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后的凤冠上为何没有凤?
中国人对于女性礼服最广为人知的概念,莫过于“凤冠霞帔”。不管是新娘还是后妃,凤冠已经成为了标志性象征。但很多朋友也许不清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模拟自然的“花树”才是中国女性礼服冠中最核心的组成部分。那么凤又是怎样登上冠顶,最终独领风骚的呢?
文/扬眉剑舞 拍摄/新水令 示意图/燕王 2013年,隋炀帝杨广和萧后墓在扬州被发现,成为当年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萧后墓中最吸引人的,便是一具腐蚀严重但保存完整的冠饰,被搬回实验室由陕西文物保护研究院开始进行清理修复。经过两年的工作,今年9月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修复成果,并在扬州展示萧后的“凤冠”。


隋萧皇后出身于梁朝皇室,炀帝遇害后,流落叛军、东突厥,唐贞观四年归长安,历经四朝,去世后被唐太宗以皇后礼与隋炀帝合葬扬州。墓中此冠应是初唐贞观所制,是极其难得的唐代后妃礼服冠实物。 看过展览的朋友一定会觉得,那顶金灿灿的“凤冠”和我们想象中的皇后凤冠颇有距离。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一件蹊跷的事,这顶冠上似乎完全没有“凤”的踪影? 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古代后妃居最高地位的礼服首饰中罕有凤鸟存在,早期凤尚未完全成为高贵女性身份的标志性象征,而对自然环境元素的直接模拟,便成为了礼服冠饰的主要手法,头上往往是一派花草树木、鸟语花香、飞禽走兽的场景,其中最真正的核心组件就是由步摇发展而来的“花树”。 汉代皇后首饰采用假结(髻)、步摇、簪珥模式,魏晋南北朝陆续增加钿、博鬓,并将步摇改称花树。隋唐在汉晋南北朝以来各朝制度的基础上,确立了花树、钿、钗、博鬓的组合模式,并且以花树、钿的数目区分等级。宋明添饰龙凤仙人,发展成极大型隆重的礼冠,但依然保存了花树、钿、博鬓的基本元素。一顶礼冠,历代叠加,延续上千年。
以花树、钿为核心的隋唐礼服冠
隋文帝即位后,参照损益北周、北齐和南朝服制,定皇后服为袆衣、鞠衣、青服、朱服四等。其中用于祭祀、朝会、亲蚕等大礼的袆衣、鞠衣参照北周制度,首饰由花树、两博鬓组成,并通过花树数目不同区分等级(用于礼见皇帝、宴见宾客的次等礼服青服、朱服,则“参准宋太始及梁、陈故事”,“去花”不使用花树)。隋炀帝即位后,于大业元年诏吏部尚书牛弘等再次更定服制,皇后“首饰花十二钿,小花毦十二树,并两博鬓”,明确提及“钿”的使用,等级降差也略作调整。 唐代大体继承隋制,唐高祖于武德七年(624年)颁布《武德令》,以国家令文的形式第一次规定唐代礼服制度;玄宗开元二十年(732年)颁布《大唐开元礼》,在序列中记录礼服与首饰礼仪;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的《唐六典》也有详细条文。以上三种属性的令、礼、行政法典中关于礼服首饰的记载基本相同,其中皇后礼服首饰:“首饰花十二树(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钿钗礼衣,十二钿。”内外命妇服“第一品,花钗九树(宝钿准花数),施两博鬓,宝钿饰。”…… 归纳制度原文可以了解,唐代后妃命妇礼服首饰可分为完整版和简省版两类,分别用于头等礼服和次等礼服,基本构件包括博鬓和数目不等的花树、钿、钗。 头等礼服,即皇后袆衣、鞠衣,皇太子妃褕翟、鞠衣,和内外命妇翟衣。适用于受册、助祭、朝会、亲蚕(从蚕)等最重要的礼仪场合。其首饰由完整版的花树、宝钿、博鬓组成。(单从令文看,按身份细分有又两种模式,皇后与皇太子妃为大小花树、左右两博鬓模式,内外命妇则为花钗、宝钿、左右两博鬓模式。)花树或花钗、宝钿的数目自皇后而下依品级递减,分别为十二、九、八、七、六、五,配置隆重而华丽。 次等礼服,为钿钗礼衣,即隋代的青服、朱服。适用于皇后、皇太子妃宴见宾客,内命妇寻常参见,外命妇朝参、辞见、礼会等相对次要性礼仪场合。其首饰也与隋代相似,仅保留数目不等的钿,是相对简省的首饰模式。
那么问题来了,文献里屡被提及的花树、钿、博鬓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中国古代首饰史中著名的大疑难杂症之一,由于以往没有宋以前后妃完整首饰实物出土,甚至画像、形象也罕见,对于中古后妃首饰的研究长期只能停留在文献层面。至于花树、钿的对应,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长期以来有着各种想当然的推测,讹误已久。萧后冠的出土,为大量不明首饰提供了依据。 下面就依次看看三者的形态。 【花树】:首先是最重要的花树。花树的具体指代,在长期以来的首饰史研究中,被视为晚唐五代敦煌壁画供养人头上极其常见,并且大量出土的一种花钗。通常两两成对,钗首为片状镂空纹样。

