送抱，甚至连能拿来缅怀的壮举也没有，不能说失败，只能说太乖。有哪些东西会在以后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再也看不见了，或是现在努力留下来的东西会在哪一天悄悄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