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短篇小说】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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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课后,早早吃过晚饭,为了学校的周末舞会,宿舍里的女生都忙起来。在穿衣镜前试穿衣服的一位,双手搭在胯处,轻盈地扭动身体,挑剔着镜子中的自己,又不时深深地吸口气,尽量使胸脯更丰满,让腰身更苗条。另有两位端坐在各自的床上,高举着镜子追逐光亮,用化妆笔在脸上描描画画。只有她一人倚坐在靠窗的小书桌前,随意望一阵窗外的薄暮,又低头摆弄电脑。
她不用浓墨重彩地打扮,只是技巧地用些清淡颜色,就已经十分动人了。天生娇嫩的肌肤和婀娜的身条,无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好看,更何况她自知品味超然,最懂得如何在不经意处显出美好。她明媚的眼睛扫过窗玻璃上印出的那几位女生的忙乱身影,不由得嘴角翘起,淡淡地露出了一个又骄傲又有些鄙夷的笑容。
其实她的心并不象她的外表那样镇定,也不象方才接受同宿舍女生的舞会提议时表现的那么不以为意。她的手指在鼠标上犹豫,下不定决心是不是该把刚收到的伊妹儿删掉。最近一段时间来,她每天都能收到一封来源相同内容相似的求爱信。写信的人是她不久前在学校同乡会上偶然认识的老乡,平庸的气质,不起眼的相貌,除了可以一起讲讲家乡话,从外到里都没能在她心中留下一点深刻印象。虽然对信和写信的人毫不犹豫地轻视,可她却一直保留着对方的来信。老乡的厚颜骚扰是很可厌,可又不能否认每次看到信箱里这些夸张热烈的求爱信,知道有一个男生正在为能得到自己的一个回眸而备受煎熬,让她骄傲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可是,此时此刻,这些求爱信,却突然让她觉得刺眼,莫名地烦躁起来,被不爱的男人坚持地爱着,又成了不堪忍受的痛苦和侮辱。她撅起红润的嘴唇,好象在跟人赌气,手指重重点下,把一封封信件都删进了电子信箱的垃圾桶。然后,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以手托腮,望着天边羞红艳紫的晚霞,一颗心却象骤然空出的信箱一般失落,渴望能够填满丰富而传奇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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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一颗耀眼的巨大彩灯球旋转不停,五颜六色甩得到处都是。这里本来是校学生会的活动大厅,只要把桌椅收拾开,把彩灯球点上,就成了一个虽简陋却热闹的舞厅。西墙前有两排椅子,散坐着众位女生,个个花枝招展顾盼生辉。男生们则聚在对面的东墙处,虽然也放着两排椅子,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坐下,都忙着用急切的目光在女生的脸上身上做评品。
音乐响起,那些高大英俊,衣饰出众的男生,立刻迈着大步走过来,伸出不能拒绝的手邀请早先已相中的女生,而那些外貌平平又缺乏自信的男生,就会脚步犹疑慢了半拍,一边伸出手邀请,一边脸上就露出又慌恐又哀求的表情。
她从来都是第一波就被邀请进舞池的女生之一。她挺直美丽的身体,刻意表现得矜持而骄傲。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恼火,不是不喜欢跳舞,而是不喜欢必须象所有的女生一样,不得不留在椅子上,等待对面的男生走上前来伸手邀请才能步入舞池。为什么女人只能固守被邀请的地位,而无论多么平庸的男人都占着选择的主动权?她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常常有不只一只男生的手摆在她的面前,这个时候,她会抱着小小的恶意快感,全凭一时好恶做出任性的选择。她的脸上仍然保持着没有笑意的矜持,心里却在暗暗讥笑那些因她的选择而露出或得意洋洋或沮丧受辱的表情的男生。这样玩了有好一会儿,她又感到了厌倦。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看起来很神气的男生在上一个舞曲结束之后,并没有回到对面男生的地盘,而是留在她的椅边,等音乐再响起时,抢先伸出坚定热情的手。她被感动了,再不理会其他的手,任由这个男生拥着她的细腰翩然起舞。
神气的男生表现出充沛的自信,接连抢在别人之前邀请她共舞。她一边细心地配合着他的节奏,一边偷偷打量对方英俊的脸庞和挺拔的身体。她知道他是舞厅里最出众的男生,几乎邀遍了所有出色的女生,却只对她表露出直白的兴趣。她有些受宠若惊,觉得今晚并不象开始以为的那么无趣无聊。可她又不想显得太廉价太容易得手,便收起了本来就微薄的一点点笑容。半只舞后,神气的男生突然说,“象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不应该总撅着嘴,要多笑笑才对得起男生的邀请。”
对方的突然进攻一举击溃了她自持的骄傲,不及多想,她顺从而又尴尬地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她努力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眼皮悄悄撩起,目中所见不是对方满意的眼神,却是一个高高扬起的下巴。她连连踩错舞步,又羞又恼。
未等这首舞曲的最后一个音节奏完,她立刻甩开对方的手,一眼也不多看,匆匆走到远处的一张椅子坐下。她的脸颊在发烫发红,她的愤怒并不只是因为这个男生的自大和粗鲁,她是在悔恨自己不够坚定,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先被对方漂亮的外表所诱惑,后被其强势的态度所压制?她又暗暗责怪自己明知舞会不过是如此这般的一场无聊游戏,为什么还要精心打扮了赶来受人挑选被人讽刺?