但若进一步细考,易知其相当牵强。首先此类花钗的流行时代仅在中晚唐,实物最早出现在西安、洛阳附近的中唐墓葬,壁画也是如此,仅是短期流行做法;其次其形态仅为金属片状,无有杂宝琉璃装饰,与文献形容不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些花钗出现的场合均属于非礼服性的盛装,插戴随意,普通身份的插戴数目往往比后妃花树数还多。花树为隋唐最隆重的大礼服首饰,难以将其与普通花钗混为一谈。(《关于唐代皇后大礼服袆衣的复原推定》 ) (数年前在拟定唐代后妃礼服方案时,虽然对传统观点提出怀疑,但由于缺乏更符合的完整实物,只能勉强采用唐吴王妃墓中所出花饰为参考依据。如今萧后冠饰的出土,这个问题终于可以得到最终解决。) 我们再来看看新发现萧后冠的情况。在框架上装有13组花饰,每组花饰的基座包有一个直径3厘米的木质短柱,中有一根铜管为柄,其上伸出12根弹簧状的螺旋花柄。花柄首端为鎏金铜箔片制成的花朵,其中有玻璃花蕊、小石人、细叶等装饰,中央还有一朵宝花,恰好共13朵小花。中央宝花花柄穿过木座的钗脚可插于框架固定。

左:一株花树侧视,可见螺旋花柄、木短柱和下端露出的钗脚。右:13朵小花有多种样式,有些花心还立有小人。

若仔细观察,我们可以得到不少新结论。 第一点,这种由螺旋花柄集为一束,可随步摇动的构件,即形制长期不明的北周隋唐“花树”,并且应源自于汉代后妃首饰中的“步摇”。 汉《释名·释首饰》:“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动也。”是一种在金属竖枝上缀金银、珠玉花叶片的首饰。步摇或源于中西亚,与桂冠同源,约在汉代传入中原,进一步流传至东北亚、日本,在整个亚欧大陆流行,学者们早已做过详细论证,不再赘述(详见孙机先生1991年发表的《步摇·步摇冠·摇叶饰片》)。

步摇在汉代成为皇后、长公主等的最高礼服首饰构件,《后汉书·志第三十·舆服下》皇后谒庙礼服首饰“步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雀)、九华(花)。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即在黄金山题(基座)上的桂枝以金、珍珠,缀饰花鸟,夹杂走兽,是高级配置,但没有出现身份等级的数目差降规律。魏晋南北朝大体继承了步摇的使用,“俗谓之珠松”。 到了北周,首次提出“花树”的概念,并且有了明确的数目等级降差,皇后花树十二,对应皇帝冕旒十二,以下数目依次递降,“后周(北周)设司服之官……皇后华(花)皆有十二树。诸侯之夫人,亦皆以命数为之节”。 隋唐因袭了“花树”这一称谓,并对等级差异进一步细分。但从此次发现上看,隋唐式花树与汉晋式“步摇”开始有了不同,不再是在枝干上缀饰摇曳的叶片,而是直接将花朵装于可弹动的螺旋枝之上,依然可“随步摇动”,也确实符合“花树”之名。 如此一来,以往若干唐代命妇墓葬中出土的“不明花饰”也得到了正名,如湖北郧县濮王妃阎婉墓、陕西咸阳初蜀国公夫人贺若氏墓、西安阎识微夫人裴氏墓、西安金乡县主墓中,均有出土数百件花朵、花蕊、花叶、珠宝残件,应当就是基座腐朽散落的花树花朵。裴氏冠和金乡县主冠还有在花朵上夹杂小人、鸟雀等饰件,这种做法到了宋代被大放异彩。 难得的是濮王妃阎婉墓,首饰残件中还有一件带基座的花树,形态做法和萧后花树很接近,而且花朵、花蕊形态也各不相同。



