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槟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作者：沈筼筜
【编者按：本文节选自第四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入围作品《流转的，不停的，清晰的》。顾晔是一个文艺女青年，却找了一个槟榔销售的工作。她会如何面对这样全新的生活，又有哪些不期而至的奇特遭遇？】
一、忽而入夏
5月4日早晨。
顾晔站在餐桌旁一边啃昨天剩下的硬涩的面包，一边顺手拿起台历看日期。今天立夏，她心里却不为即将到来的夏天而雀跃，反倒有些忧伤，为自己那随夏季会日益走低的业绩而感到忧伤。然，还没来得及细细忧伤一番。刺耳且聒噪的闹铃声响起，伴随着沉闷的震动，粗暴地撕裂这片刻的安静，提醒着她离上班打卡的时间还有30分钟。
下楼取电动车，沿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里清晰想起的路线，骑去上班。眼看着洒水车朝自己驶来，欢快的音乐和辐射度广的水流，以为能巧妙的避开，但也只是以为。前面的电动车速度慢得还不如走路，同时也堵得她没法避开。一阵夹杂着凉风的水汽，有力地落到脸上和身上，很快就有了湿漉漉的感觉，是比淋雨要糟的感觉。本就有些懊恼的心情，被这阵劈头盖脸的水射得更加恼怒。无奈只好加快速度，超过前面秩序混乱的车，让耳边的风更加呼啸，吹散堆积的懊恼感。
“小华，你这是洗了个澡？”刚把车停好，身后传来同事李姿的声音。不用转身去看，也知道是李姿。从她入职一年以来，公司上下只有李姿把她名字中的“晔”读成“华”的音，纠正过几遍，但也没什么成效。索性顾晔她也放弃了纠正，只是个名字也没多大必要。
“姿姐，哪有洗澡！被洒水车喷了一身，别提多衰了。”她摆了摆手，试图跳开这个话题。
“这洒水车每天也是够勤快的。你有毛巾吗？没有的话，我给你，擦擦好些。”
“我有，不用拿。这天不冷，干得快，没事。”
“那你自己注意些，身体好是主要的。”
顾晔现在的这份工作，时常会让她想起中学同班的那群男同学们，散发着不羁的年轻气息，嘴边常挂着“槟榔加烟，法力无边”这句话，身上也随之弥漫着槟榔那股劲熏的味儿，旁人闻起来会感到有些不适的醉意。她当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嚼，口香糖的味道简直比它好太多了。如今这工作，却让她时时刻刻与槟榔打交道，“朝夕相处”这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每天要骑车去划分好的市场区域内销售槟榔，也就是所谓的业务员工作。她上份工作是在一家画廊做文案，辞职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自我厌倦。在一种环境里待得越久越熟悉，她会渐渐产生匮乏感，无力去摆脱，然后被无限放大，最后不得不全身而退，另寻可以安放身心的环境。而业务员这工作，至今回想仍是一时头脑发热选择的结果，抱着“人生就是要有很多的挑战和可能性”的想法。
“这段时间大家主要的工作是调节放置时间较长的货，放到流速快的陈列盒上，增加店铺到访率……”这是每天早上都不可或缺的例会，经理布置任务和要求。环顾四周，能捕捉到大家脸上残存的睡意，甚至有几双眼睛仍是惺忪无神的。会议尾声，就是齐喊口号。她初到时，对于喊口号感到羞怯，这像是只有在中学晨练才会做的事，但熟悉后，也能扯着嗓子喊出来。“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做销售这一行，大概不用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胆怯吧。她是公司里年纪最小的，身边的同事大多是三四十多岁的，有家庭也有在上学的孩子，而她这方面却一直是爸妈头疼的事。
“谢姐，今早兑奖票的货，再加领货16袋，一起都拿给我。”开完早会，按例来到仓库领取要销售的货。管理仓库的是谢姐，同事们都这么叫她。第一眼看到谢姐，由于太像她小学班主任，眼神和语气都相似，严肃且不苟言笑，甚至某些地方完全是一个人。错愕之中她还以为是班主任继续来管教她，在她们的表情里就看不到和笑有关的表达。
“东哥，你就领这么点货？不可能吧！不应该扛着这一大件就走？”同事彭胖子一脸讪笑地拍着东哥的背。东哥是这里的销售冠军，一直蝉联榜首。
“胖子你自己扛着走吧，我这几天槟榔走不动。”东哥把领来的槟榔拴在车座位后。
