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幻剂、冷战、嬉皮士
1936年--1938年的莫斯科大审判过程中,出现了令当时西方世界极为震惊的一幕,所有被告面对怒气冲天的检察官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们一致要求审判庭严惩自己的罪行,有的甚至痛哭流涕以表自己的悔恨,并希望党和人民应该对他们立即处以枪决。正如他们生前所愿,三次大清洗中,将近六十人被枪决。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英国每日邮报曾对此事作出评论:历史上没有一桩未解之谜,能与发生在莫斯科的事情相提并论。 十年后的匈牙利。主教敏泽迪刚做过晚祷,就被突如其来的秘密警察以传唤的借口带走。五周后,他神情呆滞的出现在法庭,并承认了让旁人极为震惊的罪行---企图颠覆国家政权。这两次发生在斯大林操控范围内引人关注的审判引起了西方媒体和中情局的极大关注,当时的《每日邮报》以一篇《敏泽迪:药物?严刑逼供?催眠?》的文章中指出,”主教被下了苯丙胺、安非他明、东莨菪碱等用于逼供的麻醉、镇静剂。“
三年后的朝鲜战场。美国空军多架轰炸机被北朝军队击落,数十名飞行员在朝鲜法庭供述美军在朝鲜实施的生化战略,后经确认,北朝鲜根本不存在任何人为生物细菌的传播。发生在“铁幕”之下的一幕幕另人匪夷所思的事件使美国的中情局和军情处开始对能够影响人的情绪和精神的神奇药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麦卡锡时代,中情局曾把大麻掺进香烟里,让30名疑似共产主义者吸入,药效很快就上来了,人们放松了警惕,变得草率,无话不说,其中一部分人承认了自己试图掩盖的政治倾向,并透露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重要信息。 其实早在二战期间,匈牙利和德国就已经开始了针对大脑的药物实验。以治疗帕金森、晕车晕船、支气管哮喘等疗效的东莨菪碱,在斯大林统治时期克格勃则通过技术手段提纯后做为一种审讯药物强迫犯人大量服用,可导致人体出现眩晕、幻觉、记忆障碍、精神混乱等特征,扰乱犯人的正常思维,短时间摧毁人的理性和意志,审讯人员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讯问,套取一些军事机密,这是当时社会主义国家对付西方间谍的手段之一。中情局曾在一份报告中提出:“有明显的迹象显示,东方阵营在使用安非他明、苯丙胺、巴比妥酸盐等药物,从犯人身上榨取信息的技术,已经先进得超乎我们的想像。”但是,通过药物紊乱大脑,兴奋中枢神经的审讯方法似乎并非理想。大量食用东莨菪碱会使人体产生口干、视力模糊、头晕、恶心的不良影响。二战期间,纳粹在达豪集中营为套取军事机密使用酶斯卡灵(三甲氧苯乙胺),最后也以失败告终。药物的不稳定性无法使犯人按着设想的路线达到预期的效果。有时甚至为审讯人员带来了内容不实的信息。
1950年,中情局针对这种药物洗脑成立专门的秘密搜查机构,命名为“蓝鸟”,一边开发可以让人说出真话的“吐实药”,一边以国家的名义,在审讯中介入药物干扰、感官刺激、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等相关方法审讯犯人。3年后,更名为“心灵控制计划”。其主要职责就是尝试用不同的方法控制人的大脑,自50年代至70年代,包括孩子在内多人成为该计划的实验者。长时间的连续服药除了摧毁人的大脑会造成更可怕的药物依赖,对于意志坚强的人而言,这才是最后的考验。 2 19世纪未,《福尔摩斯》风靡世界。