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改编自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夏日炎炎。
虽已是黄昏，腾腾的热气还是扑面而来，熏得眼睛生疼。村子连续十几天都没有下过雨了。池塘里的水少得可怜，发出阵阵腥臭。水螳螂在贫瘠的水面快速游走，肆意而灵活。我蹲在池塘边，用棍子把一只爬到池壁上的水螳螂戳进了土里。
我喜欢一个人来池塘边呆着，从孙光才想把我赶出家门之前我就喜欢。我说什么它都听着，虽然从来没有回应，不过说什么都接受。春天池塘充盈，夏天亮堂，秋天变得热闹起来，冬天安静可爱。正当我打算把第二只爬上来的水螳螂戳进土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不远处刘老汉叫他家国庆回去吃饭的咆哮声。
孙光才从不会叫我回家吃饭。他对我的厌恶现在连隔壁屋患白内障的李婆婆都能看得出来。他巴不得我不回去，这样家里就可以少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人了。其实我也想干活来着，可是身体太弱。村里医生说我骨头有问题，下不得力，孙光才听后叫嚷了一句：
“作孽啊，生个儿子顶屁用，还把你弟弟克死了。”转身就走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弟弟。孙光才一直想要两个儿子来着，可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因为营养没跟上难产，差点没活下来。后来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却不能生育了。在我小时候，孙光才把对两个儿子的爱全部倾灌在了我身上，很是珍惜我。当年还特意找了在城里教书的叔叔给我取名字。
“要有文化气息的，我儿子以后要当城里人。”
听说他当时是这样说的。那叔叔翻了翻字典，左手食指落到一个很复杂的字上，“懋：勤奋努力”。从此我有了名字:孙懋林。林是我母亲的姓。为写这个名字我骂过好多次娘。
上了初中以后，村里的其他同龄孩子经常带一些城里同学回南门玩，我仍旧喜欢和刘老汉家的国庆搅和在一起。我讨厌那些城里孩子，他们嘲笑我的破洞蓝布鞋和身上的泥土味。孙光才有次特意给我买了一双新的布鞋，我却仍然没带一个城里孩子回来。他那天黑着脸，没让我吃晚饭。
对我的隔膜转变成厌恶大概是那场大火开始的。去年我和祖父意外相遇一起回到南门，恰好一场大火在我家屋顶上飘扬。自那以后，他就觉得我们俩是灾星，是菩萨派来克他的。后来看到我和祖父站在一起就颤抖着尖叫。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吃饭时踢翻凳子，又让我捡回来，然后又踢翻，一遍又一遍。还经常去刘老汉家赊酒喝，回来吐得满地打滚，这时母亲就会去熬一碗姜开水给他醒酒。母亲从没抱怨过，我不理解，瞧不起她这样。祖父好像也真的做错了事，平时都将自己藏起来找不到人，只有吃饭的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
我变得一声不吭，也不再叫他“爸”。
我们屋里也快开饭了吧。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池塘后方跑去。王寡妇就住在池塘后面。路上瞥见了她晾在院子里的大花棉布上衣和硕大的蓝色内裤。那内裤因为洗了太多次变得松松垮垮，
“跟她的奶子一个样”。田里的刘老汉说了句。
留在我记忆里的寡妇形象，是一个嗓门宽大的，粗壮的，赤脚在田埂上快速走动的快四十岁的女人。她最为突出的标志是她总将上衣塞在裤子里，从而使她肥大结实的臀部毫无保留地散发着蓬勃的肉感。在那个年代，女人总是羞于将自己的曲线露出来，她却坦荡荡。经常热情招呼在田间下力的男人们：
“晚上到我家来吧。”
白天男人们总是摆手拒绝，到了晚上又排着队爬上她的床。
我继续往回家的路走着，王寡妇的窗内飘出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刘老汉又感概道：
“这么热的天，真是劳动模范啊。”
突然，门开了，一个趿着拖鞋的男人走了出来，正低头系着腰带。我站住仔细认了认，
是孙光才。
我缩了缩身子，飞快跑远了。
