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夜
冬夜抬头不见繁星,老宅的灯光照亮半个漆黑的山坳。车大灯小心翼翼划破黑夜,行在山村窄路上,最终停在背后的山梁。两个男人带着背篓、手电匆匆走去,和原本车上的人搬回四大箱礼花炮。 回来的人又戴上白孝布,扎一根麻绳,说明是近亲,作了揖,又去忙旁的事。 火光分隔了两个世界,人们坐在寒冷与温暖的边界上,正脸被烟火熏得焦渴,背后却阴阴发凉。受不住的人转过身去烘烤后背,一口雾气哈出半米远。 这是半山腰上守灵夜的篝火。 惬意的人小酌一口却默然不语,时而拨弄火炭中的红薯。 火弱了,有人从柴房搬出几段一米来长腰杆粗的空心木头,加碳丸,又剥下树皮引火,火光登时亮了起来,热气灼人。 火边的人来了又走,通宵达旦的守灵夜,没有几个人在篝火旁坐得住。 寿材不沾地,架在两张长椅上,死者应该在那里,然而很多人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在那里。灵牌上书“新逝显考唐公老大人之灵位”,“三魂如在,七魄俨然”,“形”“影”不离。一盏长明油灯点在寿材下面,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彩色的遗照前两盏琉璃火烛静静地燃,烛油已经烧了一多半。还有假花香火地藏魂幡,果盘肉盘白酒杯,以及筷子朝外放的饭碗。寿材脚边摆着火盆和蒲团,白天的时候,来人都在这儿烧过纸,作过揖,小辈还磕过头。 人们三三两两,篝火旁有一批,牌桌上是另一批,也有耐不住困倦的人挤着床铺睡了,乐队自成一派。 丧乐伊尔牙尔地演奏,唢呐与锣钵的声音在群山回响。死者的儿女们请了六个乐队,从晚上八点接力到日出天明。 乐队的声音震耳欲聋,想要交谈的人扯着嗓子说着话,另一个人要附耳过去再听一遍。木柴垮掉一块,火星飞散。后半夜,人们说话的声音也低了。 死者是我的外祖父,病逝,享年八十四岁。 《恭维》曰: 天生一人,地生一穴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 生死之道,古今皆然 人生天地间,阴阳一无先 亡者生天界,福禄永绵绵 …… 后生以为“亡者生天界”错了,先生不以为意。 一旁主事的轻声说,地仙四点来。 (小子不懂死生大事,文若有误,万望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