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鲁公报仇

颜真卿颜鲁公是伟大的书法家，他的《祭侄文稿》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但有人说，在唐朝他的书法地位并没有那么高，甚至到宋朝也是如此。一个理由是，《淳化阁帖》这部最早的集各家墨迹的法帖，从先秦到隋唐一千多年来的帝王、臣子和著名书法家都有收录，却没有颜真卿的。这种孤证当然是不能让人信服，苏轼还说画到了吴道子、书法到了颜鲁公，古往今来艺术上的变通都穷尽了呢。 唐德宗年间，淄青节度使李希烈叛乱，屡屡大败唐军，德宗焦虑得寝食难安，龙体忽胖忽瘦，后来又开始脱发，发际线越来越高，眼看要失去皇帝的威仪。宰相卢杞素来忌恨颜真卿，趁机唆使德宗派遣颜真卿到李希烈军中传达旨意，为了天下的苍生，不要再打了。 李希烈正在猖狂之时，哪里会理会朝廷的旨意，可怜颜真卿羊入虎口，白白牺牲了。 在颜真卿被害的一年后的春天，发生了一件事，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书法地位。 有一本专门记载唐德宗时期野史的书《兴元广记》中，其中一篇名叫《洪安传》的提到，书生吴洪安是书法爱好者，极其崇拜颜真卿，他曾到处去寻访颜真卿的刻碑，每到一处，常常守在刻碑下三五天，一心揣摩。颜真卿被害后，有一天吴洪安路过河南，那时唐军已经反败为胜，收复了大部分失地，李希烈的手下众多部将都被擒获，本人则逃到河南驻马店的汝南县，惶惶不可终日。吴洪安在沿途听到消息后，想到鲁公竟然被这种卑劣小人杀害，不禁怒从胆中生，决定冒死去刺杀李希烈，为鲁公报仇。 可能是唐朝的尚武风气如此，人人都想着要仗剑天涯，建功立业，吴洪安虽然是个书生，一点也不孱弱，再加上常年在外奔波，防身之术总是有点的，于是直奔汝南而去。 《洪安传》里说，吴洪安在去汝南的路上，还遇到一个和尚，两人一见如故，吴洪安告诉和尚要为鲁公报仇的想法，和尚非常钦佩，要求和他一起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说着颜鲁公的好，从鲁公书法的出神入化讲到为人的刚正不阿，又讲到安史之乱时抵抗叛军的英勇，再讲到被李希烈杀害的悲壮，两人时而慷慨，时而叹息，心中那团为鲁公报仇的怒火越煽越旺，几乎要从胸腔里喷射出来。 可惜，两人终究只是书生与和尚，哪能这么容易就能刺杀到统领千军万马的李希烈呢？当他们到达汝南境内，趁着夜色接近李希烈的营地，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就被抓获。 吴洪安被抓后，料想必死无疑，几把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觉得冰冷刺骨，心里那团怒火已经熄灭，悲怆的心情瞬间袭来，一股酸味从胃里涌到喉咙。而一旁的和尚，一直闭着眼睛，神色安详，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他想。接着又嘲笑自己的鲁莽，为什么要做这种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将来，会有人记得我吗？会为我报仇吗？恐怕是不可能了。 不过到最后吴洪安与和尚都没有死，当李希烈的手下准备把两人当斥候杀掉时，吴洪安突然大嚷着要写遗书，要让自己在世上留一点名声，也好让大家知道是为什么来刺杀李希烈的，这让李希烈厌恶透顶，认为这个书生实在脑子坏了，居然跑自己营中找名声，日你奶奶，杀这样两个蝼蚁一样的东西，实在是没有颜面，于是让人把两人狠揍了一顿，扔了出去。 在经历这件荒唐的事以后，吴洪安性格大变，后来在书法上也技艺猛增，成了德宗时期著名的书法家，和他一起的和尚也成为得道高僧。 《洪安传》里最后评价吴洪安说：大凡经历生死，往往成就人生的大境界，书法或许也是如此。那些观赏舞剑而体会线条的韵动，从对决中领悟姿态的雄奇，终究是停留在技艺的表面，而经历生死，才能真正将生命的感悟溶于艺术之中，这样的人，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大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