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639 为什么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有抑郁症(下)
2015年3月至今 正式接受治疗 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等叫号的时候还很忐忑不安,一想到要跟别人讲自己的病情就分分钟害怕到想逃跑。靠着跟闺蜜聊天支撑到坐进诊室,各项测试问卷做下来,诊断结果是“轻度抑郁”。由于我自己在前两年已经把前因后果捋顺,所以直接跟医生说自己快好了需要药物治疗,并交代了发病关键节点和症状。医生在病历上写下“青春期抑郁症,发病十年”的时候我也懵了,原来我十年前就有抑郁症了,医生安慰我说:“这就是情绪或者说精神上的感冒,能好的,不过一定要吃药。” 第一个疗程,医生叮嘱不论怎样一定要按时按量吃完,两周后复查。于是我开始在豆瓣上写治疗日志,仅自己可见。第一次吃药时慌到手抖,服药半小时后就开始犯困,一整天情绪良好但感疲倦。第二天开始服药一小时后困到倒头就睡,好在同事事先知晓,没有指责我上班偷懒。第五天晚上抑郁发作,因吃药产生的抑郁情绪比自身产生的还要痛苦。如果人的情绪波动也可以画出图形,那么抗抑郁药品的作用相当于调节波幅或者波长。自己发病我还可以根据经验做运动、做清洁整理工作来调节,但药效使我浑身无力连睁眼看综艺都累得不行。于是我私自把药量减半,也没有在两周后去复查。 还没吃完一个疗程的药,得知同事要离职回老家,巨大的被遗弃感再次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我离爬出抑郁这个沼泽地只差一点距离了,需要借助一些外力,于是向同事抛出一根绳子希望他站在岸上帮搭把手牵着,然后,绳子那头的人跑了。 去医院复查,医生竟然没有骂我私改药量,而是重开了半量的药叮嘱我过阵子再去查。我再也没去查过,因为药的副作用已经累积到比抑郁症本身还剥夺我的生理机能。第二个疗程开始没多久,我就转向了食疗预防为主、心理自救为辅的方法,从日常服药改为服用刺激多巴胺分泌的可可粉和巧克力。对于经常出差的我而言,巧克力相当方便携带。家中和办公室常备纯可可粉和可可含量80%以上的黑巧克力,行李箱里总是塞一盒备用巧克力豆。刺激多巴胺分泌不能替代抗抑郁药物,所以其实我的做法是不对的。 庆幸的是,我有闺蜜和三五豆友看着我,尽管失眠厌食的现象偶有反复,我的发病频率在慢慢降低。于是我把重心转移到了改善社交参与度上,那之后的治疗日志半数开放了朋友可见。一年前的我,手机上有七八百个客户的电话号码,但是一个都不会主动联系,哪怕有业务往来,也抗拒电话沟通,更不要说面谈。要打个电话联系公司,需要犹豫上一个礼拜,最终还是选择短信联系。当我的报告终于可以挂名时,部门领导不得不接受组内只剩我一个助理在干活的现实,终于肯放我出去路演。而我好容易写完一篇报告,上晨会跟销售们讲报告,紧张结巴地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大家实在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路演。 2015年7月,我妈时不时眼前发黑几秒的情况变得频繁,并且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体检查不出任何毛病,我建议我爸带我妈去看下精神科,他立刻勃然大怒:“瞎说什么东西!你怎么可以让你妈去看神经病!”后面还是我妈自己去查出是由息肉压迫颈部神经所致,不过我想我是不可能跟我爸妈坦白我的抑郁病史了。 有部分人的抑郁症病源可能跟童年阴影有关。对小孩影响重大的童年阴影中,首先是暴力打压,冷漠次之。我的病源,是小时候被父母冷落。妈妈工作繁忙、经常出差,爸爸不会奶娃,我总是时不时被送到各路亲戚家借宿,但是小孩天然需要在妈妈身边,所以我最初最原始的记忆是,在各个亲戚家门口哭得撕心裂肺不想妈妈离开。最近我爸妈终于承认,在我妈月子期间,他俩因为琐事大吵了一架,气急之下,把我摔在了水泥地板上。