饭桌上，孙光才吧唧着嘴，吃完把碗一推，哼着小曲儿走开了。打了个饱嗝，喷出一股猪肉混合着大蒜的偷腥味儿。没踢凳子，也没让我去捡。我暗暗庆幸。其实我母亲一早就知道这事，他们说从孙光才第一次缩进王寡妇的被窝时，那女人就在我母亲面前炫耀过。我那手脚总是不停地干着什么、说话不多的母亲，在忍气吞声的日子里表现的若无其事。每次孙光才离开寡妇的被窝，在黑夜里爬进母亲床上时，母亲会怎么想。我总是带着怜悯又怀着阴暗的心理揣测母亲的想法。
我的生活也不总是无趣的。我坐在池塘边的那些岁月里，冯玉青在村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走过，曾给过我连续不断的憧憬。这个16岁的女子总是提着个木桶走来，走到井台旁，小心翼翼地弯腰打水，辫子从身后滑落到胸前挂在那里，呈现出美妙的摇晃。我真想以后娶一个这样的女人。有次打水时我上前给她说我要娶她，她竟然嫌我太小，笑了笑就走开了。可是我今年都14了。
她笑的样子可真好看。
有天放学后国庆神神秘秘地拉着我让我先别走。等同学都散去了，他才从桌子底下偷偷摸出一本破旧的书来，一脸坏笑说：“给你看个好玩意儿。”我凑近了些，这才看清楚书名是《人体构造》。他激动地满脸通红，飞快地把书翻到“女性生殖器”那一页，突然，铺满整面纸张的彩色女性生殖器官构造图撞进了我的视线里。我怔住了两秒，脸颊滚烫，好奇心和做坏事的刺激感觉一下子被塞满，我感到紧张而兴奋。
“怎么样，这是我从我爸书柜里偷来的。”
“这玩意就长这样啊，真几把丑。”我摆摆手假装不屑。口中感到干渴难受。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直面这类事，我那天在河边呆的比平常要晚。以前只听过大人们口中说的胡话，我不懂，扯着刘老汉的袖子问他，他笑嘻嘻地说我长大后就知道了。女人的到底是啥样啊。我蹲在池塘边，回想着刚才的图……
天渐渐黑了，腿有点麻。踉踉跄跄站起身，正打算回家，突然看见王寡妇一手抱着换洗的衣服，一手提着水桶正要去冲凉。洗澡帕搭在肩上，帘子拉了一半她就开始脱衣服，不一会就扒拉完了，等我回过神来，一具赤条条的裸体已经毫无遮掩地完全展现在我眼前:两个硕大的奶子挂在胸前，随上身的摇摆晃动着，屁股壮硕紧实……我鬼使神差地躲在院子下面偷看，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呼吸，心跳得快要蹦出来，眼睛发热，脑袋发胀，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朦朦胧胧的昏暗光线中用力辨认着她的乳房和大腿，就像在观看一场神圣的仪式……突然我感到我的内裤有一块已经湿了。
那天夜里，我发现了一个神秘又有点羞耻的举动，带来的感受又让我无比美妙。那一瞬间激烈无比的快乐出现时，我忘记了黄昏的池塘，屋后面的大山，课上老师看我的浑浊眼神，总是穿着薄衫来打水的冯玉青……哦不，冯玉青!我在脑中勾勒着女人的裸体，更准确地说是王寡妇的裸体，嫁接到冯玉青的脸下面……我兴奋，我颤抖，我恐惧，我得到了极致的快乐。
我在十四岁那个夏天的中午走出家门，走向城里的学校时，灿烂的阳光却使我脸色苍白。
就在这个神秘的举动持续了快两个月的时候，我脑袋再使劲回想当时的画面，也只能拼凑一些模糊的碎片，也没最初那么兴奋了。照例干完那件事以后，我瘫在床上，不一会便昏昏睡去。在那些沉沉黑夜越过此起彼伏的山峰，进入一无所有的寂静的时候，我感到了空虚。
我怀念那种致命的快感。
第二天早上，一如往常去学校上课。一进教室就被老师用一摞卷子砸在头上，我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讲台边，全班人哄笑。
“你昨天考试竟然又是最后一名，你说说你……”
“全班就你一个没及格你晓不晓得?给我们班平均分拉低了多少……”
“上学期的学费都都还没补齐……”
“你妈老汉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人啊……”
我紧攥着拳头，垂着脑袋，忍受着同学们的眼神和指点，慢慢坐回到座位上。
“还想坐?今天一天给我站到后面去听讲。”老师扔出一根粉笔，正好砸中我的眼睛。我感到疼痛不已，但不敢吱声，捂着眼睛站到了教室后面。
整个上午我羞愧又愤恨，紧握的拳头使指甲在掌心挖出两道血印来。没敢抬头，不敢看到同学们的表情，一直埋头盯着孙广才一年前给我买的那双布鞋，发现左脚前面竟然被我小脚指顶出了个洞。