第二点,隋唐制度中所称的“小花并如大花之数”,以往常常被释读为“小花树数目与大花树相同”,即皇后有大小共24株花树。这种释读方案甚至也被后来的宋、明制度采用,明确注记“大小花二十四株”、“前后各十二株”。 但从萧后首饰中看,至少在隋至唐初,此句应解释为“每株大花树中的小花,数目与大花树总数相同”,即皇后为12大花树,每树12小花。不过萧后冠饰中发现了13组花树,比当时皇后制度多了一组,原因尚不明确,或许与李世民对前朝皇后特别礼遇拔高一格有关。 【钿】:除了花树以外,萧后冠上还发现了12枚“水滴形饰件”,用琉璃或玉石贝壳镶嵌出花型,四周镶珍珠,背面中央焊接插孔,被分为三排安装在框架上。这种饰件便是文献中所指的“钿”。唐人所说的“宝钿”,通常便指将各种珠宝、贝壳雕琢成小片花饰,镶嵌黏于金属托上金丝围成的轮廓中制成的装饰手法,是一种华丽装饰品。

“钿”之制至迟始自魏晋。魏晋在继承汉代后妃首饰假髻、步摇、簪珥组合的基础上,增加了钿数和蔽髻的概念,在假髻上装饰以金玉制成的䥖(钿),并且以䥖数区分等级,如晋制皇后大手髻、步摇、十二䥖,皇太子妃九䥖,贵人、贵嫔、夫人七䥖,九嫔及公主、夫人五䥖,世妇三䥖。此制在南北朝至隋各政权被普遍沿用,并且等级进一步细化,内外命妇五品以上均以钿数为品秩差异。 唐制皇后、太子妃大礼服袆衣、鞠衣首饰仅提及花树,次礼服钿钗礼衣首饰提及钿,其余内外命妇大礼服翟衣则花树、钿并提。不过从萧后实例中看,初唐皇后礼服首饰很可能也有花树、钿并存的情况。

前文提到的几例唐代命妇首饰遗存中大多有钿出土,综合若干实例我们可以得知,钿的形态以尖头朝上的水滴形为多,也有圆形、心形等。一套宝钿可形态大小完全相同,如萧后例;也可两端宝钿尖头内收,如裴氏例、欧洲私人藏例;还可中央一枚与其余大小形态不同,如贺若氏例、保利例。也以各种珠宝琉璃甚至翠羽装饰。数目多者可排成三排,数目少者或仅一排置圈口上。 【博鬓】:最后是“博鬓”,博鬓的位置明显明确,其指代向无争议,即垂挂于头两侧的弧状饰件。隋唐博鬓通常呈长条S弧状,外端上尖内收,装饰方法与宝钿类似,嵌有珠宝,即制度所称“施两博鬓,宝钿饰也”,上沿有时还装饰以小花朵数组。

不过此次萧后冠饰的发现,为探讨博鬓的起源提供了新思路。不像明代博鬓挂于圈口脑后左右,萧后博鬓插于圈口两侧靠近鬓上的位置,其原始功能也许与绑扎冠饰而垂落左右两鬓的织带有关,在北朝菩萨冠饰中很常见,首饰化之后成为金属珠宝制品。 博鬓的记载首次出现于隋,但北齐娄睿墓出土的一件金饰,嵌珍珠、玛瑙、蓝绿宝石、蚌、玻璃,前端还保留了花结状饰,极可能为博鬓在北朝时已存在的初形。萧后博鬓与口圈相接处也有花形装饰,似为遗制。

左:北齐菩萨造像头部两侧绑扎打结后垂于鬓前的织物; 右:北齐娄睿墓出土博鬓,上端可见花结。

厘清了花树、钿与博鬓的形态,我们便可以在萧后首饰的基础上,对初唐皇后礼服首饰组合进行一次更加准确的还原。


首先由呈十字交叉的两道梁和呈环带的横箍组成框架。前侧三道箍上焊12枚插销,分别穿插12钿。框架上安装12花树,每树大花中有12小花。框架底口圈前侧装饰珠宝饰条,两条博鬓由尖端的插销自左右插入口圈饰条的套鼻中固定。(另或有12枚钗可插入发髻两后侧固发装饰。)

