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红色水瓢

早上第二缕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时，我的左眼皮依旧止不住的跳。 大事不妙，我当下这么想，却也没在意，提高警惕又继续开始工作，怕突然又出什么岔子，把发的稿子和更换的合作位检查了好几遍。 这时候，电脑屏幕下方的的微信消息亮了，妈妈艾特了全家人，我点开这个被我屏蔽消息的家族群，“你外公快不行了”七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突然定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为了确定真实性，赶紧给妈妈发了好几条信息。 我看着这行字，像是别人家发生的事，有点惊讶，却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为了定神我插上耳机开始听松田光由的歌，望着屏幕静静发呆，“你外公说话也说不出饭也吃不进了..."也许因为情况紧急，妈妈话还没说完接二连三的发了许多个哭泣的表情。 我没有刻意酝酿情绪，相反因为在办公室我要压制住自己涌动的悲伤，终于眼泪还是忍不住的往下流，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听到妈妈从电话那头传来心如死灰的语气，我一个人抱着手机躲在门外走廊偷偷的哭。 终于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亲情这种东西是必然性的，就算你有意割离，血缘关系还是存在，左眼皮跳就是一个征兆。外公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被喜欢的人，他生性暴躁，好吃懒做，让外婆养了好几十年，还酗酒成性，在我年少的记忆里，外婆家唯一的一面落地蓝镜子是被外公打碎的，外婆头上有一块长不出头发的疤痕也是外公酒后家暴造成的，外婆的右手无论春夏秋冬夜里睡觉都不能吹风，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和外公发生争吵，壮硕的外公将瘦小的外婆从石龙体育馆二楼扔了下来，这些事情光是听着就毛骨悚然，更何况我还曾亲眼看见这些事情的发生，所以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特别仇视外公，他让外婆受了太多苦，没有他外婆的生活应该会更好，不用帮他收拾烂摊子，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也应该会更好。 从我记事起，外婆就开始和外公分房睡觉，外公因为自己生活饮食不规律和各种坏毛病，身体落下病根，夜里病痛来得尤其快，他经常在夜里叫苦连天，外婆只好放弃睡眠时间带他去镇里的卫生所所看病，时间一长，外婆也就忍无可忍了，当然年幼的我也是如此。有时候外公夜里敲门我跟外婆都假装听不见，让他自个儿在门外哭天喊地。谁料到有天晚上外公酒兴大发，不知道夜里从哪个废弃房屋捡回来的铁锤，将他与外婆卧室中间的那堵墙活生生砸了个大窟窿，外公年轻的时候在建筑地干过活，所以力气特别大，当时墙上的灰尘和石块有一半都落到了床上，外婆把门紧紧反锁，抱着我躲在墙角偷偷的哭。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外公的怨恨也愈来愈深，我长大了，外公自然也就变老了，因为长期不运动，加上长年累月酗酒，外公的腿到了他五十多岁便开始出毛病了，平时里也经常要撑着拐杖才能走路，家暴的次数虽然少了，但是脾气还是暴躁，一有不顺心就开始摔东西，外婆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是我，我肯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毒死，然后用电视剧里头最无形的毒药，年幼的我脑袋里总是闪过无数这种念头。 小时候一不听话惹父母生气，爸爸就会说小心我把你送去跟外公一起住，看你敢不听话，又或者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跟你外公一个德行，总之“外公”这个词在大家眼里已然成为了一个极具杀伤力的贬义词，当时就觉得外公活的真辛苦，被全家人唾弃，连平日里和善厚道的大外公也就是他的亲哥哥见了他都要绕道走，人生于此，该有多孤独啊。 话虽如此，每年暑假我都会在外婆家度过，深夜里的蝉鸣和胡同道里的夏夜晚风，都是我对酷暑八月最美好的回忆，还有外婆家门口那一湾清泉，岸上种的那颗老槐树，夏天一到，小孩们吊在树上嬉戏打闹，然后带头的孩子王会率先从树上跳到水中，大家比谁跳的更远，清泉旁边还有一口供村里人喝水的井，因为有泉眼，所以井水一年四季都清冽甘甜不会干涸。 外公腿脚不便，大夏天的又不喜欢喝外婆挑回来的水，嫌水被太阳晒过了，味道不够甘甜，所以经常使唤我，说刚舀出来的水才对得起“泉美”这两个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村要叫泉美吗”外公每次使唤我都要重复这个问题，您都说过几百次啦，我每次都抱怨但又害怕他发怒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说完。 有年暑假，表妹也回外婆家了，我俩向来就话多，两人凑一块经常没完没了的聊天，那天外公让我跟表妹去舀泉水，我跟表妹在路上有说有笑就把这茬事给忘了，拿着红色的空水瓢回来，外公一看没水自然发怒了让我俩赶紧再舀一瓢，表妹给我使了使眼色，我俩心领神会的走到外公坐着的沙发后边的窗户，俩人朝外公喊了句“死瘸子！”便发疯似的跑了，在外面玩到天黑才敢回家。回到家外公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红色的水瓢被外公摔成两瓣，那场面至今还心有余悸。 由于外公的家暴史和他的暴脾气，他的坏已经是全镇皆知了，对的，就是穷凶恶极的坏，坏名声连小孩也“闻风丧胆”，可这样一想，外公也还是有温暖的时候的。有年冬天，我被同村一个“小霸王”欺负了，流着清鼻涕的小男孩无缘无故把我推到了结了薄冰的小溪，具体过程忘了，只记得当时我发高烧，外公拎着像小鸡一样的我打算去教训那个欺负我的男生，小屁孩一听说外公要来吓得两天没出门，小男孩他奶奶还提着鸡上外婆家来赔礼道歉，童年时的我也因为有外公这把保护伞才得以清净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