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的旧笔记及关于《麦田里的守望者》随笔一则

                
                
在纽约，我走过的街道，见过的一切，让我产生了重看一遍《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愿望。
Radio City 的演出，洛克菲勒中心的滑冰场，中央车站的寄存处，格林威治不限量香槟的酒吧…………
当大屏幕色彩绽放，当人们兴高采烈……
我见过的一切，都让我想起60年前，不知疲倦的霍尔顿。
在寒风中，我怀着恶毒的情绪，远远地，憎恨着眼前的一切热烈。
对节日的期盼，对热闹的热情，美丽的人类，向前的时钟……
白天里赞美的热情全都沦陷，变质。我只好承认，自己持有不健康的讽刺心态。
霍尔顿对这个世界的排斥，带有恐惧的因素。惧怕变成庸常的面孔，扎入人群，成为社会普通的一员，随着哈德逊河滚滚的水流汇入大海。他所捍卫的纯真之类东西，乃是青春的幻想，以这样的幻想的武器对抗着更大的世界的幻梦。
在高中，我们曾谈过这个。
我们坐在街心公园，我的朋友说，有一天，我们变成我们憎恨的人的样子怎么办？
我们曾信誓旦旦地约定，要彼此提醒。
今天，我想起这些。
在中央公园，路过旋转木马大门上，写着入口以及出口。
450万年的岩石上，情侣们的手指向象征现代生活的高楼。
湖中的冰已经结了一半。
本来我企图躲在年轻里，让愤世嫉俗与无所事事显得更加合理。
当人叫我叔叔的时候，让我感到失落而无可奈何。
而且我发现，冬天里公园里的鸭子，他们留在原地，他们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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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顿，不知疲倦的人
《麦田里的守望者》带给读者绵延的感受——
在时间绵延中，霍尔顿的感知与行动从未中断。他的意念在持续扩散、弥漫。
如果霍尔顿不睡觉，世界就是敞开的。
漫游的老霍尔顿不疲倦。
一半力量来自思考，另一半来自“性”，思考与性，两个要素让霍尔顿像个小炉子，一直烧着。
被揍了也好，夜深了也罢，霍尔顿无法入睡，因为not tired。
他行动，追忆短暂的年华，他急迫地企图与人建立联系。
他叫醒隔壁宿舍的朋友，他想说：喂，别睡，还早着，我们来聊天，来跳舞。
他邀请一个出租司机，甚至跟傻游客聊天。
喂，别睡！
他要做点什么，可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想自己，be alone
世界的时间在绵延，被切成无数段，也过不完。
无法挥散的伤感，是可以称之为孤独的东西。这是年轻时的一种现象。
霍尔顿窥视、渴望、思考、盘算，就是无法进入。
当然，无法进入的部分是最刺激的。
他从后窗观察怪人——孤独者和出离者。他窥视而不进入，因为旁观者与城市之间总隔着一面玻璃。
关于性的隐喻可以涵盖全篇——犹豫和拖延。
霍尔顿的意欲流动着，遭遇了温柔的闸门。有的是的劲儿，可就是找不到进去的洞口。
忧郁乃是性的敌人，忧郁让老霍尔顿疲软。
霍尔顿的智力包裹了性欲。为性焦虑，也为性羞耻。事实上他的智力过于发达，过度的反思机制阻隔了身体。
Sexy was about the last thing I was feeling. I felt much more depressed than sexy.
The trouble was, I just didn"t want to do it. I felt more depressed than sexy,
在性爱之前思量一万遍。霍尔顿一再试着为自己的胆怯自圆其说。
他要开启一段高级的对话。他提议和小妓女聊一聊。
 性欲是波动的鼓点，知性和诗意乃是连绵的琴音。
他的漫游是内部漫游。健硕的想象，但仅仅是想象。
“麦田”是一部逃跑的小说，一部充满了气馁的小说。
所谓气馁，是强烈的动机与软弱的借口之间形成的反差。
霍尔顿憎恨假正经、充满moron的成人世界，但他还是有兴致漫游其中。这就是“麦田”——另一种奥德赛漫游的推动力。
漫游的霍尔顿要表现得成熟和老练。比如，在好话里加几个脏字。比如，戴上那一元店里的猎鹿人帽子，用来自我掩护。比如酒，霍尔顿需要喝酒，酒是成人世界的标志，但禁止喝醉。
与此同时，在令人气馁的另一端，霍尔顿的内心排斥“老练”——那是见鬼的成年世界的代名词。
他惦记jane，jane才是他的图腾——是生命之火，却不是欲念之火。
因为jane下象棋的时候，总要将国王留在底线，留在底线。
红头发菲比和死去的高智商弟弟，他们也是灵魂之光。因为看起来永远不会成年。
这些，都让企图雄起的霍尔顿心烦意乱。
霍尔顿让我感到温柔——遣倦的温柔，温柔得令人伤心。
啊，霍尔顿！他怜悯鸭子，怜悯傻瓜，怜悯姑娘。在这样一个夜晚，胆怯而礼貌。
在女孩那儿，她们说，不要。他就真的停止。但他的朋友们不会停止。
他不仅停止，他还怀有怜悯之心，好像做或不做都是他的错。
最后的最后，霍尔顿跟sally提议：亲爱的，我们跑去麻省农村吧，在那里露营，砍树。
sally完全听傻了，她说：我们只是孩子。
逃跑者！有几个真的逃跑者呢？
霍尔顿必须逃跑，因为他还没有感到疲倦。
sally坐上了转马，这是让霍尔顿真正疲倦的时刻。因为转马的运动轨迹，从不向前。
这是循环的，一尘不染的，治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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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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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4年11月，2016年11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