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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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微风岸 |
带有“流”的形容词、名词就没几个好的,什么不入流啊,二流子啊,听上去就流里流气的,像极了吃面条时出溜出溜无比湿润的声音,水水的。说起水啊,中国人不是挺喜欢水的嘛,怎么到了“流”这里就开始下流起来了呢。文人喜欢水只是喜欢水的体格,以及由那种体格姿态生发出的关于生命的隐喻,他们不喜欢水的性质,所谓性质就是流嘛,要不然怎么会有水性杨花这个词。大概是中国人不喜欢流动不拘的生活吧,他们喜欢规矩一点,这样也会舒服一点。
看吧,中国人就是这样,保守还多愁善感,脆弱又敏感。
只喜欢体格,不喜欢灵魂,这种喜欢张晓风不会喜欢。
张晓风对杭州的喜欢,那真是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吶。
流年不利的时候特别容易出流民,流民放过去可以理解为一群没有文化的农民在为了填饱肚子四处奔波,他们都是穷人,身上是没有多少钱的,但至少比流浪汉好一个档次。流民属于野草型的人群,生命力顽强,放哪都能生存,他们可以走遍天下,只是为了生活,所以不用像侠客一样有那么重的偶像包袱,还要扬名立万什么的,不用像流浪者那样整日忧郁深沉,他们很轻松,只要让他们吃饱饭。
张晓风已经做了一个星期的流民了,她从刚开始几天的游客,变成现在典型的流民,她与杭州也磨合了一个星期,然后就像是老友一样的熟悉了,位置街道公交站她都记得门儿清,这也是她的本事。她还有一种本事,那就是不留情,就像是“流”一样,永远在动,永不静止,所以基于她的折腾本性,她也留不住情,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张晓风又是一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人,就像是她爱吃的粘糕一样,就喜欢在嘴里纠缠不清的快感。
张晓风缺失的是一种专注,那种把自己彻底放进去的修仙一样的专注,要不然她聪明的脑子也不能就这样白白消耗着,而且还是无偿消耗着。
想起起今天的种种,张晓风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杭州的公交车压力还是挺大的,守着这么一个湖,地铁也不好修。张晓风最不喜欢坐的就是公交,虽然地铁也会挤,但地铁快啊,准时啊,简单直接快速。张晓风还在回想上周在南京地铁站里的发现,她发现南京的地铁轨道下面居然有流水,不知道是暗河还是故意修凿的,反正就觉得阴森森的。
大杭州说不上是一个古城,真正的古建筑也没多少,也说不上是现代化大都市,毕竟比起北京上海还是太嫩了。但杭州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和秀才谈恋爱的一样,觉得平淡还觉得离不开。当然,这得是喜欢秀才的人才行,放过去,张晓风也会喜欢秀才的,就像马致远那样的秀才。
就算保留再多的古建筑,过去的清新的空气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太阳还是那个太阳,西湖还是那个西湖,只是张晓风再也没法见到苏轼眼里那个晴天无比清丽阴天也不会被霾笼罩的西湖的样子了。哪有什么历史啊,有的只是层出不穷的天才,天才才是历史,平常百姓的历史伴着他们对时间的荒废以及每日骂骂咧咧的口角中被时间埋进了尘土。
在西湖边上的一个公园里,有一个地面浮雕,把清代画的杭州市地图按照一定的比例刻在乌黑坚硬的石头上,张晓风毫不犹豫就上去踩着那些小桥流水,那些门房教场,那些书院寺庙,踩遍了忽然难过了,这也是历史啊,活生生的历史,像死亡一样残忍。
如果一天不出门,张晓风会觉得时间过的好快,她会像一只老鼠一样缩在自己的出租房里,不敢去看外面的太阳。作为一个流民,张晓风只能租住在相对偏僻又便宜的地方,在满是粉红色小kitty的房间里做着自己大房子的梦。
如果一天都在跑,不管是坐公交还是闲逛,张晓风都会觉得时间过德很慢很有意义啊,所以你看,哪里有什么时间,全是个人感受罢了。在一定的时间里张晓风收集了一定的生命阅历,因为她去感受了,可张晓风又健忘,看过的东西如果不记下来,那么马上就会随前一秒的感受那样呼啸而过。
今天周末张晓风去了钱塘江边,那个新城区简直安静的不像样,路上没有人,车子也少,地上全是落叶,潮湿的空气不带一丝凉意。这马上就12月了,南方的冬天可真是让人欲说还休啊。不过张晓风喜欢这样的冬天,她最受不了的是刺骨的寒风往她的膝盖里钻,而这里更像是潮湿的春天一样,所有的一切喧嚣都有理由被原谅。
张晓风穿着一件穿了好久已经发黑的白大衣,裤子也是邹邹巴巴的,一副流民的样子。那衣服张晓风不敢洗,一洗就没得穿了,作为一个流民,张晓风也没钱买衣服。