放学后我在厕所里躲着，等到外面没声音了才开门出去。国庆好像来找过我一次，可今天不想和他一起回去，我没脸见人。我踉跄着走回南门，依然耷拉着头，我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终于走到了池塘旁边，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是属于我的地方了，你们谁也不能看不起我了。可是大脑不受控制地继续回想着那老师用粉笔砸向我时眼里的嫌弃，还有同学们的哄笑。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狗。还有还有，孙光才要是知道我考这么差，肯定又要拿凳子打我。这卷子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我把卷子乱揉成一团，用力扔进了池塘里。
那年夏天，是我在南门生活的最后一年，也是冯玉青在南门生活的最后一年。
那天下午，我在池塘边看到冯玉青走过来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感觉。当时的冯玉青身碎花布衫，提着木桶往我这边走来。这个丰满的姑娘站在井台边，迎着落日的阳光拨弄着头发，她的脖子微微向右侧，柔和的光线在她光洁的脖颈上流淌，沿着优美的身姿曲折而下，抬起高高的手臂，我看到了她浅色的柔软的腋毛，和袖管里露出的若隐若现的乳房。这情景使我头皮一阵阵发麻，甚至全身颤抖不已。我感到下半身开始剧烈地膨胀，每一寸毛孔好像都在撕裂着叫嚣着，我抑制不住我体内欲望的猛烈冲击，野兽一样疯狂地向冯玉青扑去……
当冯玉青的尖叫引来了王寡妇和正在田里的刘老汉时，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
刘老汉一把把我掀翻在地，往我身上唾了把口水骂道：“你他娘的做了些啥子几把事！”
王寡妇蹬着双破草鞋，站在旁边嗤嗤地笑道：“哟，没想到你比你老汉还凶啊。”双手叉腰，显得神气十足。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算是完蛋了。
王寡妇的声音还充斥我的耳朵，又好像已经离我很远了。我眼前渐渐模糊，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我觉得好累，好想睡觉。
我瘫倒在地上，好像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父亲捏着我的小手，看着那本字典乐呵呵地说道：
“听到没，你以后就叫孙懋林了。是勤奋，努力，有出息的意思。”
夏日炎炎。
虽已是黄昏，腾腾的热气还是扑面而来，熏得眼睛生疼。村子连续十几天都没有下过雨了。池塘里的水少得可怜，发出阵阵腥臭。水螳螂在贫瘠的水面快速游走，肆意而灵活。我蹲在池塘边，用棍子把一只爬到池壁上的水螳螂戳进了土里。
我喜欢一个人来池塘边呆着，从孙光才想把我赶出家门之前我就喜欢。我说什么它都听着，虽然从来没有回应，不过说什么都接受。春天池塘充盈，夏天亮堂，秋天变得热闹起来，冬天安静可爱。正当我打算把第二只爬上来的水螳螂戳进土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不远处刘老汉叫他家国庆回去吃饭的咆哮声。
孙光才从不会叫我回家吃饭。他对我的厌恶现在连隔壁屋患白内障的李婆婆都能看得出来。他巴不得我不回去，这样家里就可以少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人了。其实我也想干活来着，可是身体太弱。村里医生说我骨头有问题，下不得力，孙光才听后叫嚷了一句：
“作孽啊，生个儿子顶屁用，还把你弟弟克死了。”转身就走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弟弟。孙光才一直想要两个儿子来着，可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因为营养没跟上难产，差点没活下来。后来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却不能生育了。在我小时候，孙光才把对两个儿子的爱全部倾灌在了我身上，很是珍惜我。当年还特意找了在城里教书的叔叔给我取名字。
“要有文化气息的，我儿子以后要当城里人。”
听说他当时是这样说的。那叔叔翻了翻字典，左手食指落到一个很复杂的字上，“懋：勤奋努力”。从此我有了名字:孙懋林。林是我母亲的姓。为写这个名字我骂过好多次娘。
上了初中以后，村里的其他同龄孩子经常带一些城里同学回南门玩，我仍旧喜欢和刘老汉家的国庆搅和在一起。我讨厌那些城里孩子，他们嘲笑我的破洞蓝布鞋和身上的泥土味。孙光才有次特意给我买了一双新的布鞋，我却仍然没带一个城里孩子回来。他那天黑着脸，没让我吃晚饭。