“胖子，我要是你，我就扛两大件，买一送一。”一旁领完货的李姿狡黠笑着，也在打趣胖子。
“我能卖得动一件都算发大财了，还什么两件。这到夏天更加是卖得困难，比卖石头还硬。”胖子摆了摆手，骑上电动车准备去市场。
提到夏天，大家的脸上隐隐约约都写着“拒绝”，不约而同结束了这个话题，装好槟榔陆陆续续骑车去各自的市场。
初夏的气温不算炎热，穿着单衣或轻薄的外套，柔柔的凉风吹拂，整个身心会轻盈许多。这样的好天气，顾晔骑车穿过街巷，迎面而过的车子、行人、树木都散发着明媚的光芒。到了自己的市场区域，离公司不算远。有些同事的区域离公司最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老板，早啊！生意好！”把车暂时停靠在一家副食店门口，拿出几包槟榔放在陈列盒上，端出笑脸和店老板打招呼。不管对方有没有理睬自己，礼貌是必不可少的，这是维护好客情关系的一步。她刚来时，会有顾虑，不理自己那岂不尴尬，且为什么可以不理，难道礼貌不也是礼尚往来。“店老板是人，他们也是不同性格的人，有理睬你的也会有置之不理的，这是司空见惯的了。”这是姿姐告诉她的话，在她感到沮丧的时候，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早！这么早来了？吃早餐了没？”这家店的老板比较亲切，每次她来少不了寒暄几句，下雨问有没有伞，饭点问有没有用餐。时常会让她想起在家的父母，心里无端生出不自知的柔软。
“吃过啦！你们要吃好点。我先走啦。”她把槟榔整齐地插好在陈列盒里，看起来饱满悦目。
“好，好，你注意安全！陈列你放心，我不会让别家的槟榔放在你们的陈列盒里。”老板面露笑容望向她，如秋天的阳光，金澄澄，温暖。这是她每天工作选择来的第一家店，像她的能量补给站，满格的能量信心满满面对一天的工作。
“嘻嘻，谢谢，麻烦了。”转身取电动车朝另一家店出发。
有态度热忱的店老板，有不理不睬的店老板，当然，也会有斤斤计较的店老板。
“你这槟榔放在我这里卖，也不送点东西给我？再说了，要不是我这地理优势，你能卖得出？”位置靠近市中心和主干道交汇处的一家小吃店，老板每次看到她都会向她索要一些蝇头小利，时而要她的进价低点，时而要她送几包槟榔来吃。
“你这确实是福地啊，老板！我也是做事的，公司没给我福利，我哪来什么福利。等我销量上升了，自然会来送福利的。”她一边放置好槟榔一边用诚恳的语气向老板解释着。走时看到老板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盯着屏幕闪烁的电视，没再搭理过她。
一上午，访了几条街道，把沿街的店铺能卖槟榔的地方都一一扫过。如今闭着眼睛立在街口，脑海里能很快清晰的浮现有哪些店铺，装潢又是什么风格的。像是立体三维动画在回放，触手可及，早已熟记于心。有些店铺去的次数每天不止一遍，两三遍是常事，因为会有其他品牌的槟榔把自己的陈列弄得混乱。在这个行业竞争也是不容小觑的。
看了眼手机，快12点了，停在一棵古榕树下，享受片刻的荫凉，心里盘算着中饭在哪解决。正准备骑车去熟悉的蒸菜馆子里解决，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以为是哪家店铺要货了。一看，是妈妈打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吃饭了没？还在上班？”没等她先说话，妈妈的话就砸了过来，语气丝毫不温和。
“准备去吃了，中午会休息呢。”
“你这个班尽早别上了，天天骑车在街上钻来钻去，和游街有什么区别。搞得这么辛苦，灰头土脸的，有什么意义。好好的待在室内的工作不做，正经对象也没有。你不知道，楼下的严阿姨她家媳妇又生了，每天笑呵呵的，楼道里到处是她的声音。”隔着屏幕，她也能感受到妈妈心里努力压制的怒气。自从做了这份工作，她和妈妈的电话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气氛，以不愉快告终。她相信妈妈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她辞职。
“你也可以笑啊，又没谁拦你，这笑有什么困难的。我这工作，我自己喜欢。辛苦是辛苦，可薪资不差啊，总要锻炼下的。”
“你啊你啊，和你爸一样，喜欢作。当初就不该听你爸的，早该阻止你。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些，记得吃中饭，开车注意安全。”她隐隐约约听到爸爸故意的咳嗽声。
“好，我知道。你和爸爸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通完电话，心里有些难受。
