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
花巷 徐朝寒现在已是熟悉这沁人的花香了,当然,还有比花更俏丽的人。 那人习惯微微一笑,古典的笑,两边嘴角不费力地上扬,勾勒淡雅的弧线。 “你,怎么样了?”那人问道。 “我还好,就是她……挺麻烦的。”朝寒面不改色答着,仿佛真有那股与口中的“她”毫不相干的绝情。 “那么你决定好了吗?” 然而一旦面对真正的决定,朝寒就怯懦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的女子。这几天来,为了这个决定,他思前想后,脑子都快炸掉了,有时候他倒真想炸掉算了,何必如此纠结。他抬起头来正视女子的眼睛,那眼神纯净如水,仿佛同书上常形容的会说话一般。哪怕为了这眼神,我也该放弃些什么吧,我不后悔。徐朝寒心想。 他蓦地走上前去,抱住了她,抱着穿水绿色裙子的她,他感觉抱住了一棵水嫩的葱。那葱的形容,在他看来并未有亵渎之意,反倒是一种好的表达。因为张爱玲就曾形容过自己瘦削的母亲的手像细长的葱管一样,朝寒自己是没看过多少张爱玲的,他不喜欢张的刁钻与刻薄,没有男人会喜欢这样的女人,这形容是从另一个女子的口中听得。想到那个女子他突然感到一股凉意,即使在暖阳下,他仍觉得后脊背发凉。 朝寒突然放开抱在怀里的人再次正视她的脸。 那叫做水吟的女子并不作声,放任朝寒陷进沉思。 过了一小会儿,水吟才反应迟钝似的,轻柔地说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会让日后的你后悔,所以你要想清楚。” “是吗?”朝寒苦笑道,呓语似的嘟囔。 回忆飘到一周以前。 朝寒开车经过郊区,车里坐着他的朋友。 朋友文茂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坐在车里嘴不闲着只顾说话。 “最近公司效益不太好,有可能还会裁员,我想着被炒了还不如在这之前找个好去处跳槽得了,朝寒,你们公司怎么样,要人吗?要不,止嫣那呢?” “朝寒,你小子真幸运,一年多了有止嫣疼着,我呢,虽然交的女朋友不在少数,可是怎么就碰不到一个能谈的久的呢?” “朝寒啊,有时我真觉得咱们年轻人这样拼得要死要活的,还是不见天日的感觉,还不如早点担起婚姻的担子,也能早点儿成熟,不是吗?” …… “对了,朝寒,你见过止嫣爸妈了吧?别瞒着兄弟,你们几时结婚啊?应该快了吧?” 面对连珠炮般的轰炸,朝寒已是不堪忍受。更要命的是,这哥们不知何时勤于喊起自己名字来了,好像止嫣曾说过什么当人面多喊他的名字有益于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呵呵,难道他已当自己是生人了?还是这不过是他的交际手段,在人前用的熟了,在自己边上也改不过来?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这小子要么句句不离止嫣要么句句不离结婚。 “你一下问那么多问题,不知道的真当你我多年不见,你的重点不过在想凑凑结婚的热闹,不是吗?”朝寒微笑着,眼睛斜着瞟了一眼身旁的文茂。 于是文茂咧开嘴大笑,“还是你了解我,我的重点真是在你跟止嫣的婚事上,但为的还不是你?止嫣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 好女孩会借着男友朋友的力变相要求结婚?朝寒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他不由地无意识地叹了口气。目光触到文茂的目光,发现他正殷切期盼自己的下句。 当然,止嫣对他朝寒绝对是唯一的存在。朝寒顿时又很无奈,不跟她结婚跟谁呢?毕竟两个人黏在一起也有六年了。 “嗯。的确是快了,只不过是我和她首次在结婚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所以也不妨说是心理上的日子是定下来了,具体的时间还要我们再商量商量,况且,我俩老家离得也有些远,为了照顾下双方的亲戚,婚礼是打算办两次的。”朝寒不忍心文茂那殷切的眼神,于是就说了。不过也只是一部分而已。