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避免谈及死亡

撰文/Deer
1.
      远远看到路边的一个戏台，走近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披着黑色外套，脸色凝重地抽着烟，有人痛哭流涕后的痕迹还挂在脸上，旁边素净的花圈靠墙摆放着。这也算是繁华的街区，以这样的形式来对待一个人的离世，我其实第一次见。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在唱什么我们并不能听懂。
     “是这边的习俗吗”我问身旁的A。
     “可能是的。以这种形式送去的人一程吧。人呀，重要时刻果然还是需要些仪式感”。
     “说来我对葬礼一无所知。有记忆以来，我从头到尾参加了的，只有爷爷的葬礼，但具体有些什么仪式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些残留在脑海中的场景，当时爷爷完好地躺在放在堂屋中央的水晶棺里，黄黄的灯光亮了整夜，大人们都在忙前忙后，奶奶哭了又哭。当时只觉得一切并不是真实在发生的事。”
     “亲人不在了，很难想到世上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吧。”
     “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2.
      爷爷走的那天，我小学三年级，准备参加重要的期中考试。从早上开始就觉得不舒服，因一些来路不明的眩晕感备感困扰，还有间歇性的心悸。但这目前仍然是看起来极为平常的一天，直到我临去学校考试前，跟奶奶说“我有个不祥的预感”。
      奶奶以为我是在讲考试，安慰说没事。
      我知道不是因为考试，但也讲不清为何说出自己其实并不太懂的话。
      中午回家的路上，遇到邻居一位奶奶。她说，“你爷爷不在了啊。”是很随意的口气，像打一个再家常不过的招呼。我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朝家走，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在家门口看到摆成一排的花圈时，心里才咯噔一下。
      冥冥中不肯接受也故意不去相信的事，就像一个毫不留情的拳头，直击我的面门。人在面对命运设置好的突如其来的重创时，会产生无力的反省之意。想着在这事件发生的进程中，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出了错。
      爷爷死于车祸，是在过铁路时被急速驶来的列车带来的风刮倒，所以遗体完好。这不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但我当时甚至不知该如何怪罪于命运。
     只好怪罪于自己有坏意味的一句话，以及邻家奶奶的“多嘴多舌”。
3.
       爷爷的遗体在第三天时要送去火化了。他在七个兄弟中排行第四，家里很多长辈都称呼他为老四。第一个走的是他，大家都来送最后一程，我们包了好几辆车到火葬场。
       白色的麻服，大大的奠字，人很多但有凝滞了时空感的沉默。对天气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了，我也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哭，应该是有的。
       骨灰出来的时候，我又体验到了晕眩的感觉。死亡有我们活着的人无法知晓的去处和不能参透的意义吗？年幼的我只确认了一件事，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4.
      回到学校上课时，胳膊上还戴着写有孝字的黑底布圈。同学们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爷爷在我们班很受欢迎，他总在接送我上学时跟遇到的同学热情地打招呼，同学们老远看见他都大喊“老爷爷”。
      我出生时，爷爷就有些痴呆了，不过只是脑子比较糊涂而已，对于正常生活倒没有太大影响。医生严格禁止他喝酒，他总是不受管教，经常忍不住偷偷喝，为此没少挨奶奶的骂。挨骂时的他，尤其像个小孩子，有些嬉皮笑脸，让人为之气结的同时又忍不住想乐。
      那时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我跟他想看的节目从来都不一致。每到晚上八点，我们就开始抢夺遥控器，对于当时的我们，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常常以我大哭他挨奶奶的骂觉得委屈生气短暂离家出走而结束。
      后来被半开玩笑地讲“这下没人跟你抢遥控器了”时，我嚎啕大哭。
      同学也会说老爷爷不能来接你放学了。
      告别，是这样一件无法学习只能去承受的事情。
5.
      再见到爷爷，都是在梦里。
      也有噩梦。爷爷从大门口进来，穿着平时爱穿的蓝色大褂，我奔向他怀里，但还没到跟前，突然他摊化成了一堆白骨。
      奶奶说曾在夜里睡觉时，模模糊糊地听到爷爷敲窗户，让她一起走。表姐来我家住时，说早上在院子里也看到过爷爷静静站在那里。
      他生前最疼我，但在走后唯独没有给我任何幻象。也许是晓得我胆小会害怕。
6.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葬礼都是黑白的？”
      “像一个预示吧。我们失去了这个人，世界照常运转，但跟他相关的那部分生活，将不会再有任何鲜活色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