音乐又再响起,不停有男生走上前来伸手邀请,她并不抬头看一眼,就摇头拒绝。她在心里冷笑,如果那个人还敢前来邀请共舞,一定要让他明白她的决心。她无意识地寻找着,终于看到了那个神气的男生,怀里紧拥着一个美丽的女孩,脚步飞花,满场旋转。他不时低下头,凑到甜笑如蜜的女孩耳边说笑,举止夸张,神情得意。舞过她的面前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与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示威似的对视,紧接着一个扭腰,又消失在人群中。她从鼻中重重地哼一声,身体猛向后靠住椅背,双臂抱在胸前。一对一对男男女女搂抱着来来去去,变幻无常的灯光模糊了每个人的脸。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男女间的感情游戏而已。她有了一种俯视众生的优越感,不愿再玩这场游戏,只想做一位心怀怜悯洞察世情的旁观者。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舞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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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润,风里有花香,湖面上有浮动的月光。她在树影里慢慢地走着,想着莫名的心事。离舞厅的喧闹越远,她的寂寞就越深。
一辆自行车在身边煞住,她随随便便扭头去看。原来是他,学校爱乐社的社长。既使光线晦暗,仍然可以看清他带着笑意的眼眸和闪闪发亮的整齐白牙。周末的晚上,他怎么可能是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走动?为什么没有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她站定说话,眼睛早已飞快地查过他的身前左右。他真的是孤身一个人。她的心跳得太大声了,她担心会被他听到。她脸颊上的红几乎可以溢出来,唇角却乖巧地向上弯起,献给他一个最动人最美丽的微笑。
他停好自行车,邀请她一起坐在湖边的石凳上。肩并着肩,他们还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亲近过,她紧张得双手颤抖,似乎整个人都可以飘到天上去。她侧脸望着他,微笑着,细心地听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应和他提到的每一样事。
她觉得这不是真实的。她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清醒。她早就听说他经历丰富背景复杂,不但有交往多年的女朋友,无论在校园内还是校园外,还另有许多漂亮多才的红颜知己。她是社员,他是社长,除了他推荐评价的音乐,她从来不认为他值得信赖依托,也从未想过与他深交。她虽然骄傲自信,却也清楚他不可能爱上自己。
但是……他待她毕竟不同,不是吗?否则又何苦相伴坐在湖边月下呢?她想起同宿舍的好友也加入了爱乐社,一直热心地参加各种活动,却从未得到过他的正眼和笑容。她也亲眼见过他对人的冷漠傲慢,看来,他待她真的不同。
可是,她又觉得他待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两个人虽然是坐在同一条狭窄的石凳上,身体间却保持着距离,他的高谈阔论也只是些关于文学啦音乐啦等等不着边际的闲话。她开始觉得风有些冷石凳有些硬,是说再见分手的时候了。她想着怎么能把道别说得委婉而又大方,不要让对方误会她的冷淡,更不能让对方误会她的热情。她还在想着措辞,他却站起身来,撑了撑腰,低头看腕上的手表,“哎哟,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快走,女朋友的夜班车要到了。”
他匆匆地走了,她挥手说再见,好象他真的只是路上偶遇的一位普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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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玩的同学都还没有回来,宿舍楼里空空荡荡。她开锁进屋,打亮了所有的灯,却又怨责灯光耀眼。她觉得累了,想躺到床上去。也许读读书,睡一觉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洗过澡,她坐到桌前,拿出镜子。她轻轻地左右转头,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又做出不同的表情,或骄傲或矜持或可爱或娇嗔……象她这样青春美丽的女孩,为什么就找不到会欣赏的人呢?在一个春天的温暖夜晚,只有她独自一人对镜叹息,多么让人惋惜不平。她从抽屉里取出化妆盒,把些雅致的颜色又细细地描画在白素的脸上,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拿了小小的饭盒,走去学校的大食堂。
食堂里吃夜宵的人也实在是少,只有玩得累了,过来补充饥饿的几对恋人。他们不是全神专注在同伴的身上,就是盯着面前的吃食,没有人抬头多看她一眼。柜台后的两位大师傅正闲得无趣,看到她,立刻拥上来,热情地介绍夜宵的种类。她淡淡地说买馄饨,师傅笑嘻嘻地打满了她的饭盒,远远超过了应给的份量。她矜持地笑笑,小心地接过饭盒。
馄饨已凉了很久,汤面上凝了一层白白的油花。新闻、旅游、娱乐、游戏……电脑屏幕上画面换个不停,却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致。她信手打开电子信箱,收件箱里空空的,没有新信件,倒是垃圾箱里有满满的旧信。她犹豫不决,终于轻轻点下鼠标。重读老乡的一封封求爱信,她忍不住笑个不停,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粗率的男生呢?
她还是不喜欢他,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她理想中的恋人该有的,可是……他这样执着顽强,何妨给他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呢?她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想到自己如救主,将要施舍给一个可怜的男生些许安慰,她开始觉得对方并不如先前那么可厌了。她潇洒地发出回信,然后满意地脱衣躺到床上,拿起一本书,露出微笑,明天是周六,说不定会有什么奇妙有趣的故事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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