(需要说明的是,此方案与博物馆展示方案正好前后相反。由于冠饰出土时并未戴于萧后头部,朝向尚需识别讨论。修复方案将有钿的一面朝后放置,或许是受后世博鬓位置一般靠近脑后所影响。但此方案会导致所有装饰面朝后,考虑到圈口、博鬓、钿的装饰面应同向朝前,我们认为实际穿戴方向似应相反。至于博鬓位置的前移,或许正是其原始形态,鬓为额前左右侧,符合“博鬓”之本意,钿置于前也符合“蔽髻”之本意。)


添加了龙凤的宋明礼服冠
中国的礼服制度有着极其强大的历史惯性, 一项基本服制形成后,被记录在国家颁布的礼、令条文中,属于文明根本大法,往往能因袭上千年,涉及礼仪的服制多是如此,一般轻易不受朝代更替影响,后世更多是在如何释读和实际操作细节上做文章,或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调整。就如宪法、基本法和法规、条例、修正案、释法的关系一样。作为最高级别的女性首饰,花树冠也不例外,但在千年历史进程中依然会不断叠加新的元素。 唐代礼令中后妃礼冠的基本制度是花树和博鬓,北宋初颁布的《开宝礼》依然照搬之。但北宋在隋唐制的基础上,出现了一个重大变化,便是在冠上添加了龙、凤,有时直接称呼为“龙凤花钗冠”、“九龙四风冠”、“九龙十二株花钗冠”。如《政和五礼新仪》在唐礼令文后补充了一句,皇后冠服“首饰花一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鬂,冠饰以九龙四凤。”;而妃制则将龙改为翚(五色雉),“首饰花九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冠饰以九翚四凤。” 不仅如此,实际操作中还形成了更丰富但不载于礼法的添加惯例。仔细观察历代宋后画像,可以看到除了基础的大小花株满布全冠,博鬓也增加为左右各三扇,饰以珠翠龙纹,垂珠结;冠顶所添加的九龙,包括左右八条小龙和中央一条大龙,大龙口衔穗球;四凤有时背乘仙女,有时数目还增到到九只;唐代花树间偶见的小人与鸟雀,则发展为浩浩荡荡的“王母仙人队”以及各种云鹤、鸂鶒、鹭鸶、孔雀,场面更加盛大和具体。

头戴九龙四风十二花株冠的北宋钦宗后,隐去添加装饰可见基础部分仍为花树与博鬓。

(此为侧视,仅可见五龙二凤) 北宋开封陷落后,帝后宗室以及全副冠服卤簿被掳至金国,冠服制度也被金人很大程度上照搬而去,在《大金集礼》中我们反而可以看到对宋制皇后礼冠极其详实的描述,与北宋末的皇后画像基本可以完全对应——
皇后冠服:花株冠,用盛子一,青罗表、青绢衬金红罗托里,用九龙、四凤,前面大龙衔穗球一朵,前后有花株各十有二,及鸂鶒、孔雀、云鹤、王母仙人队浮动插瓣等,后有纳言,上有金蝉鑻金两博鬓,以上并用铺翠滴粉缕金装珍珠结制,下有金圈口,上用七宝钿窠,后有金钿窠二,穿红罗铺金款幔带一。
明初后妃礼服冠基本继承宋制,皇后使用九龙四凤冠,妃使用九翚四凤冠。如洪武元年制“皇后首饰,冠为圆匡,冒以翡翠,上饰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如之,两愽鬓,十二钿”。宋制令文之外的王母仙人队、云鹤等则不再添加。在实际操作中,也如宋代一般,龙凤的数目往往有所增加,或有失载于史的一些惯例。

左:《大明集礼》中绘制的皇后九龙四风冠,形态基本与宋制一致,口圈可见钿花。右:《明宫冠服仪仗图》中的东宫妃九翚四凤冠。

下:明中后期皇后礼服冠样式,凤数增加,花树成为冠体下部一周的装饰。上:定陵出土孝端显皇后九龙九凤冠(撷芳主人据实物绘) 中国古代的传统女性礼服冠,随着明代灭亡而彻底终结。虽然已经出现凤的踪影,但实际上我们现在概念中的凤冠,依然与以上没什么直接关系。
由常服首饰升格而来的“凤冠”
此时需要了解一个概念,即传统女性服装发展中的两个大体系,礼服和常服。以上各种均属于服制中的礼服系统,所搭配的大礼服属于汉晋式模式,包括衣、弊膝、佩绶等大量传统构件,头戴传统花树礼冠。 但晋唐以来的女性,日常生活穿着另一类型的时装衫、裙、帔子,首饰则随意插戴。有些场合既不属于礼法限定范畴内,又比日常生活隆重,于是在裙帔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一种相对华丽的盛装,工艺纹样繁复精致,头上中央有时则会插戴凤鸟首饰。凤鸟也逐渐成为贵妇象征,越来越多出现在首饰上。 有时还在左右插横凤首簪,垂珠结,其制或可远溯至汉代太后的“左右一横簪之,以玳瑁为擿,长一尺,端为华胜,上为凤皇爵,以翡翠为毛羽,下有白珠,垂黄金镊。”这些可以使用在非礼仪性但又相对隆重的场合,类似后世“吉服”的属性。并长期不存在于礼法制度中。从图像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些首饰尽管华丽,但是搭配的服装依然是裙、衫、帔,而非礼服。