在这部由60个故事组成的探案小说里,《魔鬼之足》、《垂死的侦探中》分别涉及到了制幻剂和大麻。前者是凶手通过加热一种植物粉末后挥发的有毒气体来杀掉与自己有利益瓜葛的亲友,后者是银行家通过吸食大麻以活跃大脑提高想像力的方式写诗歌。《人造天堂》里,波德莱尔坦言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喜欢感受苜蓿散发的芬芳,这种气味能使他体会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1860年,他出版了关于大麻鸦片和酒对于人类产生兴奋作用和不良后果的精短著作《人造天堂》。疾病使他当时不得不服用印度大麻以减少肉体的痛苦,对于生理和精神的双重依赖,并没有使他完全丧失理志,“酒激励意志,而印度大麻摧毁意志;酒是一种肉体的支持,而印度大麻是自杀的武器;酒是有用的,它产生友谊的果实,印度大麻是无用的和危险的。”虽然文中列举大量亲身感受和所见所闻,但作者还是以倾向美化的角度揭示了毒品对于人类精神的俘虏。在波德莱尔的笔下,这种可以在数十年后提纯为审讯药物的植物是人间通往天堂的一条捷径。在对未知领域的求索中,人类总是不满意自己的经验,在一波又一波超验的幻觉之旅中,寻求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异。
上世纪的三十年代瑞士。一名科学家研制出一种新的药物,只限于如何刺激呼吸和循环系统的药物,及如何减少分娩痛苦,作用在当时低等类动物实验中效果并不明显。1943年这位科学家因误服了麦角菌,产生了令自己惊讶不已的奇妙幻象,光怪陆离的色彩和变化万千的几何图形,声音可以分辨出色彩,颜色可以发出声音,让使食用者在6--12小时器官、感官、思维产生强烈的药物反应。这位误服麦角菌的科学家就是瑞士化学家艾伯特·霍夫曼博士。在服用后的几个小时里,居高不下的药性作用在他头脑里产生了奇特的画面。高度的精神兴奋让他在巴塞尔郊外展开了飞快的骑行之旅。后来,他在自己的实验日志中写到:“我十分害怕,以为自己要精神失常了。我仿佛被带进另一个世界里,另一个时空。身体失去了知觉,如同行尸走肉。”之后,为这一新发现命名LSD。经过这次幻觉之旅后,他开始着手于对这种新型精神类药物的专研。 LSD是一种从麦角酸衍化而来复杂的毒素混合物,30-50微克就会使人产生强烈的幻觉。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二战时期,酶斯卡灵做为一种吐实药,曾被纳粹使用过。虽然有着类似的作用,但药效却不及LSD的千分之一。1948年,针对LSD超强的药物作用,霍夫曼展开深入彻底的研究,在当时,做为一种精神疾病的疗效药物来开发和利用,并在40年代后期,投入市场,做为处方药物公开售卖。但是,对于政府情报部门而言,LSD的开发做为神经武器被列入到洗脑、秘密审讯的环节里进行不可告人的计划推进。
1949年,中情局总部迁至弗吉尼亚州的兰利,那里有一座崭新的大楼即将成为幻觉研究所。最早,中情局直属的“心灵控制计划”因为考虑到LSD对人体基本无大害,所以,决定采用自己的人做为实验者,简直就跟一场闹剧一样。人们像患了迫害妄想症般的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做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甚至彼此揭对方的老底儿,从这方面来看,倒确实达到了说实话的效果。面对这种混乱的局面,中情局并未因此停搁对LSD的研究实验,相反,他们很满意这种药效作用,实验结果说明,这种制幻剂要比之前从印度大麻里提纯的药物、东莨菪碱、酶斯卡灵、苯丙胺、巴比妥酸盐等要靠谱的多,但他们还是对自己人提出了警告“不鼓励圣诞节时,利用办公室的圣诞潘趣大酒杯进行测试。”