几个月前的春节，回家时特地戴着手套，担心被爸妈看到自己冻得红肿甚至皲裂的手指，脸当时生了冻疮，但披着长发不易发觉。冬季的槟榔销量一向很好，用彭胖子的话来说，“上午两大件，下午两大件，工资不发愁”。为了销量的提高，她每天起得早，晚上还要加班到11点多，寒冷已经是完全顾不上的事。骑车在冷风飕飕中，手冻得木麻僵硬，也只是稍稍揉搓下，为了好拿槟榔放到陈列盒里。妈妈当时发现她手时，忍不住流泪，嘴上训斥了一顿，但还是悉心找来药把她的手养好。
“一碗茄子，一碗鸡丁，这是8元，谢谢。”她走进蒸菜饭馆，瞅了眼墙上的菜单，很快确定要吃什么菜，径直寻了座位坐下。
“请慢用，今天销量怎么样？”和善的服务员端着菜盘递到她面前。
“还可以，谢谢。”她莞尔一笑，看着服务员转身离开，低下头用餐。
午饭在外吃，午休在家里，公司虽设有休息室，但总归家里自在些。饭后骑车回家的这段路，放慢速度，不必急着赶路工作。柔柔的风穿透身心，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清甜的味道。阳光投射的树影，远看是漫不经心的随意设计的拼图，但细赏别是一番风景。到家后，给阳台上放置的几盆多肉浇水，“夏天到了，你们用力吸收热辣辣的阳光吧”嘴里不时叨念着。她相信植物养久了，也会产生所谓的感情，它们也是有灵性的存在。
“你好？”
“我这里没货了，一包都没有了。”
“好，等下给你送去。”
睡觉时接到突如其来的电话已成习惯，静音或关机是行不通的，错过的不只会是几通电话，可能还有销量和口碑。在床上辗转几下，一个挺身坐起，想起车上没多少槟榔，还得回趟公司领些。
看似一天大部分的精力都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来来往往囿于这片区域内，时间会被慢慢拉长，直到漫长难捱。其实不然，顾晔沿街把槟榔送到家家店铺时，少不了寒暄和记录数据，时间反倒流逝得无痕迹。出了某条巷子时看到日暮降临，暖黄的路灯汇成河流，才意识到已近傍晚，倘若还有些店铺未去过，只好选择加班。公司有下班时间，也从不要求加班，更不会去强制。加班是自我意愿的事。
“姿姐，果然是你，在上个路口等红绿灯时就感觉像是你了。”下班的路上看到熟悉的身影，凑近确认是姿姐，心里不禁有几分惊喜。
“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这么好看的背影。你准备回家？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姿姐甩了甩头，故作媚态，笑着问她。
“不麻烦了，下次有机会去品尝。今天没午休好，我回家先睡下，再吃饭。”她听同事说，姿姐家有两个小孩，四位老人，想必回家也是继续忙活着。
姿姐挥了挥手，“好，那你记得吃，别饿着了。明天见。”说完转身驶进路口的巷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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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华，你这是洗了个澡？”刚把车停好，身后传来同事李姿的声音。不用转身去看，也知道是李姿。从她入职一年以来，公司上下只有李姿把她名字中的“晔”读成“华”的音，纠正过几遍，但也没什么成效。索性顾晔她也放弃了纠正，只是个名字也没多大必要。
“姿姐，哪有洗澡！被洒水车喷了一身，别提多衰了。”她摆了摆手，试图跳开这个话题。
“这洒水车每天也是够勤快的。你有毛巾吗？没有的话，我给你，擦擦好些。”
“我有，不用拿。这天不冷，干得快，没事。”
“那你自己注意些，身体好是主要的。”
顾晔现在的这份工作，时常会让她想起中学同班的那群男同学们，散发着不羁的年轻气息，嘴边常挂着“槟榔加烟，法力无边”这句话，身上也随之弥漫着槟榔那股劲熏的味儿，旁人闻起来会感到有些不适的醉意。她当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嚼，口香糖的味道简直比它好太多了。如今这工作，却让她时时刻刻与槟榔打交道，“朝夕相处”这词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每天要骑车去划分好的市场区域内销售槟榔，也就是所谓的业务员工作。她上份工作是在一家画廊做文案，辞职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自我厌倦。在一种环境里待得越久越熟悉，她会渐渐产生匮乏感，无力去摆脱，然后被无限放大，最后不得不全身而退，另寻可以安放身心的环境。而业务员这工作，至今回想仍是一时头脑发热选择的结果，抱着“人生就是要有很多的挑战和可能性”的想法。