对我的隔膜转变成厌恶大概是那场大火开始的。去年我和祖父意外相遇一起回到南门，恰好一场大火在我家屋顶上飘扬。自那以后，他就觉得我们俩是灾星，是菩萨派来克他的。后来看到我和祖父站在一起就颤抖着尖叫。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吃饭时踢翻凳子，又让我捡回来，然后又踢翻，一遍又一遍。还经常去刘老汉家赊酒喝，回来吐得满地打滚，这时母亲就会去熬一碗姜开水给他醒酒。母亲从没抱怨过，我不理解，瞧不起她这样。祖父好像也真的做错了事，平时都将自己藏起来找不到人，只有吃饭的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
我变得一声不吭，也不再叫他“爸”。
我们屋里也快开饭了吧。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池塘后方跑去。王寡妇就住在池塘后面。路上瞥见了她晾在院子里的大花棉布上衣和硕大的蓝色内裤。那内裤因为洗了太多次变得松松垮垮，
“跟她的奶子一个样”。田里的刘老汉说了句。
留在我记忆里的寡妇形象，是一个嗓门宽大的，粗壮的，赤脚在田埂上快速走动的快四十岁的女人。她最为突出的标志是她总将上衣塞在裤子里，从而使她肥大结实的臀部毫无保留地散发着蓬勃的肉感。在那个年代，女人总是羞于将自己的曲线露出来，她却坦荡荡。经常热情招呼在田间下力的男人们：
“晚上到我家来吧。”
白天男人们总是摆手拒绝，到了晚上又排着队爬上她的床。
我继续往回家的路走着，王寡妇的窗内飘出一阵低沉的呻吟声。刘老汉又感概道：
“这么热的天，真是劳动模范啊。”
突然，门开了，一个趿着拖鞋的男人走了出来，正低头系着腰带。我站住仔细认了认，
是孙光才。
我缩了缩身子，飞快跑远了。
饭桌上，孙光才吧唧着嘴，吃完把碗一推，哼着小曲儿走开了。打了个饱嗝，喷出一股猪肉混合着大蒜的偷腥味儿。没踢凳子，也没让我去捡。我暗暗庆幸。其实我母亲一早就知道这事，他们说从孙光才第一次缩进王寡妇的被窝时，那女人就在我母亲面前炫耀过。我那手脚总是不停地干着什么、说话不多的母亲，在忍气吞声的日子里表现的若无其事。每次孙光才离开寡妇的被窝，在黑夜里爬进母亲床上时，母亲会怎么想。我总是带着怜悯又怀着阴暗的心理揣测母亲的想法。
我的生活也不总是无趣的。我坐在池塘边的那些岁月里，冯玉青在村里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走过，曾给过我连续不断的憧憬。这个16岁的女子总是提着个木桶走来，走到井台旁，小心翼翼地弯腰打水，辫子从身后滑落到胸前挂在那里，呈现出美妙的摇晃。我真想以后娶一个这样的女人。有次打水时我上前给她说我要娶她，她竟然嫌我太小，笑了笑就走开了。可是我今年都14了。
她笑的样子可真好看。
有天放学后国庆神神秘秘地拉着我让我先别走。等同学都散去了，他才从桌子底下偷偷摸出一本破旧的书来，一脸坏笑说：“给你看个好玩意儿。”我凑近了些，这才看清楚书名是《人体构造》。他激动地满脸通红，飞快地把书翻到“女性生殖器”那一页，突然，铺满整面纸张的彩色女性生殖器官构造图撞进了我的视线里。我怔住了两秒，脸颊滚烫，好奇心和做坏事的刺激感觉一下子被塞满，我感到紧张而兴奋。
“怎么样，这是我从我爸书柜里偷来的。”
“这玩意就长这样啊，真几把丑。”我摆摆手假装不屑。口中感到干渴难受。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直面这类事，我那天在河边呆的比平常要晚。以前只听过大人们口中说的胡话，我不懂，扯着刘老汉的袖子问他，他笑嘻嘻地说我长大后就知道了。女人的到底是啥样啊。我蹲在池塘边，回想着刚才的图……
天渐渐黑了，腿有点麻。踉踉跄跄站起身，正打算回家，突然看见王寡妇一手抱着换洗的衣服，一手提着水桶正要去冲凉。洗澡帕搭在肩上，帘子拉了一半她就开始脱衣服，不一会就扒拉完了，等我回过神来，一具赤条条的裸体已经毫无遮掩地完全展现在我眼前:两个硕大的奶子挂在胸前，随上身的摇摆晃动着，屁股壮硕紧实……我鬼使神差地躲在院子下面偷看，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呼吸，心跳得快要蹦出来，眼睛发热，脑袋发胀，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朦朦胧胧的昏暗光线中用力辨认着她的乳房和大腿，就像在观看一场神圣的仪式……突然我感到我的内裤有一块已经湿了。
