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多博物馆初记

在马德里的最后一晚选择去两个出名的博物馆度过——Museo Nacional del Prado和Museo Nacional Centro de Arte Reina Sofía闭馆前的两小时都会免费（普拉多是18:00-20:00，索菲亚皇后艺术中心是19:00-21:00），即便是没有那些传世名作，“免费”对贪小便宜的我来说也是巨大的诱惑。事前对要看什么已经了然于胸——博斯的《尘世乐园》，戈雅的《裸体玛哈》《着衣玛哈》，委拉斯凯兹的《宫娥》，以及在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的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毕竟时间不多，只能挑重点。 六点到达普拉多博物馆时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进门拿票过安检后已经半小时过去了。博物馆并不算巨大，询问过工作人员后我直奔《尘世乐园》所在的展厅，一看到那三联画就不禁热泪盈眶：即使是远远地从偏处望去，它鲜活的色彩和丰富的细节给我的观感就已经远超在画册和屏幕上看到它时的震撼，类似的感受之前唯有贝尔尼尼的《阿波罗与达芙妮》带给过我。 三联画有一人多高，被摆放在高50cm左右的展台上，其巨大的画幅很容易让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凸显出来。我上前挤到围观的人群中仔细观摩——这真真是一副神奇的画作，那些细节会让人陷入胡思乱想之中，简直像是某种药物体验。从左到右分别是天堂、人间、地狱的景象，关于这幅画的寓意尚有争议，所以我并不想细究。 博斯这幅画的透视并不精准，加强了它梦一样的迷幻感。天堂部分反而是最不奇幻的，动物和人的比例大小都还算在认知范围之内；而人间部分一切都好像乱了套：鱼在天上飞，比人还大的戴胜、翠鸟、猫头鹰以及我叫不出名字的鸟类，巨大的奇异水果，狮鹫和其他神奇动物，狂欢的白花花的肉体钻进各种奇怪的容器，莫名其妙不知道用什么搭建的塔……每次把目光收回再看时就会发现一些新的之前未留意的细节，画面的每一小部分好像都有一串故事，几分钟之内就恍恍惚惚好像被画吸了进去，化成了里面狂欢得不知所以的人群里的一个。 当目光移到地狱部分时一下子如梦初醒，如临深渊。这幅画里的物体大小比例实在是太颠覆了，我实在无法表达那种自我代入画中人类后面对那些巨型怪兽的心情。画面右下部分有一个坐着的蓝色鸟头人在吃人，正在被吃的人臀部喷出黑色的浓烟，其中飞出一群黑色的鸟，还有那个用手踩在船上过冥河的半截身体的空心树人，诸如此类的扑面而来的像看不懂的寓言一样的图像让人产生纷纷扬扬的脑补。画面上方的远景似乎是正在激烈交战之中的城市，令思绪越飘越远。值得一提的是左下部分怪兽在某人臀部刻下的乐谱已经被今人翻录，是一首非常迷人的忧郁迷幻的曲子。 自从我知道了博斯的这幅画，它就成了我对“奇幻”的定义。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激发了这位天才如此的想象力。

我并非戈雅的粉丝，在普拉多博物馆转了一圈后更是觉得他的笔触对我来说过于粗砺了。对两幅玛哈格外有兴趣，不过是想佐证那个传说，即《着衣玛哈》是一副赶工作品（至于为什么赶工，有很多传说）。 这两幅画被摆放在同一面墙上，相映成趣，像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找不同游戏。初一看，除了穿没穿衣服外差别不大，到底大画家功底总是有的，就算是赶工作品也不失水准。仔细对比下可以发现模特的发型和姿态略有不同，再细看下，背景明暗的渐变、模特的发丝和眼影、床单和靠枕边缘的薄纱褶，《裸体玛哈》都要比另一版处理得细腻，第一眼的观感也是如此，不穿衣服的版本更和谐精致。《着衣玛哈》是赶工品毋庸置疑，至于是不是真的是戈雅为了应付模特的老公连夜赶制的作品就不得而知了。

有些画我说得出哪里好，但说不上喜欢。委拉斯凯兹的《宫娥》就是一例。 但这幅画的构图和空间感着实是绝妙的。委拉斯开兹把画幅外、屋内、楼梯间和镜内四层空间巧妙地统一了起来。镜内国王与王后成像的大小直接赋予了这间房间非同一般的纵深感，又通过楼梯开口的设置进一步向后方延伸，同时，画幅外的观者被代入到国王王后同一位置上。画面中委拉斯凯兹本人正在作画的作品应当就是这一幅《宫娥》，但从画面表现的人物位置来看，从他的位置不可能画出这样的景象（最明显的，公主和宫女背对着他）换而言之这幅画逻辑上是有问题的，因此具有了一种悖论一样的迷之神秘。 欣赏这幅画有个小秘密，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宫娥》摆放的厅与其他厅相通，看完这幅画后，我经过其他厅时又停下来看了一眼，却有了种全新的感受——这幅画真像在墙上凿出了一个延伸至墙后的真实空间。它的空间感突然间变得如此强烈，在近看时却体会不到这一点。 后来我想明白了：人对空间感知其实是很精确的，看到画里镜子里的两个人像，会在潜意识里计算出镜像离镜面的距离，也就是国王王后“在画里”的实际位置离镜子的距离，当然这个位置不在画幅里，而在画幅之外。当你正好走到离画幅的这个恰当距离时，画里的空间感和现实的空间感就对接了，大脑无法区别两个空间，于是你觉得画格外真实，你也成了这幅画的一部分。 （图片来自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