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音书 | 未话寻常草木知——记一段买花的缘分
习惯性地,每次买花,总会特意到玉泉路花鸟市场找她家的摊子,即使婚后搬离了原先的住处,即使要捧着花走上很远一段路。 乍看上去,她家的摊子和别家也没什么不同。在挤挤挨挨的鲜花批发摊位中,规模不大不小的一家,鲜花不多不少,摆在摊位显眼处那些大红大绿的花束,也看不出品味有多高雅。 常年守着摊位的是个清秀可人的年轻姑娘,圆脸,大眼睛,双颊红润,笑起来靥上有浅浅的梨涡。她丈夫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上两岁,寡言少语,扎花束和哄孩子的动作都麻利。 第一次来她家买花是六年前,那时我还在读研,和同门来给两位师姐毕业答辩准备花束。彼时囊中羞涩,要漂亮要不俗气还要实惠。连问了几个摊子都不满意,直问到她这里。许是因年岁仿佛好沟通,又或许因为什么别的,她低头抿嘴略一思忖,对我们笑道:“非洲菊正当季,扎得好的话,便宜,也别致。” 她手上动作干净利索。一束粉色,十二只,只用米兰草托底,扎得密密实实,裹一层玻璃纸,拿紫色的皱纹纸衬着,三两下系个淡粉的蝴蝶结。想了想,又拖过一打橙色的,挑十支开得精精神神的,杂两支金黄色的,同样扎成圆圆一小束,衬一张墨绿色皱纹纸,那棕色柠檬黄两色丝带系个大花结。两小束并排立在一起,一束娇憨一束热烈。她又随手拎起个大喷壶,仔仔细细冲花瓣上喷一层水珠,回头冲我们笑说:“好了。” 算下来,八毛钱一支非洲菊,即使加上包装,两束花也不过八十块。她把花交到我们手上,还顺手用报纸卷了剩下两支递给我们:“拿回宿舍找个细颈瓶插,单插一支也好看。” 后来每次买鲜切花,我便总爱往她家去。有时是打花束,有时是随意买些放在家里插瓶。彼此渐渐相熟。她从不推荐那些做好的鲜艳大束给我,总愿意停下手里的活计,和我商量着做个新鲜别致、价格实惠的。 粉紫色的郁金香配白玫瑰,加几支细长挑高的龙柳,打散扎成阶梯形状;蓝紫色的绣球花配绿的白的龙胆,牛皮纸裹着再衬几支尤加利叶,味道清馥。 自家插瓶的话,一把毛茛配几支龙柳,就能清清爽爽美上十多天;一小把多头蔷薇,粉的紫的都好,也能热热闹闹开上半个月;过年的话,一把鲜红饱满的相思豆,放在竹筒做的花瓶里,案头就有了喜庆的意思。 渐渐的,我选的花和她想要推荐给我的,已有了不约而同的默契。等她做花的时候同她闲聊,我笑说羡慕她的工作,同花花草草打交道。她捋着头发抬头笑道,是啊,我喜欢——可做了才知道,也有很多烦得不行的时候。 年节下,总是她们最忙的时候。一次正月里买花,正赶上是情人节。我去的时候,她正埋着头做一个巨大的玫瑰花束。镶了金边的蓝色妖姬,里头是鲜红的玫瑰,再一层粉色、白色的狐尾百合,扎着桃红色的衬纸,热热闹闹好大一捧。 她见我来,把手里的活计丢给丈夫,跑过来问我要做什么。我挑了一支粉白的绣球做主花,还未想好要什么搭配,正同她打商量,就见一个老妇凶巴巴揪过她:“生意还做不做?”我一愕,解释说要做花束。那老妇凶巴巴瞪过来,一指成堆大红大绿的花束:“没见过你这么多事的,要买,今天只有现成的!”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尽做不赚钱的生意,脑袋拎不清……” 她赧然地望我一眼,搓着双手冲我抱歉:“我婆婆过来帮忙……这几天忙,她脾气不好……”我了然,冲她笑笑,叫她只管去,她临去前,又低低冲我说了一句:“我喜欢给你做花,我喜欢。” 六年了,她的摊子没扩大也没缩小,前几天去的时候,她穿着粉色的孕妇防护服,要做第二个孩子的母亲了。隐约听见传言,说这些花鸟市场要陆续搬离北京城区,若真是这样,却不知道以后要到哪里去买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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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冷暖人间 赞了这篇日记 2019-01-28 08:5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