那天夜里，我发现了一个神秘又有点羞耻的举动，带来的感受又让我无比美妙。那一瞬间激烈无比的快乐出现时，我忘记了黄昏的池塘，屋后面的大山，课上老师看我的浑浊眼神，总是穿着薄衫来打水的冯玉青……哦不，冯玉青!我在脑中勾勒着女人的裸体，更准确地说是王寡妇的裸体，嫁接到冯玉青的脸下面……我兴奋，我颤抖，我恐惧，我得到了极致的快乐。
我在十四岁那个夏天的中午走出家门，走向城里的学校时，灿烂的阳光却使我脸色苍白。
就在这个神秘的举动持续了快两个月的时候，我脑袋再使劲回想当时的画面，也只能拼凑一些模糊的碎片，也没最初那么兴奋了。照例干完那件事以后，我瘫在床上，不一会便昏昏睡去。在那些沉沉黑夜越过此起彼伏的山峰，进入一无所有的寂静的时候，我感到了空虚。
我怀念那种致命的快感。
第二天早上，一如往常去学校上课。一进教室就被老师用一摞卷子砸在头上，我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讲台边，全班人哄笑。
“你昨天考试竟然又是最后一名，你说说你……”
“全班就你一个没及格你晓不晓得?给我们班平均分拉低了多少……”
“上学期的学费都都还没补齐……”
“你妈老汉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人啊……”
我紧攥着拳头，垂着脑袋，忍受着同学们的眼神和指点，慢慢坐回到座位上。
“还想坐?今天一天给我站到后面去听讲。”老师扔出一根粉笔，正好砸中我的眼睛。我感到疼痛不已，但不敢吱声，捂着眼睛站到了教室后面。
整个上午我羞愧又愤恨，紧握的拳头使指甲在掌心挖出两道血印来。没敢抬头，不敢看到同学们的表情，一直埋头盯着孙广才一年前给我买的那双布鞋，发现左脚前面竟然被我小脚指顶出了个洞。
放学后我在厕所里躲着，等到外面没声音了才开门出去。国庆好像来找过我一次，可今天不想和他一起回去，我没脸见人。我踉跄着走回南门，依然耷拉着头，我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终于走到了池塘旁边，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是属于我的地方了，你们谁也不能看不起我了。可是大脑不受控制地继续回想着那老师用粉笔砸向我时眼里的嫌弃，还有同学们的哄笑。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狗。还有还有，孙光才要是知道我考这么差，肯定又要拿凳子打我。这卷子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到！我把卷子乱揉成一团，用力扔进了池塘里。
那年夏天，是我在南门生活的最后一年，也是冯玉青在南门生活的最后一年。
那天下午，我在池塘边看到冯玉青走过来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感觉。当时的冯玉青身碎花布衫，提着木桶往我这边走来。这个丰满的姑娘站在井台边，迎着落日的阳光拨弄着头发，她的脖子微微向右侧，柔和的光线在她光洁的脖颈上流淌，沿着优美的身姿曲折而下，抬起高高的手臂，我看到了她浅色的柔软的腋毛，和袖管里露出的若隐若现的乳房。这情景使我头皮一阵阵发麻，甚至全身颤抖不已。我感到下半身开始剧烈地膨胀，每一寸毛孔好像都在撕裂着叫嚣着，我抑制不住我体内欲望的猛烈冲击，野兽一样疯狂地向冯玉青扑去……
当冯玉青的尖叫引来了王寡妇和正在田里的刘老汉时，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
刘老汉一把把我掀翻在地，往我身上唾了把口水骂道：“你他娘的做了些啥子几把事！”
王寡妇蹬着双破草鞋，站在旁边嗤嗤地笑道：“哟，没想到你比你老汉还凶啊。”双手叉腰，显得神气十足。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算是完蛋了。
王寡妇的声音还充斥我的耳朵，又好像已经离我很远了。我眼前渐渐模糊，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的。我觉得好累，好想睡觉。
我瘫倒在地上，好像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父亲捏着我的小手，看着那本字典乐呵呵地说道：
“听到没，你以后就叫孙懋林了。是勤奋，努力，有出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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