“这段时间大家主要的工作是调节放置时间较长的货，放到流速快的陈列盒上，增加店铺到访率……”这是每天早上都不可或缺的例会，经理布置任务和要求。环顾四周，能捕捉到大家脸上残存的睡意，甚至有几双眼睛仍是惺忪无神的。会议尾声，就是齐喊口号。她初到时，对于喊口号感到羞怯，这像是只有在中学晨练才会做的事，但熟悉后，也能扯着嗓子喊出来。“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做销售这一行，大概不用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面子和所谓的胆怯吧。她是公司里年纪最小的，身边的同事大多是三四十多岁的，有家庭也有在上学的孩子，而她这方面却一直是爸妈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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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哥，你就领这么点货？不可能吧！不应该扛着这一大件就走？”同事彭胖子一脸讪笑地拍着东哥的背。东哥是这里的销售冠军，一直蝉联榜首。
“胖子你自己扛着走吧，我这几天槟榔走不动。”东哥把领来的槟榔拴在车座位后。
“胖子，我要是你，我就扛两大件，买一送一。”一旁领完货的李姿狡黠笑着，也在打趣胖子。
“我能卖得动一件都算发大财了，还什么两件。这到夏天更加是卖得困难，比卖石头还硬。”胖子摆了摆手，骑上电动车准备去市场。
提到夏天，大家的脸上隐隐约约都写着“拒绝”，不约而同结束了这个话题，装好槟榔陆陆续续骑车去各自的市场。
初夏的气温不算炎热，穿着单衣或轻薄的外套，柔柔的凉风吹拂，整个身心会轻盈许多。这样的好天气，顾晔骑车穿过街巷，迎面而过的车子、行人、树木都散发着明媚的光芒。到了自己的市场区域，离公司不算远。有些同事的区域离公司最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老板，早啊！生意好！”把车暂时停靠在一家副食店门口，拿出几包槟榔放在陈列盒上，端出笑脸和店老板打招呼。不管对方有没有理睬自己，礼貌是必不可少的，这是维护好客情关系的一步。她刚来时，会有顾虑，不理自己那岂不尴尬，且为什么可以不理，难道礼貌不也是礼尚往来。“店老板是人，他们也是不同性格的人，有理睬你的也会有置之不理的，这是司空见惯的了。”这是姿姐告诉她的话，在她感到沮丧的时候，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早！这么早来了？吃早餐了没？”这家店的老板比较亲切，每次她来少不了寒暄几句，下雨问有没有伞，饭点问有没有用餐。时常会让她想起在家的父母，心里无端生出不自知的柔软。
“吃过啦！你们要吃好点。我先走啦。”她把槟榔整齐地插好在陈列盒里，看起来饱满悦目。
“好，好，你注意安全！陈列你放心，我不会让别家的槟榔放在你们的陈列盒里。”老板面露笑容望向她，如秋天的阳光，金澄澄，温暖。这是她每天工作选择来的第一家店，像她的能量补给站，满格的能量信心满满面对一天的工作。
“嘻嘻，谢谢，麻烦了。”转身取电动车朝另一家店出发。
有态度热忱的店老板，有不理不睬的店老板，当然，也会有斤斤计较的店老板。
“你这槟榔放在我这里卖，也不送点东西给我？再说了，要不是我这地理优势，你能卖得出？”位置靠近市中心和主干道交汇处的一家小吃店，老板每次看到她都会向她索要一些蝇头小利，时而要她的进价低点，时而要她送几包槟榔来吃。
“你这确实是福地啊，老板！我也是做事的，公司没给我福利，我哪来什么福利。等我销量上升了，自然会来送福利的。”她一边放置好槟榔一边用诚恳的语气向老板解释着。走时看到老板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盯着屏幕闪烁的电视，没再搭理过她。
一上午，访了几条街道，把沿街的店铺能卖槟榔的地方都一一扫过。如今闭着眼睛立在街口，脑海里能很快清晰的浮现有哪些店铺，装潢又是什么风格的。像是立体三维动画在回放，触手可及，早已熟记于心。有些店铺去的次数每天不止一遍，两三遍是常事，因为会有其他品牌的槟榔把自己的陈列弄得混乱。在这个行业竞争也是不容小觑的。
