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看见》摘抄

第二章 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送你一句话——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第三章 双城的创伤 我把腿像面团子一样插在热水里发着，一边写了封信给小杨：“对遭受的侮辱，不需要愤怒，也不需要还击，只需要蔑视。” 第六章 沉默在尖叫 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 第七章 山西，山西 男女生沿河岸走走，有一种曲折的情致，不说话也是一种表达。 第十章 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 “痛苦是财富，这话是扯淡。姑娘，痛苦就是痛苦，”他说，“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 第十二章 新旧之间没有怨讼 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她说地震后躺在地上，天上下着雨，她渴极了，张开嘴，接雨水喝。她的手碰到一条大腿，还以为是死人呢，沿着那条腿往上摸，摸到腰上才发现是自己的身体，腿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她抬头看四周：“我觉得我已经破碎了，和唐山一样。整个都拾不起来了，我后来所做的不过是把我一点点捡回来然后拼凑在一块，跟唐山一样。” 第十二章 新旧之间没有怨讼 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很多人也问过崔永元这问题。 二〇〇八年，他离开了新闻，去做口述历史的工作，访问当年参加过抗日战争的中国老兵。走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这时代太二，我不跟了。” 第十四章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只有同样经历过无边黑暗的人，才有资格说，我理解你。 第十五章 只听到青绿的细流声 在哪里生活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生活在别处。地铁上满头小辫的黑姑娘在电话里跟男朋友吵架，报馆里都是开会熬夜菜色的脸，咖啡馆里两个花白胡子老头对坐着看一下午人来人往，酒吧里心高气傲没嫁出去的女人端着酒杯一眼把所有男人分成三六九等，父亲带着儿子在晚春才破冰的河边一言不发地钓鱼……人类只是个概念，一代一代人都是相似的生活，这辈子决定你悲欢的就是你身边的几个人。 第十五章 只听到青绿的细流声 梵高对他弟弟说过：“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第十六章 逻辑自泥土中剥离 他接下去说：“但她还是有一个特点的，她不人云亦云。” 第十七章 无能的力量 我可以从智力上理解这句话，但人性上我抵达不了。我问：“这样的自由你能承受吗？” 第十七章 无能的力量 他去了广西隘洞镇的一个村子，租间每月十元的房子，招一群从来没受过教育的十四到十八岁的青少年。他们只会说壮语，卢安克教他们普通话，想让他们从尝试改变自身环境的事情做起，比如怎么画地图、修路，但后来发现因为年龄太大，这些学生们只能完成任务，不能自发地创造。 第十七章 无能的力量 他说：“有的人他没有承受能力，别人骂他，或者对待他不好，他承受不了，所以他必须反应，本来不想打人，但因为受不了就必须打人。他控制不了自己，就是心里不自由。” 第十七章 无能的力量 我问过卢安克：“你写过，中国农村和城市的人，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太着急了。怎么叫‘太着急了’？” 卢安克说：“来不及打好基础，就要看见成果。” 我说：“会有人觉得那就太漫长了。”——那人就是我，那人就是我。 第十七章 无能的力量 吃了几口热的，我缓过来点儿了，背地里我问他：“我怎么老没办法改变我的弱点？” 他说：“如果那么容易的话，还要这么漫长的人生干什么呢。” 第十八章 采访是病友间的相互探问 我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霍姆斯大法官不是说过么，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是经验，经验不就是人们的感受？”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我看着你的眼睛说的话是真的，不看的时候就不是。”他也笑了。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晚上回到家，宋发了一个短信，说他在查一些关于我的资料，看到网上讨论“双城的创伤”时，记者是否应该给小孩子擦去眼泪，有人说这样不像一个记者。 他说：“我想告诉你，如果你只是一个记者，我不会跟你说那么多。”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他说：“没人跟你过不去，是生活本身矛盾密布。”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我想辩解，还算咽下去了，说：“那怎么办？” “多读书。”老爷子说，“另外，存在即合理，你要接受。”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批评别人的时候，引过顾准的话“所谓专制，就是坚信自己是不会错的想法”，这会儿像冰水注头——天天批评专制，原来我也是专制化身。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十几岁出门读大学，不习惯集体生活，与同寝室的女生都疏远，天天插着耳机听收音机——如果当时有这说法，大概也可按“收音机瘾”收治我。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内刊上有老郝的一句：“她是我迄今为止所见意志最强的记者，相知六年，真希望再一个青春六年来过，我们再并肩。”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六年……六年前，还是二〇〇四年，大伙都在，不管去哪儿出差，多偏远的路，外面雷雨闪电，车里都是一首接一首的歌。出租车有音响就都跟着唱，没有音响，就谁起个头大家跟着唱，不知哪儿来的劲儿，啸歌不尽，好像青春没个完。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散会后他找我谈：“成功的人不能幸福。” “为什么？” “因为他只能专注一个事，你不能分心，你必须全力以赴工作，不要谋求幸福。” 我听着害怕：“不不，我要幸福，我不要成功。”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他举例子：“美国‘挑战者号’升空爆炸，全世界有多少台摄影机在场？但只有一位拿了奖，他拍的不是爆炸的瞬间，他转过身来，拍的是人们惊恐的表情。谁都可以作选择，区别在于你的选择是不是有价值。”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他也不管我：“你这个人靠语言是没用的，什么事都非得自己经过，不撞南墙不回头。”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陈虻总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如果哀痛中，我们不再出发，那你的离去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他说，中国大地上的事情是无穷无尽的，不要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要执著。这个人是温家宝，中华人民共和国总理。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演讲结束时间还早，我去公园。拎了瓶冻得结实的冰水，像平常那样找个僻静处，木凳上一躺，满天浓荫，虫鸟声无已。 长空正滚滚过云，左边不远处是湖，风从湖上来，带着暗绿色的潮气，摇得树如痴如醉。更远处可见青山，两叠，浅蓝青蓝，好看得像个重影，当下此刻，避人默坐，以处忧患。 湖在脚下，乳白色清凉的雾里全是青草的味儿。没有人，听很久，茂密的草丛深处才听到水声。水无所起止，只知流淌，但总得流淌。山高月小，它要滴落，乱石穿空，它要拍岸，遇上高山峡谷，自成江河湖海。此刻这水正在平原之上，促急的劲儿全消，自顾自地缓下来，一个温柔的转弯推动另一个温柔的转弯，无穷无尽，连石头都被打磨得全是圆润结实，就这么不知所终，顺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