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一点一点告别 文/邓安庆

       每一次回家都像是一次告别。母亲做饭的时候，我拍照。父亲看电视的时候，我拍照。侄子们贴在墙上的卡片，我也拍照。与父母一点点告别，与故土也是。
　　过去，我觉得时间长得不能再长，就像无事睡在竹床上，听知了叫个不停，时间像是满溢的水一般淹没了我，而现在我却觉得一切我熟悉的，都在衰老和剥落。眼睛能看到的，比如说母亲脸上的皮肤不再是过去那般精致；再比如父亲，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仰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每次回家，都默默地看着他们，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拍下来。我知道我无法阻挡他们走向衰老。
　　在北京，坐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位奶奶带着孙女上车了，那位奶奶紧紧拉着孙女的手，担心她摔倒。我赶紧把位置让给了她们，奶奶笑得很腼腆，说着含糊不清的方言，应该是感谢的意思。看着她们，我忽然觉得内心疼惜之情泛滥，仿佛那就是我母亲。
　　我母亲并不会来北京生活，她在老家带着孙子们。她在她熟悉的环境中，方言、柴垛、田地、池塘，都是从来不会有多少变化的存在。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些母亲熟悉的，对我来说在逐渐丧失。虽然我很努力地做到不断吸纳细节，然而我不再与我出生的土地有血溶于水的那种感觉。
　　我们扯了很多。父亲几次心脏骤停，都是哥哥开车立马送到医院抢救的。我在外地，事后很久才知道这些。我们这样直接地说着父母离去的问题——我们已经到了要面对这个的时候了。
　　父亲。母亲。两个人。他们吃饭的时候还争执了一会儿。父亲说盖房子主要都是他在做，而母亲都只是负责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小事情；母亲听了很生气，说那些拌水泥、挑水的工作都是哪个做的，没有我的后方支援，你还盖得了房子？两人都冷着脸不说话。
　　我看着他们。他们将近四十年生活在一起，磕磕绊绊，一直到今。如果他们中间哪个离开了，另外一个该怎么办？
　　我是自私的。让我回到家乡生活，我从内心是不愿意的。我像是个客人，不融入他们的生活。我清清爽爽地离开，每周末打电话问个平安。我再也不会尝试跟父母说我外面的生活，他们理解不来。但是依旧会疼惜，因为看得清这种局面，时间你抵抗不了，各自又绑定在自己的生活之中。而他们将继续衰老，你将继续漂泊。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有好些年，我要过的是没有父母亲在世的生活，那是怎样的生活，我无法预知。我也不敢预知。
      对任何人来讲，告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生活中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告别——告别父母，让我们在逝去的遗憾中领略了时间的冷酷，也懂得了珍惜。与父母一点一点告别，也许痛苦、无奈和不舍，但这是一种必经的仪式，它宣告旧的已然过去，新的变化即将开始。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告别也是种蜕变。