两个人的结婚,哪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不是写一部书都不够吗?况且结婚不过是时长有限的影视作品中的happy ending罢了。 可是文茂却不识好歹:“兄弟呀,你就这么搪塞我?别到时候你两场婚礼都办过了,我问你我该参加哪场?” “原来你是准备着接绣球呐!”朝寒也只能用这作为文茂如此热衷自己大事的理由了。 “什么鬼!止嫣打过电话给我,我在南京的时候,她说自己有个朋友性格好,跟我理想型挺像的,就是人家是工作一直很忙,平时根本抽不出空来相亲什么的,不过止嫣的婚礼的话,她一定会来,到时候,止嫣准备介绍我俩认识认识。难道止嫣没跟你提过?” 朝寒无言以对。她确实从没对自己说过,他完全不知道她的朋友圈里居然还有一个优秀而孤傲的单身贵族。在止嫣的嘴里,永远都是谁谁谁和她的男友或是谁谁谁和她的老公。她的闺蜜林一萨就是去年赶在奔三的尾巴上结的婚。他和她参加了林的浪漫的婚礼。林一萨也绝对将会出现在他们的婚礼现场。只是时间未定。 他愈发觉得文茂是止嫣派来的细作了,逼着他去想结婚这件事以及所有与结婚相关的事。他感到头疼。 车厢里迎来了久违的安静氛围,文茂似乎嗅到了尴尬的气息,闭上了嘴。 大约半个小时后,汽车已经开到城区,行经一块不大的灰旧的建筑群。那是几十年前在这座城市建起的第一批商品房,也是最后一批活到今天的那个时代的房子。只有三层的房子像几只矮矮丑丑的怪兽,突兀地立在那儿。随着几条幽深蜿蜒的小巷的延伸,旧建筑周围的大型超市、种着绿油油行道树的道路,都被卷入了一种极不和谐但又十分宁静的气氛里。 文茂这时开了口:“这块地方就是鸡肋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明明可以算是市区里比较好的地方了,可是没有开发商愿意改建。” “是啊,这就是城市,利益是做任何事的理由。市区里有一块净土未受钢筋水泥侵扰也是好的。” “不过这里的居民怕不会这么想吧,其他的地方之前陆陆续续改建,看见别人从旧房子搬到新房子总归是眼红的吧。” “嗯……”朝寒突然刹住了车,也刹住了他要说的话。 一个穿细脚高跟鞋的年轻女子颤颤巍巍地小跑,尖着嗓子大叫:“抓小偷啊,他偷了我手机!”像学校里上课时老师写粉笔字不小心用指甲刮到黑板时的刺耳尖锐,那尖声仿佛把这片时空划成两半。 朝寒没想到这种狗血式剧情会发生在他存在的生活剧里。他感到新奇,英雄主义思想蓦然冲上头脑,推开车门就跨着大长腿朝着那小偷飞奔出去,赛离弦之箭。 文茂的表情不知是讶异还是敬许。等他晃过神只能张口叫着朝寒的名字了。 朝寒气喘吁吁地,揪住了那窃贼的衣领,道:“手机呢?”那场面至今在朝寒回忆起来都会令他热血沸腾。 窃贼也许是初犯,有些怕了,揣在口袋里的右手冷不防甩出,随之甩出的是一块白白的东西,向朝寒斜后方划抛物线。朝寒自然反应过来,松开手,转身,跳跃,攥住。那个女子的手机吧,在他手里了。至于窃贼,则死命地逃去。朝寒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姑娘的手机还给她才是正事。于是他转身按原路返回,折进跑来时经过的小巷,想要走出去。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他像走迷宫式的把自己绕了进来。巷子很幽深。 朝寒做梦也想不出自己与水吟的相遇,正是因为这狗血的“壮举”。 穿着水绿色古裙的女子在清幽的香气中吟诵欧阳修的《生查子》,声音空灵悠悠: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他被那声音吸引,拐进了一条飘香的小巷。青石板道,江南风色。 巷路两侧土墙半包着深深庭院,家家户户的墙头探出藤类花的容颜,绿叶红花,或星星点点,或大块大块。地上青石板铺就的不甚紧密,石板间有一块一块的泥土,土上便根植着一株株矮的月季、蔷薇,正开着花,同高墙之上的点点繁花交相辉映。馥郁清芳。 开到荼蘼是一种吊诡的美。朝寒暗自觉得。 但他此时脑海里一直不断出现着积极的暗示。好像什么对他开放了一道门,他已身在其中。传奇的人生是他所向往的,他不想像别人一样尽快地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他想经历些不一样的。 