张晓风想起去年在北京,那样天天早上挤地铁被挤的下不去车,被挤的呼吸困难,但是人多热闹啊,最起码看起来心里还温暖一点。张晓风在北京的去年冬天,北京地铁发生了好几起跳轨自杀的事情,张晓风看着视频里那个中年男人,看不出异常,显然也不是有备去跳轨,可能就是一时兴起吧,可能是挤够了地铁也买不起房子。好可怜,看到列车碾过他的身体,张晓风似乎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怎么死也不能跳轨啊,尊重一下自己的身体多好啊。但卧轨死的人都出名了,像海子,大家对他的死法的困惑远比对他诗歌的喜爱更容易激发出对海子的崇拜与迷恋,不是吗,面朝大海,卧轨自杀。
像杭州这个新城区,周末的中午,路上的人少的让人心慌,街道跟建筑物干净的就像到了国外,地上蜡黄的蜷曲的落叶脚踩上去根本不会有声音,不像北方,初秋的落叶一踩就声震十里。湿润的空气把这景象营造的一点凄凉的意味也没有,不像北方,一到秋天就想念故乡,忧国忧民。
大家周末都干嘛去了呢,好像西湖边的人也不是很多嘛。都躲在屋里看电视吗。
来的路上,张晓风坐的公交车到了万松岭,应该是个挺有名的旅游景点,挺了好多大巴车。就是在这个松坡路,张晓风看到好多人聚焦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大家互相聊天,小心试探,周围的墙上被宣传贴的透不过气来,张晓风一想就知道这里肯定是相亲圣地,像各大城市总会留那么几个公园给相亲的人来聚会,但其他城市不都是下午开始出动吗,怎么这里要赶早市呢。张晓风看着那一群老头老太太一个个打扮考究,她猜想,也许这个相亲市场是专门为中老年准备的呢。
张晓风逛到凤山门,她在找一路公交车的始发站,导航把她导到一个地方,可是那里并没有一辆车,也没有站牌,这个南宋时期重要的大内城门,虽然还可以感受到一种不请自来的南宋奢靡、无力又艺术腔十足的庄严的皇家气象,但沿河的树杈上,废弃的公交站上,全部被住在周围低矮民房里的居民的内衣给占领了。树杈上挂的内裤是那种已经被撑的透亮,松紧带段成一节一节马上就要完全成为松紧带粉末,然而还是可以看出内裤的质料是纯棉的,多么良心的工艺。周围的居民就这样把这样的内裤挂在南宋皇宫附近,然后那些没有事情的大婶大妈会搬出把椅子,看那一家快递公司的小哥在忙着挑拣快递。
南方小老太太们一个个都很精神,充满活力,坐公交还要手拉手,车子到了就对别人喊,来呀来呀,车子到了。一个将要赶不上车的老太太崴着自己的小高跟鞋,穿着丝绒的连衣裙在全力奔跑着,梳的很考究的头发有些散乱了,可是她还是赶上了公交。
坐在凳子上等公交车的一个穿红色鞋子的老太太,上一秒还静若处子,下一秒从她嘴里就发射出一颗子弹一样的痰,啪一下,嘹亮的声响后,子弹被拍在了至少三米远的公路上,老太太看都不看一眼她刚发射的武器,像是志得意满,估计她对这个距离很满意,如果对人发射的话肯定比绿萼她娘还厉害。
回来的路上车子再次经过万松岭,人群已经散去,奇怪的是小广告也散去了,一张也不剩,地上也不见一丁点纸屑,只剩那些因为粘的太过结实而撕不下来的纸残留在墙上,让张晓风确信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是真实的,不是做梦。
张晓风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神经病一样的男人,穿的很有流浪者的范儿,他站在垃圾桶旁边顺手拿起一个东西嘴里就开始大声叽叽歪歪,每叽歪完一个段落就鞠一个躬,一直这样反复着,像是进行某种仪式一样。癫狂是一种人性的本真状态,所谓的正常人不过是压抑了这种本性,而在那个流浪汉眼里,别人才是神经病呢。
在去的路上张晓风无意间看到一家小店门口围了一群人,那群人没有焦躁不安,但看得出来他们期待的姿态,不用想也知道这又是卖什么吃的,这种东西每个城市都有,像北京五道口的枣糕,大多数都是些糕点小吃类的,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哪家小店门口排起了长队,也去排,总不会错的。回来的路上这家店门口还是满满的人,而且有增无减,张晓风好好看了一下店名,是卖纯牛奶手撕面包的,张晓风喜欢这个。
回到那个处于城乡结合部的小区,张晓风在路上就听见有人唱歌,唱的还是北方的歌曲,而且并不好听,凑近一看,是一群残疾人团体在那里表演呢,唱歌的那个人为了表示用力,没唱一句腰都要一弯一直,头都要一低一抬,这让张晓风想起那个看上去有点精神问题的流浪汉,真是癫狂的原因各有各的解释,癫狂的形式总是那么相似。张晓风看着他的表演状态,一点也不同情他,因为他过的很开心很自在,也肯定不会吃不上饭的。
前一个流浪汉那叫流浪,后一个残疾人团体才叫流民,看着他们张晓风还是要感恩,最起码自己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流民。
回到自己的屋子,张晓风马上拥抱了床上的Kitty,也许每个女生都有喜欢Kitty的那个时期,尤其是孤独的时候,柔弱的时候,没有勇气的时候。恐惧像是一个深井,意志就像井壁,不能期待意志会战胜恐惧,只能慢慢等井水干涸,要不然Kitty掉进去也是个完蛋。
当个流民还买Kitty,张晓风想,自己这个流民当的还是挺讲究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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