2001年陕西西安出土的宗女李倕冠饰,便属于此类盛装首饰,构件中有凤鸟两翅和上扬的两尾,中央有花饰,还有若干长钗,钗首装饰小型凤鸟。由于原始位置已被淤泥挤压变形,复原时长钗被安装为十字形,但原始插戴更可能为壁画所体现的横插式。晚唐五代敦煌供养人贵妇盛装中,也逐渐形成了此类中央大凤、花叶,以及左右横簪钗垂珠结固定模式。

唐代日常衫、裙、帔盛装,到了五代、宋发展为大袖衫、霞帔、长裙,并在北宋进入制度,成为后妃的“常服”。明初在此基础上,制定了后妃的大衫、霞帔“常服”制度,或称“燕居服”,头上所带的“燕居冠”,继承了唐代以来的盛装模式,其最核心的构成,便是各种类型的凤鸟,以及左右插戴的凤簪,簪首垂下长长的珠结。 明洪武初常服冠以各种类型的鸟雀区分不同等级,皇后用双凤翊龙、妃用鸾凤,以下各品分别用不同数目的翟、孔雀、鸳鸯、练鹊。不过不多时,朱元璋嫌礼制过繁,废除了帝王之下官员的冕服制度,相应也废除了皇后、太子妃之下命妇的传统礼服制度,洪武二十四年,将本为常服的大衫霞帔升格为命妇的礼服,冠制也进一步简化,统一为“翟冠”,各品级以翟数不同区分。翟即野鸡,形态上和凤鸟很接近。这样就形成了后妃使用凤冠,命妇使用翟冠的模式,延续至明末。 比如皇后的“双凤翊龙冠”:
上饰金龙一、翊以二珠翠凤、皆口衔珠滴。前后珠牡丹花二朵。蕊头八箇。翠叶三十六叶。珠翠穰花鬓二朵。珠翠云二十一片。翠口圈一副。金宝钿花九。上饰珠九颗。金凤一对、口衔珠结。三博鬓。饰以鸾凤。金宝钿二十四。边垂珠滴。金簪一对。珊瑚凤冠觜一副。

其标志性特征,便是中心大牡丹花旁的两只珠翠凤、头顶金龙,以及插在左右侧、口衔珠结的金凤。尽管相距六七百年,与盛唐墓所出盛服冠饰依然接近。其余还有大量珠翠云、花、叶作为辅助装饰,甚至还包括了礼冠冠里的钿和博鬓元素。

此制被一直延续至明末,和礼服所用的“九龙四凤冠”同时并存,而且也越来越大型,今人乍看已经很难准确识别属性。但明代在使用上依然区分明确,定陵出土两位皇后的四顶“凤冠”,其实便包括了两顶礼服冠和两顶燕居冠。 再如一品命妇的“五翟冠”
一品,冠用金事件,珠翟五个,珠牡丹开头二个,珠半开三个,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金宝钿花八个,金翟二个,口衔珠结二个。

与皇后相比,命妇的翟冠将金凤改为金翟,珠凤改为珠翟,不同品级使用不同数目的珠翟。由于翟的形态与凤太过接近,民间口语中逐渐也用凤冠称呼翟冠。 到了清代,所有的传统宫廷后妃服饰,不管是礼服还是常服均消亡。但民间汉族命妇依然延续了明代翟冠传统,在结婚等大礼时穿着。并且不论是样式上还是称呼上,都完全改为凤鸟,“凤冠霞帔”也正式成为汉族女性婚礼服的代名词。如《清稗类钞》所言“国朝,汉族尚沿用之,无论品官士庶,其子弟结婚时,新妇必用凤冠霞帔”。但此时霞帔已发展为一件褂子,也很难将其与唐代的原始样式联系起来了。

(发表:陈诗宇《从花树冠到凤冠——隋唐至明代后妃命妇冠饰源流考》《艺术设计研究》2017.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