看了眼手机，快12点了，停在一棵古榕树下，享受片刻的荫凉，心里盘算着中饭在哪解决。正准备骑车去熟悉的蒸菜馆子里解决，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以为是哪家店铺要货了。一看，是妈妈打来的。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吃饭了没？还在上班？”没等她先说话，妈妈的话就砸了过来，语气丝毫不温和。
“准备去吃了，中午会休息呢。”
“你这个班尽早别上了，天天骑车在街上钻来钻去，和游街有什么区别。搞得这么辛苦，灰头土脸的，有什么意义。好好的待在室内的工作不做，正经对象也没有。你不知道，楼下的严阿姨她家媳妇又生了，每天笑呵呵的，楼道里到处是她的声音。”隔着屏幕，她也能感受到妈妈心里努力压制的怒气。自从做了这份工作，她和妈妈的电话十有八九就是这样的气氛，以不愉快告终。她相信妈妈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她辞职。
“你也可以笑啊，又没谁拦你，这笑有什么困难的。我这工作，我自己喜欢。辛苦是辛苦，可薪资不差啊，总要锻炼下的。”
“你啊你啊，和你爸一样，喜欢作。当初就不该听你爸的，早该阻止你。算了，不和你计较这些，记得吃中饭，开车注意安全。”她隐隐约约听到爸爸故意的咳嗽声。
“好，我知道。你和爸爸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通完电话，心里有些难受。
几个月前的春节，回家时特地戴着手套，担心被爸妈看到自己冻得红肿甚至皲裂的手指，脸当时生了冻疮，但披着长发不易发觉。冬季的槟榔销量一向很好，用彭胖子的话来说，“上午两大件，下午两大件，工资不发愁”。为了销量的提高，她每天起得早，晚上还要加班到11点多，寒冷已经是完全顾不上的事。骑车在冷风飕飕中，手冻得木麻僵硬，也只是稍稍揉搓下，为了好拿槟榔放到陈列盒里。妈妈当时发现她手时，忍不住流泪，嘴上训斥了一顿，但还是悉心找来药把她的手养好。
“一碗茄子，一碗鸡丁，这是8元，谢谢。”她走进蒸菜饭馆，瞅了眼墙上的菜单，很快确定要吃什么菜，径直寻了座位坐下。
“请慢用，今天销量怎么样？”和善的服务员端着菜盘递到她面前。
“还可以，谢谢。”她莞尔一笑，看着服务员转身离开，低下头用餐。
午饭在外吃，午休在家里，公司虽设有休息室，但总归家里自在些。饭后骑车回家的这段路，放慢速度，不必急着赶路工作。柔柔的风穿透身心，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清甜的味道。阳光投射的树影，远看是漫不经心的随意设计的拼图，但细赏别是一番风景。到家后，给阳台上放置的几盆多肉浇水，“夏天到了，你们用力吸收热辣辣的阳光吧”嘴里不时叨念着。她相信植物养久了，也会产生所谓的感情，它们也是有灵性的存在。
“你好？”
“我这里没货了，一包都没有了。”
“好，等下给你送去。”
睡觉时接到突如其来的电话已成习惯，静音或关机是行不通的，错过的不只会是几通电话，可能还有销量和口碑。在床上辗转几下，一个挺身坐起，想起车上没多少槟榔，还得回趟公司领些。
看似一天大部分的精力都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来来往往囿于这片区域内，时间会被慢慢拉长，直到漫长难捱。其实不然，顾晔沿街把槟榔送到家家店铺时，少不了寒暄和记录数据，时间反倒流逝得无痕迹。出了某条巷子时看到日暮降临，暖黄的路灯汇成河流，才意识到已近傍晚，倘若还有些店铺未去过，只好选择加班。公司有下班时间，也从不要求加班，更不会去强制。加班是自我意愿的事。
“姿姐，果然是你，在上个路口等红绿灯时就感觉像是你了。”下班的路上看到熟悉的身影，凑近确认是姿姐，心里不禁有几分惊喜。
“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这么好看的背影。你准备回家？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姿姐甩了甩头，故作媚态，笑着问她。
“不麻烦了，下次有机会去品尝。今天没午休好，我回家先睡下，再吃饭。”她听同事说，姿姐家有两个小孩，四位老人，想必回家也是继续忙活着。
姿姐挥了挥手，“好，那你记得吃，别饿着了。明天见。”说完转身驶进路口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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