我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此后的成长期间,我衣食无忧,但因为父母工作和家庭沟通问题,一直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我不会追责父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可能在我向两位曾经的朋友倾诉抑郁苦恼时,他们的本意是希望我开心一点。情绪究竟是件私人的事情,情绪障碍更只能自己努力缓解。 到了2016年,我终于掌握了主动调节抑郁情绪的方法。我会根据情绪状态判断抑郁情绪的复发可能性的高低,在情绪变化的各个阶段,采用不同方法去调节。然后我换了份工作,新领导知道我欠缺表达和社交能力,愿意给我一年时间去学习。新工作氛围虽好,但是工作强度依然不小,对体能消耗很大,抑郁症的并发症也仿佛有所发作,我最近需要再去复查一次。 距离上次抑郁情绪的大发作已有132天、距离上次小发作已有84天,我不再每天想着死,相反还有点惜命,这已经比我之前好太多了。以每五年为一个单位,我大胆设想了一下自己今后五十年的生活状态,按照常见的几种情景做了敏感性分析,发现目前大概率是我人生中最清闲自在压力小的时光。 足够了。 但是,我仍然不愿意跟别人讲我的抑郁症。原因有两个: 1、我并没有遵医嘱。不提倡像我这样私自断药,照理一般需要服药至少6个月。抑郁症的种种问题终究是体现在个体私人身上,每一例都存在独特性。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摸索出来的方法很可能只适合我自己。况且,我还不算已痊愈,只是病情稳定。 2、国内大众对抑郁症的认知还不够客观。或许常上网的你我,因为多轮科普文的刷屏从而对这个病有所了解,现实中的大部分人依然对抑郁症存在偏见。 除了我本人遇到的那几种,常见的偏见还有: (1)把抑郁症想得月子病一样。如果你在怀孕和月子期间没有按照长辈的古法讲究一些忌讳,那在今后的几十年间,你和你孩子稍有任何一点小毛小病,都会有长辈认为全怪你当年没有听他们的话。抑郁症同理,抑郁症确实容易复发,有些一知半解的人一旦知道你有抑郁症,那你今后有异常情况或他们不能理解的地方,都会被归因到抑郁症上。 (2)把抑郁症当成传染病。人相处一起确实会互相影响情绪,但是抑郁症患者所有情绪是向内投射或者说郁结在内的,你肉眼能看到的抑郁症患者的情绪,不一定是他/她真实的情绪表达。因此“因为某某有抑郁症所以跟他/她相熟的话也容易得抑郁症。”这种想法,相当于抄起一把四十米大刀插在患者心上。 现在抑郁症在国民心中的定位,大概跟二十年前的乙肝差不多。 我对人性已经不再中二兮兮地极端悲观,但也没那么乐观,可能以后只会跟将组建家庭的人坦白病情。因为我虽有自信控制病情对工作的影响,却不能保证复发时不会影响到对方的生活,无法担保孕期和产后不会复发,也不能保证对婴儿一定没有影响,并且抑郁症的并发症可能会在老年时期更加明显。 此外,每一次回顾抑郁症都难免会受到刺激。昨天我本来想一口气写好全篇,写到上半篇末尾时浑身颤抖,从牙齿到双手到小腿,哆哆嗦嗦趴在水池边急促深呼吸了半分钟,才缓过劲来。 如果想关心抑郁症患者,这里有几个微小的建议: 1、平常化,平常化,平常化。抑郁症严重起来比癌症还难治,但它不是不能治。如果有朋友主动告知病情,意味着他/她信任你,并且把你视作他/她跟正常生活维持联系的桥梁。请不要轻视这个病,也不必过分关心,保持正常的交流频率和互动方式,不一定要频繁跟他/她互动,这可能会给对方造成额外的压力。 2、摒弃“只要有爱就好了”的想法,该分析分析,该吃药吃药。 3、杜绝百度。在魏则西事件曝光莆田系问题之前,百度搜索“抑郁症 治疗”首推链接是电疗。并不是每一例精神障碍症都适用MECT疗法,至今仍有临床报告反馈MECT治疗精神障碍有不良反应。 写这篇日志,仿佛躺在手术台上对自己无麻醉开膛破肚,并对围观者逐一介绍:“你看这边坏过,源头在这里,它是这样的顺着这条线一路坏过来的。”这篇日志写了删,删了又写,发到豆瓣上在“仅自己可见”、“仅朋友可见”和“所有人可见” 三个选项中犹豫许久。 您现在能看到这篇日志,大概因为我只剩下唯一个选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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