英国人也坐不住了,在得知美国人的计划后,开始着手于LSD的研究,军情六处开始内部招聘自愿服用LSD的实验人员。更糟糕的是,他们听说苏联人已大批量从瑞士的山德士制药公司购进LSD,剂量可供5000万人服用,相当于当时LSD总药量的90%。并且,他们已在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东德、波兰等东欧国家开设LSD生产专线,对于西方世界而言,这消息可不太乐观。显然,人们对于斯大林的秉性极为了解。但是,除了LSD就没有可以与其比敌的致幻剂吗? 3 半人工合成的药剂需要专业的化学知识才可以操作,但植物就不一样。在非洲,有一种从当地植物伊博格提取的棕色粉末伊博格碱,针对部落成人仪式使用,服用后,就标志着脱离幼稚迈向成熟,有着和LSD同样强烈的制幻功效;生长在美国南部、墨西哥背部的佩奥特掌花球。从这种植物中提取出的有效性成分仙人球毒碱服用后可以使人产生长达12小时的制幻效果,绝不次于LSD,但有较强的副作用;迷幻蘑菇,不局限于特定的生长区域,听说在中国的某些地方也可以找到。食用后,产生另人狂喜的幻觉,科学家用来提取有效成份做为抑郁症患者治疗药物,也会出现在南美洲、拉丁美洲、非洲一些土著部落的占卜仪式中。
1955年,两个美国人抵达墨西哥瓦乌特拉,开始了“春极草”的探寻之旅。他们找到了当地的“智慧女”玛利亚。做为村子里的占卜师,玛利亚深知“春极草”的效用,面对从异国不远万里找寻这种奇异菌类的商业家、真菌学者沃森真诚的请求,她为他们举办了体验仪式。在当地,“春极草”又称“神仙肉”,他们每人分吃26只蘑菇,半小时后,沃森感觉不对劲了,随后,他和他的同伴在黑暗中感受到震憾身心的色彩和图案,“房间墙壁突然坍塌。人们的灵魂跃出身体,掠过南墨西哥的丛林,攀上群山,层层上升,直至天堂。”通过脑部扫描显示,在服用裸头草碱后,人的大脑相互封闭的区域会产生“超联通”现象,就像平进紧闭大门的房间豁然开放,联通区域广泛,脑细胞活动增强,使一些我们可以看到气味,闻到颜色,感官敏感度比平时强烈数倍。对于从事创作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全新高度的体验。 “神仙肉”让沃森异常的兴奋,回到美国后不久后,中情局也得知此事,他们绝不会放弃这块肥肉,随之也深入到墨西哥丛林里,开始了对“神仙肉”的搜索。就在中情局对“神仙肉”的成分提取工作毫无头绪时,巴黎已经有人成功的培育出“神仙肉”并将样品寄往瑞士的山德士公司,由霍夫曼博士成功的研制出LSD之后的第二号秘方药物-甲-4-羚色胺磷酸,强烈制幻剂“裸头草碱”。似乎中情局总要比节奏慢半拍。1959年,哈佛心理学教授蒂莫西利里在读到一篇关于迷幻蘑菇的文章后,动身前往墨西哥,并订购了裸头草碱分发给身边的朋友及当时在文学、诗歌、学术领域极负盛誉的人,其中包括垮掉派作家。这种可以激发潜意识,提升想像力的药物顿时得到了美国知识分子的青睐。
似乎不在止于政府秘密机构审讯所用。在60年代初,LSD、裸头草碱、安非他命等具有制幻功能的药物开始在西方的一些国家以公开售卖的方式流通于市场。这算不算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调查数据显示,美国在1959年开出的镇静处方药超过了579吨,显然,人群有点失控了。 4 动荡的政治局面、千篇一律的生活、纸醉金迷的享乐主义和刻板的传统观念,在长期陈旧的社会格局里,看似平静,矛盾只需一个摩擦就会显露。从垮掉派到嬉皮士,美国特色生活孕育了美国特色文化。一旦精神诉求超过经济的增长,就会通文学和艺术的方式极端暴露出渴望。比如诗歌、小说、绘画和音乐。“当我把针头刺向我的血管,我成了耶稣之子”杰斐逊飞机在《白兔》里唱道,蒂莫西.利里在《花花公子》上宣称LSD有助于提升性高潮。