从花丛掩映的巷子底走出一位女子,身着水绿色长裙,是汉服之类的款式,两条喇叭袖垂在腰前。姑娘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流到腰上。而此时朝寒站在距女子约五十米的地方,眼瞧着她缓缓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吟吟笑容。猜想中,人儿已经在了面前。 “先生,谢谢你了。” 朝寒有点摸不着头脑。谢我?为什么?才刚刚见面啊。 “刚才那被抢的手机,是我的。”女子补充道。然后为自己没说清楚略作抱歉地笑笑。 看着蹬着高跟的摩登女子瞬间变成长发飘飘、衣袂翩翩的清秀姑娘,那感觉,朝寒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怪女人会趁着手机被抢的当儿换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然后先知似的等在那儿,等着见义勇为的自己归还手机,么?所以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你一定很奇怪,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女子却又话锋一转,笑道,“我叫水吟,你是朝寒吧?徐朝寒。嗯?” “你……”朝寒惊住。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完全自信地叫出自己的名字。那么,她一定早就认识自己。朝寒的脑海里顿时闪过无数可能:她是跟踪狂;她暗恋自己;她想谋害自己;她是止嫣的敌人……总之,不管是哪种想象,都只指向:她是不正常的,自己现在很危险。但是,一位如此出尘的佳人,气质、谈吐都不像恶人。嗳呀,这个世上可不能看着人舒服就认为那是个好人。朝寒甩甩头,似乎想甩掉这幼稚的想法。 “我很了解你。如果你感到奇怪,不妨认为我们前世是熟人吧。哦,这是最好的解释了。可以来我家喝杯茶吗?你不是说‘我愿用十年人生换江湖一日’吗?现在,机会来了。”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那句话的?又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说前面一切可疑之处都是算计好的,这句只在自己头脑中想想的话别人怎么知道?人也就是会败在好奇心的面前。 朝寒觉得称呼她“小姐”不恰当,“姑娘……” “叫我水吟吧。可以来吗?” “嗯。我想你也有要告诉我的事。” 回以他的是水吟浅浅的笑。“你的疑问,待会儿我会解答。所以先别问吧,这是我的要求。” 朝寒跟着水吟沿着巷子直走,左拐,直走,右拐……也只走了几分钟,根本像走在一个小巧玲珑的迷宫里,而且是一个很美的迷宫,因为一路上全是花。他们在一处驻步,朝寒看见那面矮矮的土墙上挂着一块木牌:花巷。原来这里叫花巷,不过是因为大家先种了许多花才叫花巷,抑或是因为叫花巷所以大家种了许多花呢?他本想问,见此刻水吟又往前走,便知趣地缄默。可好奇心却酿酒般越酿越浓。 “到了,”水吟指着这户庭院门回头说,“我住这儿的,山垠居。” “所以说,我是在一个幻境。这不真实?你,花,花巷,都是假的吗?这太可笑了。”听完水吟的话,他觉得像遇见了鬼。 “我要纠正一点,这里的可以是真实,如果你默认你的世界是虚拟的话。我和这巷子,不以你的意识存在而存在,却可以存在在你的意识里。”水吟摆弄着繁复的茶具,为他斟上一杯清茶,递了过来。 朝寒接过茶,放在桌上,仍旧回到刚才的话题:“我还是不明白。如果说这是个梦的话,反倒好解释了,我在做梦,梦很真实,这里的花,还有你,都只是在我梦里,由我臆造出来。”水吟的好脾气似乎在朝寒的屡次解释仍不理解中被慢慢消磨,她放下笑容,平静地说:“你先把茶喝了吧,现在的温度刚好呢。” 朝寒发觉这是自见她以来她第一次没有微笑,换了一张平静的脸。这张素颜的脸很美,敷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仿佛大片留白中一支红荷的中国画,优雅有致。