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养成好厨子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我!

我是在生日那天来到Eddy家的。30号,我30岁的生日。有人跟我说,这样的生日每个人一生中只有一次。虽然我素来不喜过生日,但听人这么一讲,倒显得有些郑重了。 那天上午原定11点Eddy来接我去他家,临时推到下午两点。快两点的时候,他又短信我说上午刚跑完马拉松快要挂掉了,他女朋友来接我。十五分钟后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我按下接听键才刚say了个hi,只听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一串「你好我到了你出来吧!」 我怔了几秒钟,继而反应过来:哦,他女朋友是中国人。 心情有点复杂。 在我来新西兰之前,就已经风闻各种关于华人的闲言碎语。比如找工不要找华人老板,会特别抠门,找租不要找华人房东,会精于算计。来新西兰后我接触过一个华人阿姨,闲聊中她也会抱怨不喜欢把房间租给中国人,因为每次收租都要三请四催不自觉。听起来,在当地华人圈里,大家是彼此嫌弃相互看不上的。我知道这些都是刻板印象会阻碍我认识他人,可即使这样,在见到Saori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尤其她还是个苏州姑娘。 江南女子素以温婉可人闻名,你看,这都是何等美妙的字眼。问题在于,我是那种神经比较大的人。柔情似水当然好,但如果有的选,我还是更喜欢耿直爽快的姑娘。 为了跑马拉松,他们早上四点不到就起床,于是在车上Saori已经渐露疲态,只是略略问我会做什么菜,再交代下Eddy的饮食习惯。然后,到家了。

与Eddy和蠢狗Charlie简单打过招呼,我就进了房间。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单人床什么也没有,讲话稍微大声点还能听到自己的回音。我席地而坐,从包里掏出一袋曲奇,一边吃饼干一边感慨万千,心想这个生日也是别出心裁。我倒没指着有多隆重,只是没想到竟然如此寒酸,简直要仰天长叹留下两行伤心泪。那天,毫不知情的他们就煮了两颗西兰花给我,就着蛋黄酱一起成为我30岁生日的豪华晚宴。反正后来我妈问我生日那天吃了什么好东西,我是没好意思讲的。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来他们家呢?哦,不是我选择了他们,是他们选择了我。 在Natalie家的时候,我本着全面撒网重点培养的精神发了好几封换宿邮件,结果完全没有人搭理我,除了Eddy。他说我过来做些cooking、cleaning和a little gardening的工作就好。知道吧,光是a little gardening这条我就看直了眼,我才不想要再去拔草了,a little还行,多了我实在来不动。至于cooking嘛,虽然我会做的菜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是最近俩月临时抱佛脚的成果,但不管怎样糊弄一下洋人应该还可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见到Saori会咯噔一下,有半下是因为我为自己的浅薄厨艺深感忧虑,居然有个懂行的,十分神伤,不知道能撑几天。可一想到他家晚饭都是吃蛋黄酱拌西兰花这么简陋,我顿时又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第二天晚餐,厨艺首秀。我默默打开「下厨房」依葫芦画瓢,做了蚝油蘑菇、番茄炒蛋、红烧鸡腿,战战兢兢端上桌。不知道他们是饿坏了还是怎么,居然都吃光了,搞得我一时有点小激动。Saori问我在国内是不是经常做饭,我就支支吾吾没好意思讲这三个菜基本都是第一次做,毕竟当小白鼠的滋味并不那么愉悦。 就在我自信心膨胀到以为能凭借小学五年级的水平在厨房一统天下的时候,Saori做了顿晚饭,这才发现姑娘厨艺了得。Saori在日本待过7年,又已经来新西兰8年,不管中餐、西餐还是日料都能来几下。我开始惶惑,他们找我来到底是干嘛的。看起来,他们并不需要我的厨艺,而是需要一个洗碗机。 从此以后,我就端正姿态摆正位置,只在厨房里给Saori打下手,切个葱剥个蒜什么的,并耐心接受师傅教导。偶尔,我也能炒出几个像样的菜深受好评。渐渐,他们胆子竟然越来越大,开始试着让我做一些不仅我没吃过甚至也没听过的东西,比如toasted museli、guacamole、flan。当我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所云何物时,Eddy就会说Google it。所以,在他们家我完全是靠Google存活了下来,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解锁厨艺新技能。


除了做饭,有时候我也会帮Eddy整理物品,打扫房间,修改商品价格,甚至和他的中国供应商交涉扯皮。不过,最稳定的工作当然是洗碗。洗碗就算了,我还得洗垃圾,就是那些废弃的瓶瓶罐罐我要老老实实洗干净晾好再丢到回收桶。有一次我徒手把盘子洗碎了,Saori让我用三层报纸裹起来并用塑料袋包好才能扔进废物桶。如果以我过往的生活经验来看,这些动作都未免多余,但在他们眼里则是必须的,唯有如此才便于废物回收,才不会对垃圾处理人员造成潜在危害。所以在他们的意识里,总是会理所当然为别人多考虑一步。 尽管初次见面印象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喜欢Eddy和Saori。Eddy是风趣幽默的荷兰移民,习惯早起。每天十点我眨巴着睡眼蹦哒在他面前说早安的时候,他都会回我一个午安。他总是对那笨重到要命的铁锅引以为豪,声称这口锅可以用一辈子。还有我的学历,是他时常吐槽永远用不滥的梗。而Saori呢,非典型江南女子,跟娇滴滴毫无瓜葛,仗义直率为别人着想,乐于传授我各种厨房秘籍。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他们把我当家人。尤其在我外出面试那天,原本下午4点就可以返家的Saori为了载我回去一直在风雨天里等到6点,而回家后Eddy早就在厨房里忙开了,端出一大锅海鲜浓汤,并打趣说希望我找不到工作。

那是第一次,在南半球的陌生国度,我闻到了家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