到了60年代中期,LSD和裸头草碱已经家喻户晓,只要花上两美元就可以体验另人“狂喜”的幻觉体验。在尝试用制幻剂写出《卡迪什》和《嚎叫》后,金斯伯格更是倡导对制幻剂的加大推广,并希望议员们“能明智考虑这一点,仁慈和尊重地对待LSD的使用。”1964年,《飞越疯人院》的作者肯.克西用作品版税组织了一次美国行。同行的还有《在路上》的主人公迪安原型尼尔.卡萨迪。与一群“快活的恶作剧者”开着名为“向前”的和平巴士游走在美国的各地,宣扬反叛精神、反战自由和制幻剂。结婚后,他和妻子定居于普勒真特西尔经营自己的农场,成为当时的嬉皮士们的聚集地也称为“制幻剂时代的圣地。”威廉巴勒斯的《裸体午餐》和《瘾君子》因涉及制幻剂毒品话题在当时倍受争议。 这种制幻视觉效果可以从波普作品、欧普作品中体现出来。比如当时的流行艺术家安迪.沃霍尔、草间弥生、李奇登斯坦、路易斯·莱利、贾斯培·琼斯等。他们的作品风格并不相同,但运用的手法是相似的,眼花缭乱的色彩、抽象主义结构、夸张戏虐的线条、和冷幽默式的风趣。强烈的对比和绚烂的画风使这两种艺术得到迅速的商业推广,并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到了六十年代后期,美国大约有两千万制幻剂吸住人员。有人把它当做逃避当下的工具,排解苦恼和无聊,但从而陷入更大的虚无中;有人把制幻剂当做打通心灵体验奇幻奥妙之门。在艺术文学创作领域,并以吸食制幻剂后产生的幻觉为灵感,不断有人去进行各种各样的艺术尝试。60年代迷幻摇滚兴起,在迷幻药物的作用下,底靡的电子噪音和混沌的节奏回响为迷幻摇滚镀上意识流的色彩。感恩而死、平克弗洛伊德、杰弗逊飞机、飞鸟、迷幻皮革、布鲁斯马古斯、和活跃时间不长的H.P. Lovecraft的出现使制幻剂开始运用在音乐创作中。乐队们毫不遮掩自己与毒品的关系,越是叛逆越是受到粉丝的追捧。年青人以吸毒为荣,“听摇滚乐、吸大麻、辍学”成为年青人的行为主张。西方国家先后掀起了反毒品反制幻剂活动,对影响力极为广泛的摇滚乐队和歌手采取了必要的监视措施,滚石乐队的贾格尔、布赖恩.琼斯包括黑人歌手吉姆.享德里克斯先后因携带制幻药物被罚款和判刑。1968年,约翰列侬和大野洋子也因类似事件被驳回美国居住申请。似乎在那个年代,没有毒品、制幻剂的摇滚就是伪摇滚。 甲壳虫乐队成员保罗.麦卡特曾在一次专访中提到自己的服用制幻剂的经历,“那让我大开眼界,我们平时只运用了十分之一的大脑,你想想,要是我们把其余部分都开发出来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不免让人想起 斯嘉丽·约翰逊主演的科幻影片《超体》。年轻女子卷入黑帮毒品交易,参与体内运毒,被人殴打导致体内毒品破裂渗进血液里激活了她脑中99%的神经细胞,随后产生巨大的超能力令她自己都难以置信。但科幻片终归是科幻片,与不切实际的想像相比,现实中的人,不论是作家、艺术家、摇滚乐手、还是犯人,都无法抵御长时间大剂量的吸食。70年9月,吉米.享德里克斯因服用过量药物死于伦敦;71年的夏天,吉姆.莫里森因为药物过量发现死在巴黎的寓所里。他们并非瘾君子,只是把生命当做体验的载体,并不在意终点的长短。
1969年,尼克松成立了第一个禁毒委员会,面向全球推行禁毒禁措施,试图通过立法来捣毁从生产到运输、售卖再到购买的整个环节链条,但已经有太多人体验过制幻剂所带来的美妙,在政府一面宣扬道德法律平等一面把战火推向远方的国境时, 这种双重标准,让更多人陷入对当下抉择的困惑中。抽身再回到城市冰冷坚硬的建筑中,忘掉那些药片带来虚拟的绚丽和快感? 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