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食堂
第一夜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青年人，白衬衫，黑色西装，领带紧紧地勒着，牢固地锁着青年的喉咙。 “请问需要点什么？“ 青年人看上去有些累，估计是刚加完班，肚子饿了来吃点夜宵，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冷冷道：“来份糖醋排骨”。 老板看出男子的难过，老板笑笑就走进厨房了。 男子失意地坐在桌前，背影有些单薄，全然没有神气。房间此刻安静而又单调，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日历，看得出今天是七月八号，那么，明天就是七月九号。暗淡的光从顶上的灯里散落下来，偶尔有风吹来，吹得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又混杂着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叮当叮当。年轻人坐在桌前不说一句话，当然，也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来，糖醋排骨。“ 青年人，准备开始吃，奇怪的是，他竟然拿起了勺子，捞了一块排骨就往嘴里送，排骨被略微咀嚼，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滴，大部分落到了盘子里，鲜红的排骨被眼泪打湿，看上去有点儿像眼眶里渗出了血。当然，还有少部分的眼泪留在了眼镜上，牢牢地粘着，落不下来。 “年轻人，跟我谈谈吧！“ 青年止住眼泪，惊愕地看看老板，嘴角略微抽动，松了松领带，开始以一种极端平静的语气讲述，全然没有之前的失态。 “我的女朋友叫小月，不对，准确来说是前女友，我们是大学同学，我们在一起五年了，可就在我进来前，我接到小月的电话，她在电话的那头跟我说分手。她告诉我说她爸妈给她找了一个男朋友。对方的条件很不错，有房，有车，而且对她很好，总之，我是比不上的，所以，她决定跟我分手，然后和那个人结婚，生孩子。电话这头的我没有挽留，只是说了一句祝你幸福，但是天知道我有多难受，我一点也不想跟她分开。以前，我和小月经常来这里吃饭，那时候我们都会在十一点准时点一份糖醋排骨，然后，她会用勺子喂我，我有时候会逗她玩，故意咬住勺子，告诉她我的舌头被糖醋排骨粘住了，下不来了，然后每次她都会很着急，她担心的模样特别可爱。但是一想到现在和以后她都不会属于我，还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就感动特别难过。我再也不能找到喂我吃糖醋排骨的人了，再也不能骗她舌头被粘住了“。 老板站在桌子前面有些难过，表情有点儿沉重，缓缓地说道：“这还真是一个让人难过的故事，不过，听起来倒是和这盘糖醋排骨很像。过去的那些甜蜜和现在的心酸相互交织，这样的混乱口味带来的不是酸中带甜的美妙，却是甜中带酸的失望吧！虽然，全世界的糖醋排骨都是酸味和甜味的混合，但是不同的比例带来的口感也是不一样的。除此之外，不同的人吃同一份糖醋排骨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喜欢酸一点，有的人却喜欢甜一点。爱情又何尝不是呢？在恋爱里每个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觉得物质很重要，觉得物质能带给自己安全感，有点人追求的却是灵魂上的契合，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有共同的精神追求的人才能更好地相处，你也不用难过，你和你女朋友虽然都喜欢吃糖醋排骨，但是，你们的口味却不一样，她喜欢甜的，而你却偏爱酸。“ 青年人似有所悟。 “走吧，我也该打烊了。”
第二夜 叮叮当当，门上的风铃随着推门人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板抬头看着这个女人，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粉，双唇被浓烈的艳红裹卷着，眼睛是不大的，但是烫着小小的波浪卷发，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风味。身着一件黑色吊带衫，下面则是一条包臀豹纹短裙，身材凹凸有致，眼睛不忍离开。 “欢迎光临！“ 老板说出这句话的时侯，女人抬起头和老板有了眼神的交汇。老板突然面露窘迫，抬了抬眉毛，用一种像老友相见随意的口吻问到：“你要吃点什么？” “给我来一份海鲜面吧，但是，我要辣的。“ 虽然，老板觉得这样的要求，有点儿奇怪，清淡的海鲜面，却要加辣这样的重味，听起来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存心来找碴儿的。可是，就算真的是这样，也无可奈何，老板只淡淡说声：“请稍等。“转身就进了厨房。 女人一个人坐在桌子前，觉得有些无趣，翻翻自己的包，掏出了一包香烟，在桌上倒了两下，一支细细的烟滑了出来，她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起，右手拿起打火机点着了烟，浅浅地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地吐出，整个人被烟雾包围着，这时，老板恰好从厨房里出来，一只手端着面，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对女人笑了笑。 “来，你要的海鲜面。“ 女人伸出右手接过筷子，左手搭食指和拇指依旧夹着香烟。 女人恣意地吸着面条，发出哗哗声。老板在女人对面静静地坐着，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看，好像希望得到女人的回应。然而，女人似乎丝毫不在意老板的目光，依旧低头吃着自己的面。最后还是老板先开了口：“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看你吸烟的样子了，每次做完那事，看你忧郁地在床上抽着烟，就感觉很喜欢。“ 突然，女人的吸面声中断了，抬着头诧异地看着老板，只见老板却还是笑脸盈盈。而后，女人继续低头吃面，但声音明显弱了下去，也许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觉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回应吧。 女人想化解这样的尴尬，主动发问，立马转移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辣的海鲜面吗？“ 老板摇摇头。 ”我每天工作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其它的可能，自己已经麻木了。所以只有在吃完一整份辣的海鲜面以后，我才能清醒，才可以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说完女人望着老板，却看到老板的眼睛有些发红，却不说话，她只好低下头继续吃面。 女人坐在老板的对面，老板站在女人的前方。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却又不说一句话。只有香烟还在女人手上继续烧着，香灰落在桌上。
第三夜 “老板来份土豆炖牛肉！“ 老板看着坐在前面的老人，满头白霜，一脸的褶子，跟个包子似的，长的混着短的，浅的又夹着深的，像黄土高原上的被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沟壑一样。老板点点头又对老人略微抿唇，这是礼貌性地微笑。转身踱进厨房，整个的房间荡漾着的都是老板的脚步声，嗒，嗒，嗒。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白的老照片。照片微微泛黄，却十分平整，可见自然是主任十分珍惜的物件儿。照片儿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两条麻花辫垂在两肩上，笑的很灿烂。老人两只手轻轻地捏着相片，相片在眼前停留数十秒，然后展平放在桌子上，嘴里轻声念叨着：“今天你就来陪我尝尝别人做的土豆炖牛肉吧！” 房子里光线暗淡，不知不觉间，老人睡意渐深，竟左手托着下巴渐渐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板才端着土豆炖牛肉出来，浓郁的肉香先行到达，老人在梦里都闻到了肉香，睡眼惺忪地，“做好了？” “这肉我炖了一个钟头，保证入味。“ 说话间老板就把肉递到了老人眼前，老人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筷子和勺儿，拨开牛肉舀了一口汤，吹了一下，然后送进嘴里。老人突然停了下来，放下勺子。老板有些隐隐的不安，“怎么了，是不合口味吗？“ 老人的眼眶里有泪花在闪动，老板更迷惑了，但他明白这里面一定有故事。老人突然说：“对，就是这个味道。“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老人看着中年老板缓缓地说道：”我和我爱人都是知青，当年被流派到西南农村，那里经济落后，我们基本没有机会吃到肉。突然有一天生产队杀了一头牛，刚好生产队队长跟我比较熟就分了半斤牛肉给我，我拿回家，她就着前一晚的土豆，烧了土豆炖牛肉，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又过了几年我们回了家，两年以后她就病死了，从那以后我也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土豆烧牛肉了，那味道跟你做的简直一模一样。“ 随后老人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然后夹了一块土豆尝了一下，绵软细腻的口感溢满整个口腔，他又夹了一块儿牛肉，牛肉不需要过多的咀嚼也不是入口即化的烂，火候控制的恰到好处。 “你的手艺真不错，着牛肉炖的恰到好处。“ ”你喜欢就好。“ ”以前哪，我总是为自己没能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感到羞愧，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只要一想到她生病那段时间痛苦的样子我就会流眼泪，但是后来我也想通了，她不就是在天上看着我呢吗，她一定希望我能过的开心一点儿，所以，我就尽量把日子过成花，这样她看到我过的好也会安心一点儿。“ 老板有点儿感动，一双手在胸前打着交叉，微微颔首，露出浅浅的笑。 “唉，我也该回去了，人老了，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 老板上前给老人开门，目送伛偻的背影离开食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