他又想到自己平日里见到的止嫣,睫毛膏刷着,眼线画着,腮红抹着,唇彩涂着,一张脸被画得精致。他从来觉得止嫣是漂亮的,然而今天在粉黛不施的脸面前,一种对于脂粉的恶心涌上来。于是朝寒这才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心里舒服了一些。“我不相信的,”他正视水吟的眼睛,“也许你就是个神经病。自导自演,种了花,骗了我。” “那你出去看看吧。”水吟似乎轻蔑地笑。 朝寒踏出山垠居的大门门槛,一眼瞅见那块写着花巷的木牌,飞也似的奔去,吃惊地发现来时右拐进来的小巷根本不存在了,木牌在的位置是死巷口的末端。他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不是开玩笑的,也不是梦。 “为什么是我?是明知道我会见义勇为追过来呢还是这幻境逮着谁是谁,我只是碰巧闯进来了?”朝寒冲进茶室,激动的声调压抑住他极力想保持的理智。 水吟背对朝寒,头也不回,道:“嗯,你想怎么认为都可以,毕竟,任何人都解释不了生活中巧合与必然的关系。而且,你得在这儿呆上七天了。” “七天,难道那边的人不会找我?我的朋友是亲眼看见我追着小偷进来的,我一直不出去,他也会进来找我的,他不能进到这儿来吗?如果他一直找不到我就会报警的。我总不能凭空消失一星期吧。” “既然是幻境,别人默认的你当然不在这儿。现在的你是你的意志,你的身躯在那里沉睡呢,他们只当你昏迷了。” “你确定七天后我就能出去?保证?” “当然,七天后你只要做出选择就好了,是去是留,完全尊重你个人。” “谁会想留在不真实的地方,难道不是么?” “也是,止嫣还等着你呢,”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牵起嘴角,“跟我来吧,花巷不是个简单的地方。” 他们走出茶室穿过前院来到后院,后院有一扇门。水吟拉开门上的木栓,从中间打开两扇门板。随着门板之间缝隙的逐渐加大,视线里一条小路渐渐成型,路前方是浓雾。他们就沿着小路走下去,不多时,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吸引了朝寒的注意。石头上刻着鲜红的楷体字:山垠。再抬头,雾散去,崭新的桃花源。 是朝寒心向往之的场景。翠竹成林,竹楼玲珑,青山绿水,曲径通幽。上下两层的竹楼在目力所及范围内就有五六座,楼前庭院不大,用篱笆随意围着,石子铺就的小道从院外直伸进院里一层门口,小道旁异草繁花掩映,却不甚密集,只疏疏落落恰到好处。他很想知道这么美丽幽静的世外桃源里住的都是哪些人。 水吟又带他进屋细细端详,一层用于会客,桌椅无不采用檀木制成,稳重大方;二层则是居住者的卧房,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靠窗放置一桌一椅,临窗望去,碧空澹澹,青山婀娜。 “你就住这儿吧,每日茶水饭菜会有人送来,不必担心。”水吟客气地笑道。 “在这儿住七天吗?我可以四处走动吗?七天之后呢?” “你为什么跟着我来?”水吟反问了他一个无关的问题。 “因为一开始就中了你的局,我被骗来的。” “你当真忘了,我不是说了‘江湖一日’引你心动的吗?” 朝寒无言以对。他太想逃脱死水一样波澜不惊的生活了,很小的时候,他就认为自己很特殊,幻想有一天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救世英雄,越长大越觉得可能性的渺小,因而越感生活之无味单调。再大了一些,毕业了工作,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的压力,以至于有段时期晚上睡觉经常出现“鬼压床”,恐惧感和紧张感如影随形。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就是现在,他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逃避与止嫣明明应该水到渠成的婚姻。不管出现在他面前的花巷、山垠、水吟是幻境、梦境、仙境还是险境,他都只想好好享受。 “是啊。不过,这跟血雨腥风的江湖有什么联系?” “嗯,大多数人都认为江湖是个抽象的概念,充斥打斗、计谋、门派纷争,像滤不清的浑水。其实,真正的江湖可不会像你们的武侠小说形容的那样。寂寞的人写热闹的事,超脱的人做平庸的事。” 寂寞的人写热闹的事,超脱的人做平庸的事。 不知觉中几天过去。这话也让朝寒咀嚼了好久。尤其是他在山垠见到了江湖中人之后。如水吟所说,他们每天起早,男子挑水砍柴,女子生火做饭,中午小憩,下午便各自练习武功,每天如此,从不知倦。他见到静渊和愔安琴瑟相合,静渊抚琴,愔安在阳光下起舞。静渊问他怎么来的山垠,又告诉他没有担惊受怕的生死之忧后,他和愔安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朝寒心中对人生的追求在静渊的口中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朝寒想到博尔赫斯《交岔小径的花园》里的句子,他现在就在一个交岔小径的花园里。有水吟没有止嫣。而在他的现实之中,有止嫣没有他。 这几天晚上,他整夜整夜做那个梦。他抱住水吟,想要留下。又在沉吟中醒来。他跟水吟的关系根本没有到那种程度,但他一直怀疑水吟在幻境里以梦作为邀他留下的暗示。为什么呢?他根本没法睡觉,走出竹楼,在月下散步。原来不管在哪个世界,月亮不离不弃,难怪古来诗人词客咏月之篇多如牛毛。月隐日现的时候,朝寒就在山垠随处走动,欣赏风光,享受难得的闲逸,观察居住在这里的人们。 第六晚他照例做了那个梦。照例是在他犹豫不决时醒来。可是这次他仿佛一瞬间眼前飘过止嫣的容颜。想到止嫣,他觉得抱歉。自己虽然有幸进花巷,得以体验了一番古典的生活,但是一定害得她在昏迷的我跟前忧心伤心。等自己回到现实,一定要告诉她这番不寻常的经历。他起身下床,坐到窗前的椅上,透过窗,举头望明月,想起止嫣的种种。也许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就是相差一个平行空间。 第七天指上流沙般迅速到来。水吟带他按原路返回山垠居,走出正门,来到挂着木牌“花巷”的那面墙前。他脚下的点点泥土养育了娇艳的花。 “你做决定吧。走就把牌子摘下,留就站那儿别动,”水吟顿了顿,“不过不能为我留下吗?” 朝寒在心里笑笑,看来她果真操纵了自己的梦。“那么,水吟,后会有期。”朝寒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摘掉那块用钉子定在石头缝里的“花巷”巷牌。几乎是瞬间,地上的,墙上的,娇艳变成了枯萎的残蕊,翠叶凋黄,然后,朝寒眼见着枯黄的最后一点生命刹那间变成粉末,在风的催促下没说再见就夺去了花巷的颜色。而曾经消失了的路也出现了。 水吟看到此番败落,加之又挽留不成,却显示出与事实不符的高兴。“很好,花巷对你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朝寒早已见怪不怪。“那现在,我能回去了吗?” “当然,也祝贺你。” “嗯?” “没什么。你要明白你是幸运的。”水吟没有告诉他出去后他会忘了花巷的事实。 朝寒终于在医院醒来,这让止嫣终于松了一口气。朝寒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们结婚吧”。 朝寒和止嫣的婚礼酒席最终定在这个城市的酒店里,免不了俗地一大波亲朋好友前来吃酒。文茂也在。 “真没想到你俩这么快,出院没多长时间就结婚了,当时还以为朝寒是敷衍我的呢?” “你小子,也就是嘴硬,再怎么厌婚的人也会结婚的。” 朝寒牵着止嫣的手,两人无比灿烂地面对文茂的喋喋不休。 文茂一走,朝寒就把之前如何认为文茂是细作的话全盘说给止嫣。出乎意料,止嫣笑得比谁都欢。 她突然想起什么,附在朝寒耳边,“刚才在饭店里我看见有一个穿着水绿色裙子的女人,很漂亮。是你的朋友吗?” “我哪有那样的朋友?” “那就奇怪了。” “怎么?” “她对我微笑,还对我说:‘新婚快乐’。所以我以为是你的朋友。不过她好像没留下呢,吃饭的时候没见着。” “也许就是一个陌生人吧,看你穿了婚纱走来,就祝福了你。是个好人呢。” 止嫣也点点头:“嗯。是个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